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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瘦硬梅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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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着王小满挑了挑眉,她在别人眼里是个神经大条的人,但叶容钰总觉得她大智若愚,遇到事情也喜欢听她分析一二。
叶容钰一边摊开册子提笔就写,一边说着。
“小满姐,你说与外男有染这种事,要是传的沸沸扬扬,会是什么个下场?”
“嗐——”
宫城里的腌臜事一箩筐,王小满早就见怪不怪了。
“要是不牵扯谁的利益,这种事再怎么传,大家伙也就当个笑话解闷。”
有这句话在,叶容钰心里安稳不少。
“对了,现在朝臣们都在上疏,要圣上立齐王为太子。”
“正常啊,立嫡立长嘛。”
“那日马球会,我看见他了。”
“怎么样?是不是传说中的魁梧英俊?”
王小满没见过齐王本人,但听过不少传闻。
据说齐王乐善好施,上赶着的女人,只要容貌差不多,底子干净,都能给个妾室名分。
若能讨他欢心,他就提拔人娘家叔伯,赏钱赐爵,一点不含糊。
叶容钰停下笔,摆出副一言难尽的表情,“齐王的确骁勇,那日马球会,起初禁军球队叫吐蕃人压着打,圣上都差点拍桌子跳起来。”
“嗐,金吾卫里塞了多少望族子弟,别说训练了,他们连陌刀都扛不动,打不过也正常。”
“好在齐王自请出战,几乎是凭一己之力搬回局势,也算为大唐挽回颜面。”
“唉,那就好啊,不然圣上的脸该往哪搁?”
“结果,那日马球会后,我去清思殿取殿下翟衣,恰好碰到齐王与布德太子起了争执。”
“啊?没动手吧?”
叶容钰凑近王小满耳边,“何止是动手!布德太子戏讽齐王不得天意,难登太子之位。齐王一怒,打了布德一拳,两人就纠缠着打起来了,最后布德还生生喷出一口血。”
“好家伙。”王小满挠了挠头皮,“不是都说齐王性情稳重,言行有度,能当大任么。”
“是啊。”
“小满姐,你家在河西有生意吗?有的话还是快些撤了吧。”
王小满突然瞪大了眼,“你的意思是,可能吐蕃会打过来?”
“我是这么觉得”
说罢,叶容钰突然笔下一停,反用笔杆指着凭条上的字。
“不对!”
“什么不对?”
“这字有问题。”
“错字呗。”
“不不不。”
叶容钰把纸推到王小满跟前,食指指着上面的字,间架结构有点奇怪,“你看着笔法,是左手写字但又没练太久。”
“啊?”
“这怎么署名也没有了。”
叶容钰开始哗哗翻腾,有三张是没有署名的,全是一个字体,记录的却是不同的妃嫔。
“当年我父亲断案,有人为了欠钱不还,就用左手写了欠条,查验字迹的时候不那么容易查验出来。”
王小满看着叶容钰分析,瞪大眼十分配合的点点头,然后一拍脑袋,“哎对,你在抄什么?”
“窦尚仪说彤史告假,让我抄录圣上起居册。”
“这事儿找你?”
“当时我是有些疑惑。”
但叶容钰因畏惧流言,乱了心神,叫人捉到可趁之机了,“现在想想事关皇家血脉,万一出了差错,即便我收好这些为证,那也难逃干系。”
“你也够可以的,别人让你抄你就抄,那要是让你署名你就署名?很多时候一署名可是要担责的,平时看你挺聪明的,咋还能把这活接下来,你这脑袋瓜子,哎呀。”
真是个蠢货,叶容钰心里暗骂自己,但还是希望王小满对自己嘴上留情。
“别骂了、别骂了,她可是尚仪局的领头,我抹不开面,也不敢拒绝她。”
“人家想要你命,你还抹不开面?”王小满看着叶容钰的傻样摇了摇头,“这么说我就想起来了,三四年前,窦尚仪的上一任就是犯了什么事被逐出宫的,好多人私底下议论说是她用手段弄走的。”
叶容钰后背一凉,“啊,这么严重?”
“可不是,你别看天天端着个正经样子,时不时又装做体恤下属。什么‘当差务必严谨,小心上头怪罪’不就是这样。”
王小满端起身,故作威严,将窦尚仪的姿态学得有模有样。
“也就你们这些小屁孩上钩了,反正我这种老人是不会信的,所以你看,她也不在我们身上下功夫。”
王小满又继续道,“为啥别人说是她弄手段,就因为人都要被赶出去了,她又进言罚了人家二十个板子,咱都是女人,受那二十板子真承受不住。”
叶容钰将手放在胸口,给自己顺了顺气,“在长公主府好歹人家想害我都是写脸上,现在都是藏着掖着了。”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啊。”
后宫之中,杀人不再自亮刀枪,也不见鲜血,在锦绣繁华之上,却如履锋刃,处处维艰。
叶容钰握紧拳,险些将笔杆折断。
“你说害人这点伎俩谁想不出来一千种,一万种,只不过为求心安不去施展罢了。”
“我啊,我就想不出来那么多。”
“......”
叶容钰回屋后,把已经抄录好的地方全扯了下来,揉成团,扔进炉里,一把火烧了个干净。
含兴三年五月末的一次朝会上,纯宗在宣政殿下了旨,三个月后举行太子的册封仪式。
最近几日,尚仪局司籍司负责经史子集四部的女官,每日早饭后都去史馆与书院晾晒书籍。
趁着日头旺盛的时候把书铺开在院子里,等落日前再按部标号收回,整整齐齐放在木箱内,再添加上防潮香料就可以避免书籍霉烂。
翰林院与史馆都临近中朝,学士众多,消息传的也快。
叶容钰在开箱晾书时听说了太子册封一事,顿觉心脏像是被人拴在绳上来回晃荡。
齐王若是他日继位,皇后该如何自处呢?
据说当今太后并非今上生母,今上登基之时她就被赶去了太极宫,走的时候只带了三名宫女。
也不知道郭皇后得知太子册封的消息会不会大发雷霆,天知道她又会说出什么大逆不道的话。
眼看各位学士都各回衙署廨舍,院子里只有同自己一起管经部的女史。叶容钰心底琢磨,自己要不要溜开一会,去承香殿安慰一下皇后。
正在苦恼时,叶容钰感觉到自己的脑袋被人敲了一下,这感觉似曾相识。
“薛言子!”
叶容钰一回头,风卷长衫、如玉翩翩,音容依旧。
这是她的发小,峆州青川县县令家的儿子。据他当时说,自己入赘到了长安大户。
“你怎么在这?你不是......”叶容钰是怕入赘一事说出口有伤他的自尊。
但这种担心在薛言子这显然是多余,他像是知道叶容钰要问什么一样,接过话来。
“我送夫人去命妇院没地方等她,就与朋友来这儿坐坐。”
“坐坐?”翰林院什么时候成了谁人都能来的地方了,叶容钰嬉笑一声。“那你朋友怪厉害,能一路把你带到这来。”
薛言子摆了摆手,“我好歹也是洛川郡主的相公,进翰林院转上一转还是不难。”
薛言子蹲下身,也帮着叶容钰摊开书,刚好能把声音压低一些继续聊。
“我早知道你入宫了,七月七飨宴,我还是评诗官呢,我一眼就认出你的字了,开始我还有点惊讶,一看署名还真的是你。”
“啊?当时飨宴你也在?”
“哪回我不在?前几天马毬会游船会我也在啊,所以你怎么谢我吧。”
叶容钰切了一声,从薛言子手上拿回书,“我谢你做什么?”
薛言子抽出一本书轻轻敲了一下叶容钰的脑袋。
“别不知好歹呀,穷秋物华尽,空山日微稀。梧桐献残叶,孤病盼凤仪。题为《深山秋梧》,是这首吧。”
叶容钰诧然,点了点头,“是我的诗。”
“虽然我根本不知道你那写的什么意思,反正咱们是同乡,我把你的诗捡出来大夸特夸,见人就夸,管他那么多呢,不然篓子里近百首,学士们早就看疲倦了,谁能看到你的东西呀。”
薛言子不禁露出一副等待表扬的样子。
“原来是这样啊。”
“是啊,然后我把你的诗给我们家郡主看了看,她看了之后又递给了皇后殿下,前段时间马毬会我看你侍奉皇后身侧,我就知道没白费功夫。”
薛言子也算个念旧的人,他与叶容钰自小相识,又在一起读书,算是他要好的朋友,既然都是来长安,哪有不帮的道理。
“不过齐王要被立为太子了,皇后殿下可能以后日子不好过。”
叶容钰忍不住往坏处想,下一步会不会废后呢,如果皇后保不住,那自己......
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却不料薛言子说,“他们那一系要真是得势,也得弄死一大片,所以也有不少人盼着齐王倒呢,总有人会比你更担心。”
薛言子说完又似乎有些担心,这次带了些力度敲了下叶容钰脑袋,像是做贼心虚一般嘱咐,“不过,你心里知道就行,可别往外说。”
虽然入宫一年多了,叶容钰对朝中的局势与错综复杂的关系确实说不上完完全全的清楚。
但薛言子既然这么说,或许是他知道什么情况,想来事情仍有回转余地。
“放心吧薛郡马,我是有分寸的,我要是但凡透露半个字,就降一道雷劈死我。”
薛言子走后,叶容钰倒是突然回想起当年旧事。
峆州在南方,冬季高林长青。
在刺史府过完元日不久,已经致仕的两位翰林学士给大家上完了最后的一堂课。薛言子就如今日这般,敲了下叶容钰的脑袋。
“叶容钰!给你说个事儿,关于我的。”
“什么事这么高兴?”
“我要入赘到长安城了!”
“啊?”
“对,长安城的昌乐王见我才思敏捷、一表人才,要招我为婿。”
叶容钰本对他有些爱慕之心,听此却并无失落,全是震惊。
“那薛伯父他......他同意了?”
“糟老头子,哪拗得过我。”
“可你要是入赘了,你以后有了儿子都得随着郡主姓。”
“嗐,小郡主是什么家业,别说是儿子随她姓了,就算是我随她姓倒也无妨。”
当年这番话让叶容钰惊叹了许久,现在回过头,薛言子能做出这种决定也是对自己太为了解,承认自己的能耐靠不如,坦坦荡荡去依附王府维持个富贵也未尝不可。
他虽常常没有正形,可想法上却叫人佩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