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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已完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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嫁了三年的夫君,被无子的皇帝认回。
他受封太子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接回在娘家的我。
我的孪生姐姐冒充我进了太子府,还联合娘亲和弟弟毁了我的脸,毒哑了我的嗓子。
她以我的模样日日伴着太子,全家人都在等她登上凤位那一天。
只有我知道,他根本不是皇帝的私生子。
1
我发誓要拆穿皇宫内的那个假太子。
但目前,这只是个美好的愿望罢了。
我被关在暗无天日的地窖当中,快要渴死了。
“莲儿,你也别怪娘亲。娘亲也不想把你关在这,可你姐姐不听我的话啊……”
伴随着妇人声音响起的,是她顺着梯子下来地窖的脚步声。
我艰难地抬起头,借着地窖入口处的太阳光,看到了模糊不清的面容。
她是我的生母。
也是把我锁在这里的罪魁祸首之一。
娘亲步履蹒跚地走到我面前,将篮子里的一壶水递到了我嘴边。
我忙凑过去饮了几口,由于喝得太快咳嗽起来。
“别急,别急,是娘的错。”娘亲边帮我顺背边说,“这两天登门拜访的人太多了,没顾得上你。”
我瞥了娘亲一眼,她嘴里虽说着抱歉,脸上却含着笑意。
显然,来太子妃娘家的客人们足够多,也足够有钱。
我靠在娘亲的怀里,用柔软又虚弱的声音撒娇道:“娘,我腿脚疼。”
娘亲低头看了看我被铁链锁着的脚,叹了口气。
见她没动作,我又哎呦了一声,眼中闪烁出晶莹的泪珠。
我这副样子与我姐姐哭起来有七八分相似。
这次娘亲终于心软了,从怀里掏出了钥匙:“我给你解开,让你松快松快。”
只要双腿能够活动,拼上最后一丝力气,我有七八成的把握可以离开这里。
就在锁链即将解开,我摸到了墙根的石头之际,一个声音从地窖口突然传来。
“老太婆,你干嘛呢?!”
肥胖的身影一屁股挤开了娘亲,把钥匙夺过,塞进了自己怀里。
“好啊,老太婆,你想给这个贱人开锁,把她放跑,让她带着太子把我们都杀了,是吧?!”
娘亲忙挥起布满茧子的手否认:“阿贵,我怎么舍得你们去死呢?”
“我看你也不敢!”郑阿贵从鼻子里哼出一声,一脚把我手里的水壶踢翻了。
我偏头躲过飞起的扬沙,握紧了手里的石头。
郑阿贵吼道:“老太婆,你赶紧滚上去做饭,待会大姐就回来了。”
“淑质要回来?那我可得好好准备。”娘亲惊喜地眼里都放光了,快步爬了上去,装水壶的篮子都忘在了地窖中。
我半睁开朦胧的眸子,看见有娘亲两个胖的弟弟阿贵正蹲在我跟前:“你来干什么?”
郑阿贵扯出了个笑,脸上的肥肉随之颤了几下:“听说过几天太子就要向皇上请封太子妃了,等皇上一死,大姐就是名正言顺的皇后。”
我冷笑道:“她那是偷来的。”
“欸,一家人谁当太子妃不是当?况且大姐她比你可聪明多了。”
“有把自己同胞姐妹关在地窖的一家人吗?”我嘲讽出声。
郑阿贵强词夺理道:“亲人之间彼此奉献不是应当的吗?二姐,你也别太恨了,这都是命。”
“只不过看姐姐你这般痛苦,弟弟我心中着实不安,不如……”
郑阿贵视线落到我血肉模糊的脚同时,右手也伸到了怀中,不知在摸索着什么。
“先送姐姐脱离这人世苦海!”
郑阿贵毫不留情地抬起右手,一道银光闪过,匕首已然扎到了我的左肩。
我忍住疼痛,用吃奶的力气,将手中的尖石砸向了他的脑袋。
砰!
郑阿贵的头上留下了一股鲜血,随即昏迷过去。
我从他怀中掏出钥匙,解开了脚上的锁链,一把将他推到墙角。
拖着我的伤腿,一瘸一拐地走进卧房,将我的包袱取出。
我小心翼翼避开在厨房忙活的娘亲,准备从后门离开。
结果刚开门,一张熟悉的脸庞直接闯入我的视线。
那是我的脸。
来人正是顶替我进了太子府的孪生姐姐。
郑淑质!
2
郑淑质一把将我推进屋内,厉声让侍从离门口远些。
由于我脚有伤,直接踉跄着坐在了地上。
郑淑质用虎口钳住我的脸,逼我与她对视:“莲儿,你不好好待在地窖里,跑出来做什么?脚上本来就有伤,加重了又如何是好?”
我冷冷望着她,并未开口。
郑淑质懒得再装姐妹情深,直接一脚踹在我的伤口处,防止我再次逃跑。
“娘!郑阿贵!人都去哪了?!”
她嚎了半天,娘亲才从厨房赶来,走到一半瞧见跑出来的我,狠狠瞪了我一眼,着急忙慌地跑下了地窖。
郑淑质一看就明白了缘由:“你把阿贵打晕了?”
我躺在地上,轻声反问:“不然呢?”
郑淑质抬手给了我一巴掌:“你想跑出去告状?没门!”
“姐,干脆把她杀了算了。”郑阿贵捂着额头,在娘亲的搀扶下一瘸一拐地走过来。
“杀了?”郑淑质瞥了一眼被她一脚踢远的匕首,“你是想动手,结果被她反杀了吧?蠢货!”
郑阿贵悻悻地说:“我那是一时不备,现在大姐你回来了,我们三个还能治不了她?”
“这倒是个好主意。杀了你,就不怕你跑了。”郑淑质这话是对着我说的。
我笑了笑:“你回来应该是为了问我一些事吧?只凭这张脸,沈穆可不会相信。不如我们商量一下,你放了我,我帮你坐稳太子妃之位。”
郑淑质眼中闪过一丝嫉恨:“我与太子恩爱得很,今日他还要带我去新开的藏宝阁,买南海明珠。不像妹妹你,只能待在阴冷潮湿的地窖里面瑟瑟发抖。”
我轻声道:“姐姐,骗人可不要把自己也骗了。你回来难道仅仅为了探望家人?是不是沈穆问起信物的事,而你对此——”
“一!无!所!知!”
郑阿贵一直记挂着我伤他的事,一有机会就嚷嚷:“大姐,直接杀了她一了百了!”
见郑淑质不语,他以为大姐默许了,便捡起地上的匕首,坏笑着走过来。
我盯着剑芒,随时准备闪躲。
就在郑阿贵往下刺时,他直接被一巴掌扇偏了脸。
“蠢货!你闭嘴!”郑淑质皱着眉骂道。
瞧见他们姐弟争执,我露出了一个真心实意的笑容。
恶人自有恶人磨。
“现在杀了你确实不划算,但我平生最讨厌受人挟制……”
郑淑质揪着我的头发,不知道给我喂了什么进去。
我捂着嗓子在地上咳,忽然感到脸上一阵疼痛,好像被千万根针同时扎着,忍不住地打起滚来。
郑淑质挥退了面露犹豫的阿娘,恶狠狠地说道:“这可是我好不容易才拿到的奇毒,中此毒者脸上会生出一片化脓的红色疙瘩,嗓音沙哑,变得面目全非。无论是谁,都认不出来。”
“唯有如此,我才能放心不杀你。”
“为了保住你的命,我可是煞费苦心。莲儿,你可得好好感谢我。”
“大姐,这毒好厉害!她的脸都涨起来了!好恶心啊!”
“闭嘴!吵得我头疼!”
我恨不得把自己的脸当场撕下,好结束这场折磨,一时间耳朵里回荡着的只有自己呻吟声。
“莲儿,你好好听话,等帮我坐稳了太子妃之位,我便把解药给你。”
放屁!
那时候,你怕是会直接杀了我。
咚咚咚!
一阵敲门声响起,门口的侍卫大声朝里面喊道:“夫人,太子派人来了!”
3
痛苦让时间被无限拉长,等我被水泼醒,才过去了一刻钟。
侍卫的声音已经消失,庭院中依旧只有我们几人。
“好妹妹,我们该走了。”
郑淑质拿过娘亲找出来的帷帽,将我的脸藏于黑纱之下。
我强忍着痛苦,踉踉跄跄地跟上她。
尽管去见沈穆同样危险,但目前也只有先离开这里。
活下去才能做事。
马车上,郑淑质拧了我一把,压低声音问道:“什么是信物?”
我捂着手臂揉了揉,平静地解释道:“成亲时他送了我一对玉镯,说是他娘亲留下的,被我锁在了柜子里。”
“柜子?哪个柜子?”郑淑质皱着眉头思索。
“我又没去过他现在住的府邸,怎么知道是哪个柜子?”
郑淑质恶狠狠地威胁道:“郑莲儿,你最好老实一点,毒发身亡的滋味可不好受!”
“是一个带锁的棕色木盒,钥匙与我的首饰放在一起。”我漫不经心地提示道,“你可以问问婉儿,我的东西在哪她最清楚了。”
“婉儿?什么婉儿?”郑淑质好似从未听到过这个名字。
我沉默了片刻:“让你的贴身丫鬟找找就是。”
“你最好说的是真的,不然……”
“夫人,藏宝阁到了。”
郑淑质威胁我的话还没说完,就被侍卫打断。
她几乎瞬间换上了一副温婉可人的样子,娇弱地被我扶下了马车。
今日藏宝阁门前停了许多马车,看花纹雕刻都属于王公贵族之家。
其中有一辆马车上下来的人,衣服上绣着龙形暗纹,不仔细看很难发现。
“看什么呢?还不快走!”
离沈穆所在的包厢越近,我的头越往下低。
上个月我住在娘家时,收到了贴身侍女婉儿的来信。
信上说,沈穆发现了我在寺庙为王贞设的灵牌,大发雷霆,只等我们在京城汇合后再对我动手。
现在看来,婉儿已经被沈穆所杀。
他估计也已发现我这位姐姐身份有异,故意同她做戏。
如果我在他面前暴露身份,恐怕凶多吉少。
“夫人,你身后这位带着帷帽的是谁?”
4
我故意粗糙地行了个礼,看上去像是没教养的乡下丫头。
郑淑质也适时出现,按照之前商量好的说法解释道:“这是我娘亲在路上救的灾民,手脚利落,便让我带进府里伺候。”
“为何带着帷帽?”沈穆半躺在贵妃榻上,饮了口酒,“见不得人?”
郑淑质挤出了几滴眼泪,可怜巴巴地说:“她是生了病,脸上溃烂,不好吓到别人,就带了帷帽。”
我提心吊胆地站在角落,生怕沈穆一个好奇心,想掀开黑纱瞧瞧。
沈穆摩挲着手腕处的佛珠:“你娘家刚搬进京城,需不需要我派人去照顾一下?”
郑淑质喜笑颜开:“多谢殿下垂爱。”
“我记得你母亲有三个孩子,除了你弟弟外,你应该还有个大姐?”
沈穆突如其来的话,让郑淑质的笑僵在了脸上,差点露馅,但这一点我在马车上也已提醒过她。
“大姐她临近京城时生了疫病,便托了当地的姑婆照顾,所以没有一同来京。”郑淑质小心翼翼地回答道。
沈穆嗯了一声,看不出到底信没信。
“客官,您点的银耳花生羹。”
花生?
我天生对花生过敏,一吃就起红疹。
沈穆果然怀疑郑淑质的身份。
怪不得她才进太子府待了一天,就马不停蹄地回家找我。
“殿下,妾身从小吃不得花生。”郑淑质为难地看向沈穆。
沈穆面无表情,看不出喜怒:“是吗?这藏宝阁的花生羹里多是银耳,花生极少,喝上一些不妨事。”
“殿下……”
沈穆已露厌烦之意,郑淑质只好拿起勺子喝了几口。
郑淑质将一整碗都喝下,沈穆才有了一丝笑意。
他挥手招来侍卫:“撤下去,顺便让他们多上几碗,你们一人一份。”
“多谢殿下!”
我也跟随着屋内侍者一同谢礼,起身时却被端着空碗的侍卫撞到左臂。
扯到被郑阿贵刺穿的伤处,我忍不住呻吟了一声,忙咬住下唇,将声音咽下去。
“你这位侍女脸上的伤确实该好好治治。”
方才我被撞到时,帷帽应该是被风带起,露出了如今可怖的脸。
我顾不得左臂的伤,忙用手敛好黑纱。
郑淑质狠狠瞪了我一眼,又回头柔声道:“殿下真是菩萨心肠,连个丫鬟都这么上心。”
菩萨心肠?
这四个字跟沈穆可没半点干系。
郑淑质,你装得太过了。
沈穆瞥了她一眼,便躺回了贵妃榻,丝毫不给郑淑质面子。
屋内的侍者纷纷低下头,装作不存在,生怕两个主子看到自己。
尴尬之际,外面响起了藏宝阁阁主的声音:“现在拍卖的是南海珍珠!一千两起拍,依照惯例价高者得!”
“三千两!”
“八千两!”
“一万两!”
“两万两!”
外面拍得激烈,包厢内确实诡异得沉默。
沈穆忽然开口道:“把这颗南海珍珠拍下来,给你镶在信物可好?”
郑淑质得了我的提醒,不慌不忙地微笑道:“婆母留下的那对玉镯极好,再镶珍珠就有些画蛇添足。不如将珍珠镶到妾身册封时的头冠之上?”
沈穆侧头看着她笑了起来:“你喜欢就好。”
郑淑质脸上浮现出害羞的笑容:“殿下~”
沈穆给了侍卫一个眼色,侍卫立马明白这是要拍下此珍宝。
竞拍到最后,其余人皆无此财力,唯有对面的包厢在喊价,仿佛故意跟沈穆作对。
沈穆皱起了眉,郑淑质的脸色也是极难看。
她转头看向我,吩咐道:“你去看看对面是何人?”
她这是想把我从沈穆面前支走,我乐得如此,应下便走。
谁知刚到门口,就被沈穆叫住。
“她是第一次来,人生地不熟的,让侍卫去吧。”
郑淑质挤出了个笑,撒娇道:“就让她去转转吧,熟悉一下这里,等下次我单独过来也方便。”
沈穆打量了我半天,才点了点头。
我行了个礼,快步走出包厢。
等我转到楼梯旁时,被人从背后叫住,听声音像是沈穆身边的侍卫。
“你方才去哪了?”
我低着头,用沙哑到难听的嗓音回答道:“茅厕。”
侍卫被我的声音震住了,半天才接着问道:“对面叫价的是谁?”
“太子堂弟,端王爷。”
当今皇帝无子,端王便是当初的太子候选人之一。
回到包厢,南海珍珠已经被搁在桌子上了。
郑淑质眼睛一刻不停地盯着珍珠,丝毫没发现红疹已经到了脖颈处,最后还是沈穆发现了这点。
“回府,寻太医给夫人……和她瞧瞧。”沈穆指了指我,背着手离开了藏宝阁。
我来不及管郑淑质恶毒的眼神,一心只在太医身上。
若是太医前来把脉,定能发现我与郑淑质同样过敏。
那时可就更加危险了!
5
我回到太子外宅的第一件事,就是去厨房,趁人不备取了些紫香草。
吃花生后一个时辰内,服下适量的紫香草即可让红疹退下。
这法子还是我与王贞刚认识时,他教给我的。
有段时间,沈府下人的饭食里多掺了花生,不吃会饿,吃了会痒。
多亏他,我才能度过那些时日。
咚咚咚!
门外是侍女在敲门:“贾姑娘,太医来了。”
我确认红疹已经消失,放心地打开了门。
门外站着一位留着长须的老者,肩上还挎着药箱。
在侍女的见证下,太医掀开帷帽,给我看了看脸上的情况。
不用照镜子,我也知道现在的样子一定特别恐怖。
有时我都能闻见脸颊溃烂的臭味。
“姑娘这症状我以前从未见过,莫不是疫病?”太医捋着胡须叹道。
疫病?
这倒是个脱身的好机会。
我做出一副难过的模样,故意说道:“听说庆州多有疫病,我逃难时确实路过了那里。”
“欸,这就不好办了。”太医摇着头离开,看方向应该是沈穆所在的前院。
太医刚走,郑淑质身边的丫鬟就来传话,让我过去。
逃脱之事,任重道远。
书房内,太医恭敬回话:“殿下,太子妃的过敏症状服下一剂药便可缓解。”
“那个带着帷帽的女人,情况如何?”沈穆倚在竹椅上,随意摇着折扇。
太医低着头斟酌说道:“那位姑娘脸上溃烂异常,看上去应是疫病所致,殿下还是早些将她挪出宅邸,以免祸及自身。”
沈穆不理会太医的建议,反而问道:“她们二人脉象有何区别?”
“区别?”太医愣了一下,如实说道,“贾姑娘似乎是小产过,底子虚弱需要好生将养。”
“够了!”沈穆尖声打断,皱眉挥了挥手。
太医极有眼色,拱手行礼后连忙离开。
6
后院,郑淑质遣走了所有侍女,只留下我在屋内。
此刻她不再端着演温柔贤淑的样子,恶狠狠地盯着我,看上去恨不得上来把一口我咬死。
“我警告你,就算进了内宅也休想沾太子的边!他只要过来,你就给我躲到外面去。”
“我都这个样子了,你还不放心?”我摘下帷帽,指着正在流脓的脸说道。
郑淑质猛地看见我溃烂的脸颊,吓得往后一缩。
即使如此,她依然在对我放狠话:“以后你最好乖一点,否则我不给你解药,你就只有死路一条!”
我笑了笑,安抚她道:“我还不想现在就去死,自然会帮你的。”
郑淑质或许是觉得我确实长得太吓人了,即便沈穆知道也不会再上心,怀疑的神情收敛了一些。
紧接着她从梳妆台上拿出了一个小巧的首饰盒,在我眼前晃了晃。
这是我包袱里的东西。
“还给我!”
我伸手去抢,结果被郑淑质一把推在左肩的伤口上,跌倒在地。
郑淑质这下发自肺腑地笑了起来:“你逃走时还记挂着回去拿的东西,果然很重要。”
说着,她将首饰盒打开,拿出里面的银耳坠:“你连成婚时的定亲信物提起时都不在乎,却对这个廉价至极的银耳坠这么宝贝,我的莲儿妹妹,你的心还真是难猜呢。”
我直勾勾地盯着她手里的耳坠,直言道:“你想做什么?”
“我只不过是想让你乖一点罢了。”郑淑质摇了摇手里的耳坠,“这个就暂且由我保管吧,等到我当上皇后就还给你,怎么样?”
言下之意,不过是想让我帮她坐实“郑莲儿”的身份。
我斩钉截铁地答应下来:“好!”
这对耳坠是王贞留下的唯一遗物了。
当年我为了躲过沈穆的眼睛,吃了不少苦才将它藏下来。
与我而言,它比什么东西都珍贵。
要走,也得先拿回它才能走。
7
趁着郑淑质去厨房给沈穆准备晚膳,我避开侍女闪身进入她的房内。
之前没有注意,屋内的家具有一大半都是从卓州沈府原模原样搬来的。
这倒是方便我找东西了。
郑淑质既然要拿首饰盒要挟我,自然要将它放在安全的地方。
一个平常我很难接触到的地方。
我环顾室内,最终将目标放在了床上。
床铺一般会由专门的丫鬟整理,除了郑淑质自己和那名丫鬟,谁靠近床铺都很容易被发现。
而且在娘家时,我也常看见郑淑质将银子首饰之类放在床下。
我算着时间,仔细在床铺上查找。
“怎么会没有呢?”我喃喃自语道。
“没有什么?这个破耳坠吗?”
几乎贴在我耳边的熟悉声音,让我的心脏骤停一瞬。
是他!
沈穆!
我跌坐在床上,手脚发软,浑身提不起力气。
“莲儿,你叫我好找啊!”
沈穆手里攥着的正是我苦苦寻找的耳坠。
沈穆与我一并坐在床上,伸手挑开了我的帷帽:“你怎么变成这样了呢?我看着真是心疼。”
我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做戏,嘲讽道:“你从一开始就知道郑淑质是假的?”
沈穆勾起了个笑:“那是自然,她的演技太差劲了,错漏百出。我的莲儿怎么如此谄媚庸俗?”
“你为何不抓她?”我反问道。
“我不知她的底细,又担心抓了她找不到你,才会陪她演了这几日戏。”沈穆宠溺的表情只叫我恶心。
我实在看不下去他这副肮脏的嘴脸:“担心?你是担心我,还是担心我死了,证明身份的信物就再也找不到了?”
沈穆装出一副伤心的模样:“莲儿,你怎么能这么想夫君我呢?比起信物,当然是你更重要。”
“哦?”我一把抓住他摸上我脖子的手,“那你这是在干什么?想掐死我?”
沈穆摸了摸我可怖脸颊,低声笑道:“我这是爱你啊。”
“是吗?”我冷笑一声,“既然接了册封太子的圣旨,你应该见过皇帝了,他有没有问起当年他送出去信物在哪?”
“莲儿,你还真是叫我爱不释手。”沈穆收紧了掐在我脖子上的大手。
我扒着他的手,眼前漆黑一片,怎么也挣脱不开。
有一瞬间,我几乎以为自己要死在此处。
事实证明,沈穆还没有被恨意冲昏头脑。
他还需要我手里的信物。
所以在最后一刻松开了手。
“知道我怎么发现你身份的吗?”
8
我趴在床头拼命咳嗽,稍微舒缓一些了,勉强答道:“花生羹?”
沈穆笑着摇了摇头:“虽然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不过敏,但答案不是这个。”
我立刻反应过来,沈穆赏所有人花生羹的目的是为了让大夫进府:“太医?”
“我的莲儿还是这么聪慧。”沈穆像逗狗般拍了拍我的头,“你小产过,知道吗?”
“小产?”我愣住了,几乎是脱口而出,“我一直在服药,如何能怀孕?”
沈穆放在我头上的手一紧,直接拽着我的头发,将我上半身提了起来:“你果然吃了药!”
我对他的发疯怒吼毫不在意,一门心思只想着小产之事。
忽地,我想起三年前王贞被杀那晚。
我悲痛万分,昏死过去数日,醒来时下面血流不止,大夫说是月经不调,再加上伤心过度才会如此。
现在看来……
“哭?!你哭什么!”
沈穆抬起我流满眼泪的脸,阴狠的眼神盯着我,像要把我活吃了。
“你对王贞还真是情深啊,这三年来在我身边日日演戏,还真是苦了你了!”沈穆几乎是咬着后槽牙挤出的这句话。
“早知如此,我就不该那么轻易地打死王贞,应将他千刀万剐,把他的肉烹熟了喂你吃下去!”沈穆眼中全然没了理智,“就像廖婉儿一样。”
“婉儿?你把她怎么样了?”
沈穆斜睨了我一眼,故意笑着反问:“背弃主人,你说呢?”
“你杀了她。”我哽咽着说道。
沈穆贴着我的耳朵,一字一顿地笑着说:“我不光杀了她,我还将她剁成肉泥,喂给乱葬岗的野狗了。”
“啊——”我睁着通红的眸子,冲沈穆吼道,“你这个疯子!杀人凶手!”
“是谁在里面!”
郑淑质气势汹汹地推门进来,却在看到床榻上的人时,闭上了嘴。
她扫了一眼跌在地上的我,悻悻试探道:“太子殿下,是不是这个丑丫鬟冒犯您了?我这就带她下去?”
沈穆不答,反而笑着问道:“你叫……郑淑质?”
郑淑质挤出来的笑一下子僵在了脸上,她的目光落在了跌在地上的我身上:“是她说的?”
沈穆笑了笑,否认地摇了下头:“不是,我猜的。”
大约是沈穆的笑容太过蛊人,郑淑质壮着胆子上前两步,拉着他的衣摆,乞求道:“殿下,我们夫妻这两日不也相处得很好吗?何况这丫头已经毁容了,再不能服侍殿下,殿下就将我当做她好了,左右我们是孪生姐妹,长得一模一样。”
“你觉得我是看上了这张脸?”沈穆揪着郑淑质的面颊,勾起了嘴角。
郑淑质被他发疯一样的神情唬住了,喃喃道:“不……不然呢?”
“在你眼里,我就是这么肤浅的人?”沈穆呵呵笑道。
郑淑质察觉到话锋不对,忙摆手道:“不不不!”
可惜说得太晚,沈穆已然从腰间抽出鞭子,狠狠抽在了她的身上。
“太子殿下,饶了我吧!”
“我再也不敢了!”
郑淑质被打得站不起来,身上脸上满是血痕。
“不要打了!”
“好痛啊!”
沈穆将一腔怒气全发泄在了郑淑质身上,不管她如何求饶,手下用的力气都是越来越狠。
“我错了,我真的错了!”郑淑质哀嚎一声,用膝盖爬到我面前,求饶道,“莲儿,我的好妹妹,你快劝劝太子吧,我要被打死了!”
郑淑质此时衣衫尽破,汗与血混杂在脸上,刚画好的妆都花了,浑身上下每一块好皮。
一个时辰前,我是绝对想不到的,她会以折磨狼狈的样子出现在我面前。
我勉强翘了下嘴角,看到她惊喜的眼神后,伸出一脚将她踹到了沈穆脚下。
沈穆像是个得了玩具的小孩子,歪着头笑着说了句:“多谢。”
一时间,房间内尽是郑淑质的哀嚎声。
府内侍从无一前来询问,从沈家带来的老人早已习惯他家少爷打人,新来的仆役又不敢进来。
沈穆就这样一直打到郑淑质昏死过去,他甩了甩鞭子上带的血,取了一块洗脸巾坐在床榻上擦拭。
“杀鸡儆猴?”我闭着眼睛轻声道。
沈穆嗤笑一声:“你太高看自己了。”
擦完鞭子,沈穆从梳妆台上拿起了一把匕首。
那是早晨我在郑阿贵手里夺来的,后来落到了郑淑质手中。
我背靠着脚踏,眼看着沈穆拎着刀,割下了郑淑质的脸。
一张完整的面皮被丢在我的脚边。
“戴上。”
好不容易平静下来,我难得笑着反问:“你方才不是还说不是为了我的脸。”
沈穆用一种复杂的眼神盯了我半天,面无表情地解释道:“晚上是皇帝寿宴,交上信物,太子的册封礼才能定下来。”
果然如此。
我嫌弃地看了看地上血肉模糊的人脸:“我可以自己做人皮面具。”
“太慢!皇帝指明要在寿宴上见到你,两个时辰你做得完?”
说罢,沈穆摸着自己的脸皮,诡异地笑道:“你忘了王贞这张脸,你做了整整一个月吗?”
“夫人。”
9
沈穆拾起郑淑质的脸,小心翼翼地沿着边路贴在了我脸上:“我的莲儿,若不是你的提议,我根本不会想到这样的好主意。”
“等我当上皇帝,定会给你一个好去处。”
看他阴狠的表情,这所谓的好去处怕是只针对他而言吧。
我哑着嗓子,朝沈穆摊开了掌心:“耳坠呢?”
沈穆冷漠地睨了我一眼,左手打开拳头,将已经被捏成银球的耳坠扔到了我脸上:“这是信物?”
我冷笑一声:“是又如何?已经让你给毁了。”
沈穆攥紧了拳头,青筋都冒了出来,但最后他还是忍下来,从我手里夺走耳坠,转身离开了内室。
等到黄昏时分,马车已经备好,沈穆这个太子才姗姗来迟。
一上马车,沈穆就倚着靠背闭目养神。
“耳坠修好了?”我首先开口问道。
沈穆没有睁眼,只淡淡嘱咐:“到了明德殿,关住自己的嘴。”
“放心,我一定好好说话——”
毕竟,我终于等到这一天了……
10
马车停在了一座宫殿的侧门。
到了皇宫之内,沈穆才打起了精神,装得温文尔雅,与我携手一同迈进了殿内。
一进殿门,我便直勾勾地朝最上方的位子看去。
拆穿沈穆这假太子的身份,最重要的角色就是皇帝。
但他此时还未前来。
等了将近半个时辰,皇帝才在众侍从的簇拥下进来。
众人磕头叩拜,我瞥了一眼皇帝,脸色正常,倒不像坊间流传的那样虚弱。
皇帝落座,诸位大臣纷纷起身端酒,向皇帝祝寿。
觥筹交错几轮,皇帝微醺,看向左右:“太子何在?”
沈穆起身行礼。
“多年前,也是这样一个月夜,朕与你娘亲把酒言欢,我将信物放在你娘手上,互相许下了终身之约。只可惜后来……”皇帝看着沈穆,忽地伏案落泪。
沈穆低垂着头,安慰道:“父皇不必如此感伤,有父皇这般惦念,想来娘亲在天上也会感到欣慰的。”
皇帝拉着沈穆的手,老泪纵横:“先前你说要回老宅拿信物,今日可取来了?”
沈穆点了下头,笑着从袖子中拿出了那对银耳坠:“父皇请看。”
皇帝看见耳坠反倒皱起了眉,反问一句:“你确定是这个?”
沈穆的嘴角慢慢拉下,他转身看向了安坐着的我。
我轻轻一笑,朝他敬了杯酒,起身拿出了真正的信物——
一把看上去平平无奇的剪刀。
正因为它看起来太不像皇帝送的东西,所以无论是沈穆还是郑淑质都将它忽略了。
这才是我当时逃出地窖后去找的东西。
“皇上,这才是您当年送给望川女侠的定情信物,沈穆手里拿着的那个是假的。”
“这是怎么回事?!”皇帝似乎是气急了,脸色涨红地看向我。
我跪在地上,将前情一一说来:“您眼前此人并非望川女侠的孩子,而是个冒名顶替的假太子!您与望川女侠的孩子名为王贞,正是与民女结发之人,三年前他杀死了王贞,又强娶民女,逼迫民女与他一同作假,企图篡夺皇权!”
“请皇上将此人依法治罪!”
我讲完真相,大殿内一片寂静,随即却爆发了震若雷霆的笑声。
“哈哈哈!”
我一阵恍惚,猛地抬起头,只瞧见原本端坐在龙椅上的皇帝走下来,对着沈穆弯腰称臣。
四周大臣皆是一派臣服姿态。
此时,我恍然大悟。
这是一场沈穆专门给我设下的局!
11
我抿唇问道:“寿宴是假?”
“是真。”沈穆脸上带着笑意凑到我跟前,用炫耀的口吻解释道:“只是不在这而已。”
我愕然:“这不是明德殿?!”
沈穆登上高台龙椅,大手一挥,语气得意地介绍:“当然不是,这里是本太子的东宫。”
我骤然失笑:“真是辛苦你做这么大一个局给我。”
沈穆颇为放松地饮了杯酒,一副胜券在握的模样:“这还不是夫人你太过谨慎,我无法确定信物究竟是不是那对耳坠,这才试你一试。”
“没想到皇帝老儿给出手的定情信物竟然是把破剪刀?真是跟他儿子一样寒酸。”沈穆嫌弃地拎起带着铁锈的剪刀看了两眼。
我冷冰冰地说道:“沈穆,你还真是心机深沉。”
沈穆笑着摇头:“比不上夫人你,故意提出帮我冒充王贞,就是在等着戳穿我的这一天吧?可惜最后功败垂成。”
“莲儿,你这么聪明的人,怎么会觉得我在知道你偷偷记挂着王贞后,还会如之前一样信任你呢?”
“若是你像方才那样,见到真的皇上后突然背叛我,我岂不是立刻就要人头落地?”
“说得对,你即刻便要人头落地!”
沈穆被这声断喝吸引,侧头看向屏风后面。
首先出来的人一身暗色龙纹袍,沈穆见后脸色大变:“端王?!你怎么会在这?”
端王嘲讽一笑,回身扶出了面色苍白的老者。
他正是这皇宫的真正主人!
本朝的皇帝陛下!
沈穆吓得后退两步,直接跌下了龙椅。
陪着他演戏的属下也都慌了神四散奔逃,却被门口进来的禁军全部捉拿。
我则从容起身,从他身前的桌子上拿回了被他掷在一旁的银耳坠,藏在手心。
皇帝被人搀扶着坐下,狠喘了几口粗气,才开口道:“我原本还在庆幸自己老来得子,没想到却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哈哈哈哈哈哈——”
沈穆疯了一般在殿上大笑起来,指着皇帝的鼻子骂道:“老头儿你也别装了,若是你真有心寻回儿子,岂能让他做了我家十多年的仆从,直到快要死了才想起找他!”
端王皱着眉头呵斥道:“放肆!来人,把他给我拖下去!”
“他说的没错,我是临死之前任性了一回。”皇帝摆了摆手,“依着望川的性子,就今晚这出大戏,她怕是边吃着梨子边看我的笑话。”
皇帝说的笑话,在场却没人敢笑。
“莲儿姑娘,你方才所说都是真的?”
12
我刚张开口,还未说一字,就被沈穆当场打断。
“真的?呸!她刚才把自己择的干干净净,将罪责都推到我身上,岂不知最狠毒的就是她!”
我冷笑一声,不做辩解。
“是她在看见皇榜以后蛊惑我冒充,还按照望川留下来的易容秘籍,帮我制作了这张脸。我日日带着这张脸,想起来就恶心!”
皇帝对他这幅癫狂的样子甚为厌恶,在命禁军将他带下去前,看向了我:“莲儿姑娘,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我笑了笑,慢步走到沈穆面前,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这辈子,我做的最后悔的事,就是在三年前那个的雨夜,救了快被打死的你。”
我原本只是沈府外院的厨娘,早早地与还是小厮王贞成了亲,只等再攒一个月的银子,就能赎身出去。
但那天雨夜,因为我一时心软,救了被父亲打成重伤的沈穆,才有了后面这些祸事。
“莲儿,莲儿……”
沈穆因为我的话泪流不止,血红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我,口中一直念着我的名字,直到被禁军拖出殿外。
“莲儿姑娘,沈穆所说可是真的?”
我粲然一笑,点了点头:“狸猫换太子之计确实是我出的,如若不然,我没有机会替王贞和我们的孩子报仇。原本我是想借机失踪,偷偷来到京城告发沈穆,谁知路上我姐姐起了歹心,替我进了太子府,这才有了我与端王殿下藏宝阁的见面。”
皇帝长叹了一声:“你也是个痴情的女子。”
我敛下眉眼,淡淡说道:“不过是想让恶人有恶报罢了。”
“莲儿姑娘,接下来你有何打算?”皇帝出于补充之心提议道,“朕想认你做朕的义女,不知你意下如何?”
我笑着拒绝了这份盛情。
“做皇室的公主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你怎么还不想要?”端王纳闷道。
我伸手撕下了附在脸上的人皮:“我身中奇毒,时日无多。只想回到夫君埋骨之地,了却残生。”
在场众人看到我溃烂的脸,都倒吸一口凉气。
皇帝皱着眉头问向身边的太医:“当真没办法了吗?”
给我把过脉的太医摇了摇头:“此乃西域奇毒,并无解药,百年间中此毒者无一例外全部身死。先前莲儿姑娘的长姐说有解药,应是哄骗之语。当日我谎称莲儿姑娘有疫病,也是想帮她从府内脱身,没想到……”
我不在意地笑了笑:“老先生不必介怀。我原本三年前就该是个死人,如果不是为了报仇,也不会撑到现在。”
“哎!”
“若陛下有意,不如借我一队人马,护送我回卓州千佛寺。”
皇帝叹了口气,点头答应,还亲自选了一队精锐护送我。
13
半月后,八月初三。
王贞的忌日那天,我回到了放着他灵位的千佛寺。
皇帝已经派人将王贞的牌位放回原处,并添了许多香火钱,为他做一场浩大的法事。
但这些与我已经没有关系了。
抵达千佛寺的那晚,我躺在寺内的厢房,闭上了眼睛。
身上的毒发作起来,眼前本该一片漆黑,唯独这一次有了画面。
我看到了一条静静流淌的河。
王贞正在河边朝我挥手,他的身侧是个扎着丸子头的小姑娘,眉眼与我有七分相似。
我笑着朝他们奔跑而去,直直扑进王贞怀里。
我们一家人终于团聚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