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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怨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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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候的式溪到底年轻气盛,哪儿受得了这个气,当场就要翻脸:“我怎么做事,不劳你来教我。你管好自己的事情就好。”
“言尽于此,好自为之吧。”毕则新冷哼一声。
两人各自拂袖离去。
林壑和大哥吵了架,心中满腹委屈,一个人满山乱走,不期竟撞见一个熟面孔。
“林施主?”一个声音叫住林壑。
“千粟兄弟?”林壑回头一看,叫他的人正是小妖千粟。
千粟见林壑明显的心情不郁,不由问道:“林施主这是遇见什么不顺心的事情了吗?”
“哎,说来话长,正好你在这里,走,陪我喝两杯去。”林壑在这里人生地不熟,又跟大哥吵了架,好不容易遇见一个熟人,便不由分说,非拉着人家喝闷酒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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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大哥......和我,我们两兄弟一同出生入死多少年了......莽苍的基业乃是我们兄弟一手一脚建立起来的......如今大哥竟不信我,去信个小白脸!不......不就是因为他长得好看吗?”林壑几杯下去给自己灌了个半醉,早已没了分寸。
“式溪真人我那日见了,他的确是生得极英俊。”千粟由衷道。
“谁许你夸他!长得好看就了不起呐!他内里藏奸!他憋着坏呢!”林壑气得一拍桌子。
“是,是。”千粟见他醉了,只好哄他。
“不距道......我看不距道也不是好东西,你!你是个不错的,你怎么会同不距道狼狈为奸的。”
千粟不觉冒犯,依旧好脾气解释道:“我从小便被送给我们那里的一个浊修做娇客。那浊修嫌弃我修为低,日日非打即骂,日子苦不堪言。是不距道把我救了出来,让我日常维护神庙。我既得不距道大恩,自然不敢怠慢。”
他拿起酒壶,再给林壑满上:“不距道讲究生灵无幼长贵贱,皆混沌所生也,我在道中虽资历浅,也知道不距道这些年四处布施灵药,解救落难的妖魔,做的都是好事。”
“你们这不距道里面都是被救回来的妖魔?”修士往往很难对妖灵的苦楚感同身受,可此时林壑听到千粟的身世,倒是生了几分同情。
千粟答道:“有许多修为低的邪魔,不小心闯入人境,落入正道修士手上,他们对我们这些外道怎会留情。不是不距道出手,只怕命都没有了,外道修行不易,蒙不距道救助,自然感恩戴德。”
林壑醉中倒生了几分清醒,他自见这小妖第一面,便心生亲近之感,此时又多了几分保护的欲望:
“那你这是打算一直待在不距道?这不距道规模太小了,还得靠布施收买人心,你在这里有什么前途。我看你人不错,又是个知恩图报的,不如跟着我回莽苍吧,我带着你吃香的喝辣的。”
“多谢林兄美意,不距道以浊修为尊,我一个小小的妖灵,哪敢奢望在此有什么前途。我从小便向往着加入玄天台,追随玄天台的上仙,可惜修为低微,连玄天台试炼的门槛都够不着。
如今我留在不距道,一方面是回报不距道的大恩,一方面在此间修炼,等我功夫到了,便去参加玄天台的试炼。”千粟提起玄天台,一双狗狗眼不由亮起来,可见向往已极。
林壑听见玄天台三个字,顿时觉得酒也不香了,他干巴巴道:“既如此,人各有志,我也不强求。”
“林兄,不如跟我一同前去玄天台试炼吧?你的修为在我之上,肯定能进玄天台。”
林壑摇摇头:“我此生只忠于大哥一人。”
千粟道:“可你不是说,如今石山君把兄弟们都抛在脑后,心中只有式溪真人一个了吗?”
“大哥只是被那小子蒙蔽了而已,我定然能让他醒悟过来,你且等着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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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新,你这是在玩儿火!”
年轻时的邵则德看起来君子端方,他看着毕则新,目光灼灼:“你同不距道玄牝元君相恋之事,大司寇已然知晓,你要再执迷不悟,只怕将来玄天台也容不下你了。”
“叫我卧底不距道,我自然要用我自己的手段,如今我获取了玄牝元君信任,他却又不信我了。我倒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毕则新两手一摊,耍起了无赖。
“你别跟我扯这个,我问你,你对玄牝元君可动了真情?”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崔嵬待我极好,我自然难以自持。”师兄面前,毕则新到底吐露了真心。
“你!你怎可深陷其中!若是大司寇命你捉拿郁崔嵬,你当如何抉择?”见师弟泥足深陷,邵则德简直痛心疾首。
“若有那一日,我......我定然能说服她向玄天台投诚。”毕则新一只脚已经踏入深渊,一头是他心中皎皎如月的女神,一头是教养他长大的师门,他在两者间瞻前又顾后,竟是无法抉择。
“不距道玄牝元君,到底是邪魔外道,你怎可相信她?”邵则德眼睁睁看着师弟滑入歧途却无能为力,不由得忧心如焚。
也许是邪门歪道四字刺激了毕则新,他声音陡然拔高:“邪魔外道又怎的?那个式溪不也同个龙妖私通吗?怎的他就可以,我就不行?大司寇心也太偏!”
“你心里想的,是大司马心太偏吧?”邵则德一语点破毕则新心瘴。
邵则德如何不了解自己一起长大的师弟,他这个师弟从小性子便有些左,自来不肯听劝,他见师弟顽固,终于决定来一记猛药。
果不其然,邵则德此话一出,毕则新便哑火了。
“我知道,你一心想要在燕大司马手下建功立业,谁知道却被调去了秋官司寇麾下。你心里憋着气,做了秋官僚属也不肯安安分分做事,行事总是剑走偏锋。你这是跟谁赌气呢?你一身本事,在谁手下不能建功立业呢?”邵则德苦口劝慰。
毕则新不想被师兄一言道破心事,这份委屈他憋在心里已经很久,一时间胸中郁愤难以自持:“我自幼熟读兵书,钻研过燕大司马的每一场战役,凭什么出师分派的时候,燕大司马不要我?
我打听过了,他最后选中作为自己传人培养的就是那个式溪。大司马拿他当个宝,如今大司寇也对他另眼相看,他一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他凭什么?!”
“既能得两卿器重,他必然有过人的本事。”
“他能有什么本事?我看他根本靠不住。前儿若不是我出手,他早暴露了,燕千峰九泉之下也该知道他选的人是个什么样的废物。”毕则新面露鄙夷,他出手帮式溪不过就是想要证明自己比式溪强,证明燕千峰看走了眼。
“他有他的本事,你有你的专长,修为阵法是他强;生间要务,你自然比他老道,又何苦事事都跟他比?”
“师兄,不是谁都像你一般公道,某些人的眼里,只看得到不周内门弟子,我们这些外门弟子在他们眼里只是草芥。”
毕则新愤然在屋中踱来踱去,继而又道:
“可我们也是不周玄天层层筛选,精雕细琢出来的弟子。凭什么让他们事事压我们一头?自玄天台设立至今千余载,六卿皆由不周弟子担任,我们外门弟子便是再有本事,也最多担个副职,这就是不公!”
“玄天台并没有明文规定,外门弟子不能担任六卿,”邵则德摇摇头,“不过是因为之前的外门弟子本事确实不够。若你的本事真能比过不周嫡传,难道还怕没有出头之日?”
“外门弟子为何本事不够?还不是因为不周山藏着掖着,不肯把最厉害的法术传授给我们。”
“不是这样论的,我们一身本事毕竟是不周玄天传授。”
毕则新这师兄弟几人,当年都是通过玄天台试炼后,在春官长老的带领下,学习更高深的法术、接受各项严格的训练。待得学成出师后,再由六卿亲自挑选,分别加入六曹。
所以严格来讲,他们所习的法术虽然确实也是不周山的功夫,但到底算不上不周弟子,顶多称一句玄天弟子。
“是他们先把我们分作三六九等的,又何止是我们,这下界所有生灵都被不周玄天分了等级。多少妖魔被强征进玄天台服役,既无报酬又无好处,白搭上修为与功夫。他们才是真的可怜。”
“阿新!你听听你说的都是些什么!你身为玄天上仙,怎好同情邪魔外道?如今在我面前说说便是了,切不可说与第三人听。”听到师弟大放厥词,邵则德不由蹙眉。
可惜不论邵则德是婆心苦口,还是严辞喝止,到底没能将师弟拉回正轨,离开的时候简直忧心忡忡。
毕则新看着师兄颓然远去的背影,心中终是萌生了些许愧意。
“你师兄说的也没有错,本尊乃是外道妖女,只会污了你玄天弟子的清名,”一个女声响起,“选道侣还是选择志同道合的好,你看你师兄便同他的道侣琴瑟和谐。”
火红的倩影一闪,一个打扮得浓墨重彩的女子出现在神龛上,赤色衣裙曳地而下,正是不距道的奠基者——玄牝元君郁崔嵬。
“崔嵬,我的心难道你不明白吗?我眼里哪里有内道外道的区别,我只知道天道不公,以玄天台强行将世间生灵分为三六九等。他们凭什么规定谁比谁高贵呢?”
“正是,我不距道创立的初衷也是想要还苍生一个公道。不论是大司马燕千峰还是大司寇崇光,他们眼里只有不周,只有凡人,也只有式溪......不论是妖魔鬼怪,还是魑魅魍魉都不在他们眼中,”郁崔嵬的语气幽幽,带着致命的蛊惑。
毕则新不由单膝跪在郁崔嵬的面前,揽住了她的腰肢,虔诚地仰头望着她,仿佛她说的每一个字都是纶音。
郁崔嵬红唇轻启:“你既入了我道,所求便只有众生平等,切不可再生异心。”她低下头来,轻抚毕则新的脸颊,两人四目相对。
猝然间郁崔嵬的眼底红焰一闪,快若疾电之光。
毕则新一个恍惚,眼前不见了郁崔嵬,取而代之的是另外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