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臣他分明是祥瑞》狗咪

4、革新

　　沈怀安劝道：“陛下和善，但也不能太过纵容他们。”

　　两人在栈道拐角处停下脚步，顾闻璟伸手从石栏的盒子中抓了把鱼食，随手撒了下去，引来一片红黄相间的影子追逐吞食，将平静的水面搅得一片混乱。

　　他收回手，望向池中鱼影，眼底深处带着几分嘲弄。
　　和善？

　　沈怀安也伸出头去看那些池鱼，只觉得胖乎乎的煞是喜人。又听到身旁传来一道落寞的声音：“朕本欲将这些人放了，但三和说的倒也有些道理。怀安毕竟是朕的辅政大臣，那些人……有些僭越了。”

　　嘶……沈怀安心中抽了口气，这狗太监，私底下给他的顶头大老板上了什么眼药？

　　沈怀安正了正神色，决定修补一下自己忠良谦逊的形象：“完全是一派胡言！”

　　“……”

　　顾闻璟本想借此事试探一二，顺势在沈怀安与宦官之中添把火，可看着他正义盎然的表情，不知怎地编好的话有些说不出口了。

　　他磨了磨牙，意味不明：“什么一派胡言？”

　　沈怀安冲天拱了拱手，深表忠心：“雷霆雨露，皆为君恩。哪怕当日是陛下罚跪，臣也毫无怨言。消气之说纯属一派胡言。”

　　“……”
　　顾闻璟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虽说上辈子沈怀安也挺会伪装正派，但私底下向来都是一副孤傲直臣的样子，说起话来从不粉饰，甚至颇为看不上那些惯会谄媚逢迎的朝臣。
　　每次的奏报也都是一板一眼，什么时候会说这种表忠心的好听话。

　　难道是？想起近日暗卫的传来的消息，沈家公子大病初愈便欲寻短见。
　　顾闻璟神色古怪起来，莫不是烧坏了脑子？

　　他顿了顿，直觉在这个话题上继续下去不是什么明智之举，就往外抛了个诱饵：“说起来，明日早朝，朕会前往听政。怀安可有什么需要朕提前准备的吗？”

　　他心中冷笑，只等着沈怀安出言求一个加官进爵，当然定是会巧借名义打着为君分忧的旗号。

　　就见到沈怀安果然凝眉沉思起来，旋即露出一个恍然的表情。

　　沈怀安确实想到了什么。

　　难怪之前总觉得怪怪的，这皇帝都已年满十八，虽然尚未完全亲政，按理也该逐渐接手朝政了。

　　那之前是谁一直帮着处理朝政来着？

　　他心里突然咯噔一下，貌似……是宰辅，也就是他祖父沈南庭。

　　结合今日三和的表现，又看到顾闻璟一脸纯真无辜的询问神色，像是事事仰仗自己决断一般，沈怀安心中感觉到了一丝不妙。

　　自古飞鸟尽良弓藏，凡是在帝王亲政之前总揽大权的臣子，多半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仔细想了想，沈家世代忠良根正苗红，祖上是和太祖皇帝一起打天下的同村发小。老祖宗武力值剽悍，脑瓜子也灵光，大乾定天下后，沈家就低调了下来，努力转型。

　　奈何祖上就没啥读书的天赋，后辈子弟年龄一到统统扔到科举考场里面，不知道捏断了多少根毛笔杆，最好的成绩就是高祖皇帝在位时，一位沈家的前辈因为力能扛鼎，在考场意外着火时搬了几大缸水救火，被开恩点了举人。

　　这么些年，沈家只能一边疯狂出武将，一边拼命在朝里骚扰文臣结亲，阵仗之大连历任皇帝都顾不上担忧什么文武通婚，只头疼如何安抚前来诉苦的各家爱卿。

　　听闻曾祖父就是打了胜仗之后，硬是借着战功，换了皇帝赐婚清流世家才女，这才有了沈家第一位做到文官之极的沈南庭。

　　从某种意义上来讲，沈家的转型确实很成功。

　　但或许是天意，沈家绵延历朝，到了沈怀安的父亲就又是隔代遗传的铁头娃，年纪轻轻离经叛道跑到边境打仗，这一去就再也没回来。

　　沈怀安是遗腹子，也是沈家嫡系的唯一一根独苗了。很幸运的是，他成功继承了祖父的天资，也有一副病歪歪的身体，再也无人担忧他跑去舞刀弄枪。

　　更是自小便被先帝赞为“麒麟子”，甚至当着众朝臣的面称其日后必为大乾肱股之臣。

　　这也是为何宫内宫外，都对沈怀安前些日子在雪中罚跪之事反应如此大的原因。

　　鲜花着锦，烈油烹火。

　　沈怀安突然觉得，自己这个贤臣的形象不能再锦上添花了，如果不是任务和寿命这两项重担在头顶压着，他甚至应该借病退出朝堂，还能富贵一生。

　　“陛下，臣确有一事相求。”

　　顾闻璟毫不意外，好整以暇看他准备如何巧借名目：“怀安但说无妨，朕无不应允。”

　　……

　　第二日，早朝之上。

　　银烛朝天紫陌长，庄重肃穆的宫殿之内，四角的御炉中袅袅飘来典雅的香气，百官神色端庄，静待钟鸣赞唱。

　　沈怀安眨了眨眼，放眼望去满朝紫紫红红的袍子重叠在一起，饱和度十分的高，比较醒神。

　　低头瞧了瞧自己身上绯红的朝服，又看了看站在文官之首的祖父身上那一身紫色的朝服，总感觉有种萝卜开会的感觉。

　　他的思绪正飞到九霄之外，前面紫色的大萝卜就颤巍巍领头对高阶之上的龙椅拜了下去，一片萝卜随之倒地，沈怀安一激灵，赶忙跟上。

　　他跪倒在地的时候，虽与周围其他同僚穿着相同，但在旁人看来，却独有一种鹤立鸡群的风度。

　　顾闻璟身着衮服端坐在御座之上，十二御冕之下，是一双沉若深渊的双眸。他的眼神锁在那抹鹤影之上，心中有些难言的古怪。

　　昨日……沈怀安说了一件让他有些始料不及的事情。

　　眼见下面的臣子们照着往日廷奏的节奏，你一言我一语把近日朝中的大事一一拿出来，众策众议一项一项讨论出合适的决策。顾闻璟只是有一搭没一搭的赞同，仿佛真的只是来听政。

　　都是些中规中矩的手段。他心想，沈南庭受命辅政十余年，向来允执其中，如今朝堂风气自是如此。

　　大半个时辰过去，见似乎没有什么事情要再商议了，沈南庭斟酌了一下，正准备向陛下请示是否可以结束今日的早朝，已经迈出了一条腿，又听闻脑后传来了一道熟悉的声音。

　　“臣工部侍郎兼水部司郎中沈怀安有事启奏。”

　　沈南庭倏然回首，就见到沈怀安手持笏板。从列中迈步出来，将朝服一撩，身板笔直跪了下去。

　　周围顿时响起一通窸窸窣窣的窃语，有不少人将疑惑的目光向沈南庭投了过来。

　　方才可是眼见宰辅都准备结束今日朝会了，怎么小沈大人又有事要说，这是两人没有提前通过气不成？

　　沈南庭想到这几日暗中派人去查到的事情，心中有些复杂。
　　为了减少皇家猜忌和朝中的流言蜚语，他一向避免探查内宫的消息，如今方才知道这些年来宫中的风气确实有几分不堪。
　　或许，他的决定是错的。

　　只是其他人在想什么，跪着的沈怀安可没功夫揣摩，他将早已打好的腹稿一句一句朗声讲了出来。

　　“臣身为水部司郎中，纵阅近日上奏中央的各地方公文数据，南北不均，东西推诿，深感我大乾水利农耕设施之困弊。农耕乃国之大事，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故臣奏议，请陛下准许拔擢地方能臣及民间巧匠，特设机构，革新农耕水利之器。”

　　击玉敲金般的声音在殿中落下，一时之间，周围寂静异常，甚至能听到某位大臣腰带上佩环与布料的摩擦声。

　　沈怀安有些诧异，这……和想象中的反应不太一样啊。难道不应该有一群老臣高呼不可，先跳出来将自己一顿痛骂。

　　他都做好了顶着质疑声舌战群儒，最后专权独大定下此事的准备。

　　他从笏板后侧了侧头，漏出一只眼睛瞄了一眼祖父，就见对方扭过身去，坐回了御赐的小凳上，只留给他一个冷酷的背影。

　　“朕觉得，这个提议不错，诸位认为呢？”
　　顾闻璟的声音及时响起，打破了僵局。

　　我听到了什么？小沈大人说要革新农耕水利？

　　众臣刚从懵逼中回过神来，就将眼神齐刷刷投向了沈南庭。
　　宰辅这是想做什么？

　　此时再无人觉得两沈没有提前通气了，革新之事何其重大，怎会轻易提及。

　　只是宰辅年事已高，前年起就逐渐向下面的人放权，此时重提新政，是想要再度揽权？

　　亦或是……

　　不少人偷偷打量着沈怀安清俊的侧颜，还是说沈家准备开始为小沈大人造势？毕竟当今可快要亲政了。

　　且不提其他人，六部官员的反应就十分耐人寻味。

　　户部尚书张平的脸如同在锅底狠狠蹭了一把，他性格耿直向来眼里容不得沙子，早些年在刑部轮值的时候就得了个“黑面公”的名号，到了户部之后更是变本加厉，一个子都别想多从他手里抠出来。

　　沈怀安的一番话在他耳中只有三个字：“要花钱。”
　　革新，革什么新？革国库的钱袋吗？

　　工部尚书曲达辉也是一脸懵，之前也没听说啊。不过沈怀安虽在他治下，但他一向不过多干涉，毕竟将来低头不见抬头见的，还要留几分人情。

　　他在心中盘算起来，今年工部还有没有余钱能拨过去用，没有的话怎么从张平手里再抠点出来。

　　吏部则是在琢磨这新设机构该委派何人前去填充，总不能真把匠人们提上去当官吧？

　　沈怀安左等右等，也没听到有人反驳，以为就要异常顺利地将此事定下之时，突然听到前方传来了一句轻飘飘的决断。

　　“陛下，臣认为兹事体大，当延后再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