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玲珑沙》渊郁

2、第二章

　　喜轿在玄希山庄停留了五天，这五天里，霜行云见过三个人。

　　一个是玄希山庄的少主，也是真正的买主。为了见识合欢宫里最出色的炉鼎，玄微音在三天里来了两次，剩下的两天，他虽然没有再来，却也日日叫人送了玉髓和香料，还赠了几卷难得的月影纱。

　　第二个人是玄希山庄的庄主，听说儿子要给望天门送一个炉鼎，他特的过来看了看。霜行云很年轻，容貌出众，性格安静，但在大能修士眼里，只有玄阴之体才是顶顶要紧的。

　　“难得合欢宫蛰伏多年，还能有这样的好苗子。”
　　玄希山庄和望天门来往密切，霜行云的随身之物又多了几套精美华贵的珠宝玉石，灵石玉髓。

　　第三个人是送他离开的人，却并非一开始踏足合欢宫的管事，而是一个美貌的妇人。那妇人自称夫家姓沈，笑吟吟的让霜行云伸出手来，他一伸手，便有一股强烈的意念涌入身体之中，一瞬间，竟然连思绪也被硬生生撕裂。

　　“搜魂术！”

　　这个念头浮起太晚了，等到那入体的意念离开，霜行云已经浑身发抖的瘫软在地。妇人轻柔的说：“小公子莫怪，少主人虽说行事任性了些，却也不愿和望天门结仇的。”

　　两个丫鬟上来，扶着霜行云坐在凳上，擦去浑身发抖的炉鼎脸上的冷汗，为他涂脂抹粉，精心装扮。妇人走到小院外面，手轻轻一挥，轿子就从外面进来了，她清朗的声音道：“望天门规矩大，到了万幽谷外就不能御空而行，你们早些送了人去，莫叫别人挑出失礼来！”

　　又回过头，丫鬟扶着浑身发软的霜行云上了轿子，轿帘放了下来。

　　进入万幽谷时，典礼刚刚开始，望天门外的山谷人流如织，许多人没帖子进不去，只得在外面徘徊。送礼的门派家族早早从另一条特别的山路进去了，一路上都是紫衣弟子维持来来往往客人的动静。

　　“玄希山庄贺礼……”紫衣弟子吆喝的声音忽然停下，仿佛喘气喘不过来：“玄阴炉鼎一……人！”

　　此言一出，安放礼物的院子里也是一阵人仰马翻，抱盒来来去去的小童子一个没站稳摔了一声，负责登记的毛笔跳进了砚台里，圆点溅出来好几个，洇湿了卷轴，卷轴顿时也跳起来，一会儿卷起来，一会儿重重落地。

　　门口招待客人的紫衣弟子匆匆忙忙进来，见状喊了一声：“天爷！这还怎么收拾！”拈了个法诀，叫一个个盒子飞到半空，可盒子里的宝贝似落雨一般掉下来，又把小童埋在了各种宝贝里。

　　霜行云挨在轿子里两天才缓过来，此时正在等着外面人发话，只听兵荒马乱了一阵，一个弟子上前来，恭恭敬敬道：“这位尊客，还请跟我来。”霜行云低下头出了轿子，那弟子又道了声：“多有得罪，碧凌仙君尚在大典之礼，还请过来喝茶稍歇。”

　　典礼的上半程是碧凌君独登望天崖，取得护山大阵的钥匙，下半程是四典八仪，不仅招待各方来客，还有望天门的内门外门弟子的庆贺和热闹，万潮灵雨的安排，和内部的人事变动。

　　作为一个护崽子的师父，伏流水一早就把千象山的山主，嫡亲的师弟乌夜远找来，商量以后的安排。

　　“凤长老负责大典期间的安排，可大典之后，望天崖就该接过三百年前的担子了。掌门师兄该提醒你那宝贝徒弟，早早开门收徒，多添人手，”乌夜远淡然道：“但愿你挑的弟子，能有那个本事吧。”

　　“不瞒你说，望天崖的事我倒是不担心，若要论动手，阿夜的修行全天下也没几个人比得上。何况那孩子性子也和我不同，最喜欢什么克己复礼，匡扶正道。”伏流水越夸越停不下来，见师弟脸色越发难看了，便硬生生的一转：“只有一事，他年轻还小，人事历练还不够，师弟啊，你就这么一个师侄，可不能放着不管。”

　　“我管了，要你这个师父有什么用？”乌夜远反唇相讥，伏流水忽然背过身，手往后面一放，竟有几分仙风道骨模样：“如果天柱将倾，年少一辈我只相信书斩、宁宁儿、谢文真，可真要补天之人，还在阿夜。至于我……”

　　两人忽然齐齐沉默，望向了外面。

　　不紧不慢的声音响起：“这一辈，宗主自然是只相信乌师弟了。可怜苍野山上二十万弟子，竟然一个不得宗主青眼。”

　　伏流水只好苦笑，乌夜远也把目光往旁边撇去，缓缓而来的不是别人，正是苍野山的山主周云昧，她和伏流水、乌夜远师出同门，如今伏流水把自己的入门弟子引入望天门，还坐上了山主的宝座，叫一向只和稀泥的周云昧也忍不住出声了。

　　“你怎么来了。”乌夜远一向不大客气：“我与宗主密谈，旁人自该退避。”

　　周云昧幽幽道：“说什么旁人，师弟还真是铁面无私。”她又看向伏流水：“今日碧凌君大典，玄希山庄特别派人送来了厚礼——纯阴炉鼎，还是锻灵淬体的体质，若得助益，只怕师侄不多日便能一日千里，光耀宗门了。”

　　伏流水点点头，睁着眼睛说瞎话：“玄家有心了，玄阴炉鼎可不好找。”乌夜远闭上眼睛不语，过了片刻，周云昧在两师兄弟里看来看去，得不出想要的话来，只得悻悻道：“宗主发话，我这就叫人去安排。”

　　周云昧一走，乌夜远便忍不住道：“乌七八糟，还嫌不够乱。”伏流水叹一口气，道：“阿夜的门人和管事，你多留心。”开了山就要立户，望天门里，望天崖一向负责诛邪解厄，只是三百年前封山之后，由白玉京另行分配事务。

　　乌夜远没有说话，只是观察这个素来没什么威严的师兄。伏流水在二十年前点亮了碧凌君的魂灯，从此碧凌君就在望天门上挂了号，他这个撒手门主带着弟子周游天下，从东神州浪到北雪城，从九琼国一路浪到九幽十八府，他们这些在望天门留守的山主，听到门主的消息时都带着转了十八手的馊味。

　　“我知道了。”乌夜远不动声色的说：“至于其他，我可管不了。”

　　一连半月，望天宗都沉浸在狂欢之中。山主继任，宗门大方的开了万潮灵雨，灵气浓郁得凝成乳白雾气，连来做客的修士也有不少没忍住找个地方受用。万潮灵雨开得如此慷慨大方，账要算在宗主头上。

　　伏流水只有一个弟子，他活了几百年，弟子才养了二十多年，要不是他孤寡得惊天动地，很难不让人怀疑碧凌君是否是血脉传人。

　　如此一来，望天崖的人事选拔也让整个宗门沸腾了。虽说内门弟子名额有限，碧凌君刚刚上位，上下还不了解他的脾性，但外门弟子和管事总没那么严苛，一个山主下面少说有十万人，修士占了七八万，否则怎么称得上天下第一大宗。

　　这些事若是让碧凌君来操劳，只怕这个少年人立马就要挂冠跑路。出于试探师侄的成色，乌夜远还是派人闻了闻碧凌君的看法——若早有心腹用人，他就不用操心了。

　　没想到半天后，碧凌君就亲自来了。

　　“乌山主，”碧凌君的声音冷冰冰的，恍如春天溪水上撞动的碎冰：“玄希山庄玄少庄主送了一份贺礼，还望安排尽快退回。”

　　乌夜远还在望着卷轴上的名单，顿时思绪一顿，抬眼望去：这个师兄疼爱的弟子，脸绷紧了，可那细细的绒毛还在鬓边冒着。

　　“送了什么礼，为何要退回？”乌夜远明知故问：“我记得玄希山庄少庄主，和你争过什么东西？”

　　“他送了我，”碧凌君冷冰冰的脸上多了一丝咬牙切齿的愤怒：“炉鼎。”

　　“玄阴炉鼎。”

　　“是，”碧凌君刚说完，疑惑一闪而过：“乌山主如何知道？”

　　“这礼物退不了。”乌夜远没有回答，而是低下头去看那长长的名单：“这炉鼎不是少庄主所赠，而是玄希山庄所赠。庄主玄天啸是你师父为你安排的客师……不喜欢就让人处理了吧。”

　　碧凌君眉头皱了起来，不肯放弃最后一线希望：“玄微音派人送来炉鼎，是要看我笑话。我一个剑修要什么炉鼎！”

　　乌夜远眼睛也不眨，平静的像一潭死水，声音毫无变化：“玄希山庄和望天门互为奥援。碧凌君，行事要稳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