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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说出来 ...

  •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池意从床上坐起,对着空气就是一通狂捶。

      和沈回不欢而散已经过去了一个礼拜,他没再出现,就连时常往竹湾村跑的苏青青,最近也没见着。

      虽说,沈回肯定不会因此撤资,但池意还是被近来不停涌上脑海的往事,烦得翻来覆去睡不着。

      在他盯着窗外橘子树,发呆超过十分钟后,池意干脆爬起来,走到田坎边,打开水龙头洗漱。

      刚到五点,天不算亮。
      田里已经有不少人,池意骑着挂上手电筒的自行车,一路都在和人打着招呼。

      “池老师,今天又去城头问比赛的事啊?”
      “没有,去做个家访。”
      “哎哟,又是王辉宇家吧?慢点骑啊,都是山路。”
      “谢谢婶儿,我先走了啊。”

      池意骑到王辉宇家时,正赶上他们家吃早饭。
      未穿上衣的中年男人端着不锈钢盆,光脚蹲在院子门口。

      “王叔,我...”
      “莫说楞个多,不得去读书!”

      男人把盆一甩,几口没吃完的稀饭,就那么甩到了池意的裤子上。

      池意愣了一秒,弯身拍落了米粒,跟着人进了院子。

      一个小时后,池意从王辉宇家走了出来。

      返程的山路上,池意脸上没了来时的雀跃。
      他行到拐弯停了下来,定定看着脚边悬崖。

      ......
      “辉宇是我们第二个娃儿,他哥哥,去镇子上读初中的时候死咯!”

      “当时小学还叫江家村小学,那个校长也是像你一样,隔几天就来,让他哥哥去读书。他老汉终于同意了呀,娃儿也是争气,考了镇头里学校,但是呀,读了几天就死咯!

      “说是撒子,晚上住宿没得电,他要看书也冲不起电卡,就跑到那个,那个啥子学校天桥上去看,然后摔下去咯。

      “好不容易呀,又有个娃儿,他老汉都一直觉得,就是让娃儿出去读书死的。上回,下雨辉宇都要去读书呀,结果,差点摔到山沟沟去了。”
      ......

      到现在,池意脑海中都是王辉宇母亲拍着腿,嚎哭的模样。
      眼泪流过她粗糙发红的脸上,却无法将干燥无比的皮肤浸润半分。

      心不在焉骑车,白龙马来驼都得摔沟里。

      池意摔了。
      人还行,就是那俩轮子的没撑过去,车链和扶手摔了一地。

      望着刚下山,还有几公里的路,池意只好打了电话。

      “池老师你脸都擦破了,摔得不轻啊。”
      陈凯一将自行车放到三轮车里,还想扶着有些瘸腿的池意上车,但被人拒绝了。

      陈凯一在村口开了副食店,跟学校老师都熟络。又因为有辆小三轮,这才让池意第一时间就联系了他。

      坐在没顶的三轮车里,日头足,迷得池意撑不开眼。
      好在陈凯一把他的草帽递了过来,说在车里也用不上。

      脏兮兮的白T和起毛边的草帽,这原本不搭噶的俩样,却配上池意高挑纤细的身材和时不时就会让陈凯一犯迷糊的脸,倒像是文艺电影里的主角。

      苏青青就是在车里补着防晒的时候,瞟见了后视镜里、坐在红色三轮车里的文艺片主角。

      她跃身扑向前排,按响了喇叭。

      自行车被陈凯一拉走去找人修了,池意就上了苏青青的车。
      ——准确来说是沈回的车。

      “乖乖,怎么搞成这样啊。”

      苏青青先用矿泉水清洗,后用碘伏擦拭着池意脸上伤口,下手极轻,好像是怕弄疼了他。

      “没看路。”池意笑了笑,“没啥事儿。”

      “拜托,这可是你的脸诶!”苏青青捧着池意的脸,“你怎么光长年纪不长修为呢。房子车子你都没要,图啥呢?”

      “图个心安理得呗。”
      池意笑得阳光又明媚,和她之前见过的都不一样。

      看着池意远去的背影,想起前两天,伴随老板一句轻飘飘的“辛苦了。”而来的五位数奖金。
      苏青青觉得,自己有必要为钱,哦不,为池意做点什么。

      苏青青掏出手机: “老板早上好。”

      沈回到的时候,池意正在宿舍里,一手拿番茄,一手拿鸡蛋:纠结着是吃番茄面,还是鸡蛋面。

      “你,你怎么来了?”

      池意看着风尘仆仆的沈回,以及他上下仔细探究的目光,心生不解。

      沈回:“青青说你出车祸快死了。”

      池意:......

      接着,破烂小屋里挤进一堆抬担架,手提医疗箱的沈建集团私立医院的急救人员。

      池意:。

      -

      池意在原地转了个圈,问道: “沈总您老看一看,我哪点像是要死了。”

      “嗯,的确不像。”沈回从兜里掏出手机,“苏青青谎报军情,扣奖金。”

      “诶诶诶!”池意冲上去拦了下来,“别,沈总高抬贵手。”

      “脸上伤怎么弄得?”沈回把手机放了回去,“碘伏是青青给你擦的吗?”

      “是车祸,不过是自行车。”
      池意松开了抱着沈回的手,回去继续纠结吃啥。
      “青青姐刚好路过,就帮我处理了下。”

      “我要吃鸡蛋的。”

      池意回头看着坐下的沈回,想直接把鸡蛋拍他脑门。

      “在想什么,为什么会摔?”沈回问道。

      真是都瞒不过他。
      池意心里嘀咕着,一边敲碎鸡蛋。

      “在想一个人。”
      “如果不是我,我不想听。”

      想想想!池意想一碗蛋液泼沈回脸上。

      “学校孩子吗,什么问题?”
      “辍学。之前家里大哥去镇子上读初中,意外身亡。家里又觉得上学远,都是山路危险,之前还摔过,就不想让他上了。”

      池意心里清楚,他是想沈回留下来的,否则也不会一张嘴全说了。

      过了会儿,他等来了沈回的回答:“说得有道理。”

      池意放下碗,走到沈回身边。
      他有些生气地看着沈回,道:“要是不上学,他一辈子都会在那山里面出不来。你知道他读书多用功吗?”

      “如果是你走山路出过意外,我也不会再让你去走。”沈回平静道。

      池意的舌头仿佛被猫叼走了,半天才嘟囔了句:“但是这不行,学要上。”

      他转过身,继续在灶台上忙活,切着番茄:“我来之前,这个学校复课率每况愈下,刚来那个月,全校六十个孩子,只来了二十个。”

      “都是在家干农活吗?”
      “嗯,尤其是庄稼收成的时候,大点的班,几乎都没有孩子。”
      “调整过秋季入学时间吗?”
      “和教委反映后调整了,但是复课率还是低。后来就周末去帮忙,农活干得快些,孩子也能快些来上学。”

      “你去干农活?”
      “又不是没干过。”
      “累吗?”

      池意手中的菜刀一停再停,终于还是把番茄下了锅。

      “不累。”

      池意番茄汤都煮上了,却没等到沈回的回答。

      他借着洗手,转身偷瞟低头的沈回,却只见他薄唇紧抿,神情凝重。

      池意跟着垂下眼皮,从还没他大腿高的冰箱里,弯腰拿出挂面。

      “不用煮我那份。”沈回说。

      池意推出干脆面条的大拇指顿住,连心也跟着沉下去一分。

      “我先回去了。”
      沈回说着,已经走到了被正午太阳照得刺眼的门口。

      “来都来了,吃完再走吧。”

      池意的心房和舌尖,正站着个小人,手拿棒槌如击鼓般轻敲。

      他不敢看沈回,拿起筷子,搅动面条。
      又像是想趁主人不注意,偷水池里小鱼的馋猫,余光盯着沈回的皮鞋尖。

      等到鞋尖调转方向,池意屏住的呼吸,才慢慢从鼻腔呼出。

      两人安静地吃着面,只有一旁的老旧摇头扇,传来哒哒作响的声音。

      忽然,池意碗里多出了炒得最金黄干脆的鸡蛋片,那他最爱吃的。

      “池老师!”

      正在池意犹豫要不要吃的时候,学校操场来了人。

      “方卷,诶,自行车怎么在你这儿?”
      池意看着修好的自行车,笑得开心极了。

      “萧哥让我修好就给池老师送过来。”方卷将自行车稳稳停在一边,“池老师辛苦了,多多注意休息。”

      池意笑着同人挥手,“谢谢啊!”

      送走方卷后,池意转身,发现沈回正静静看着自己。

      “萧哥是谁?”
      “上次帮我们送酒的,长挺高那个。”
      “他又是谁?”
      “萧哥的助理。”
      “住在这里的人,还有助理?”
      “......人干自媒体的,有个助理多正常。萧哥可热情,村里有什么事,都在帮忙。”

      “我呢?”
      “嗯?”
      “我也很热情。”沈回说,“我也在村里帮忙。”

      池意没明白他的意思。

      沈回:“你对我很凶。”
      池意:......
      沈回:“但对他很好。”
      池意:......

      “我把学生宿舍解决了,你也要对我好一点。”
      说完,沈回进了宿舍,留下一脸惊喜的池意。

      “沈总,你怎么知道,我想要修个宿舍呀?”
      池意十分狗腿地搬着椅子,坐到了沈回身旁,满脸崇拜地看着他。

      再苦不能苦孩子,再穷不能穷教育。
      不寒碜。

      “你想要提高复课率,修宿舍是必须的。”
      沈回埋头吃了口面,镜片瞬间被雾气布满。

      这让他有些尴尬地停筷,但很快,眼前的雾蒙蒙便消失了。

      池意取下他的眼镜,扯了两张纸,熟练又随意地擦着镜片。
      他垂头丧气道:“但是修宿舍不是修几间平房,买两张高低床就可以解决。通电通水、上级报备、消防安全、夜间保安和早晚餐保障等等等等。”

      池意越说心越惊。

      “说出来。”
      沈回放下筷子,定定看着池意。

      池意眨眨眼。
      赶紧把眼镜给他挂上,双手啪地一下合十,恳求道:“求你了,大慈大悲的沈总。”

      “不是这个。”沈回笑了起来。

      池意任由沈回凑近,也不管乱跳的心脏。

      沈回淡淡道:“说,你需要我。”

      说你忙得焦头烂额,说你干农活很辛苦,说你
      哪怕不愿意和我在一起,但仍旧需要我。

      因为,只有当你不再需要我,停止向我索取那一刻,才是真正意义上地将我遗弃。

      池意不知道沈回在想什么,但却从他眼中看到了「恳求」。

      于是,他慢慢张开嘴,轻声道:“沈回,我需要你。”

      这句话仿佛是魔法咒语,让沈回原本被埋在积雪下的漆黑眼眸,闪起钻石般光泽。

      下一秒,池意的脸颊被轻轻捧起,沈回轻轻地用嘴唇吻着他的眉间。

      是那么轻,轻得像是打火机波动的微弱声响,却在池意脑中点了束烟花。

      “真的要走了。”
      沈回压抑着呼吸,指尖一点点抚摸、拨弄着池意碎碎的额发。

      池意想推开他。

      可却好似在梦中,他企图挪动僵硬双腿奔跑,无论如何都控制不了自己的四肢,就连想抬眼瞪他都做不到。

      池意只能允许自己安静凝视沈回镜片后的双眼。

      “出差,两个礼拜。不知道会不会想你...”
      沈回不是在问,而是毋庸置疑地说。

      明明,你上个礼拜就没来过。
      池意垂下眼皮,鸦羽似的睫毛微微晃动。

      “你怎么知道我没来?”
      沈回轻笑着说。

      他适时放开了池意。

      “对不起。”
      走前,他给池意道了歉。

      “你知道,我是唯利是图的商人。我并不否认来到这里,除了找你,还有其他的目的。”

      沈回被身后阳光刻出的金色轮廓。

      “但我的道歉并非为了这个。而是,为你觉得自己没有资格生气。这你不该有的情绪。”沈回说。

      池意缓慢眨眼。

      沈回勾唇,一字一顿道:“我是说,你永远都有资格生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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