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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9、“我很贵的” ...


  •   朝食过后,阿遥一个人在灶下烧水。

      炉膛里火烧得旺,投出红橙的光,烤得她面目发烫。

      她手里握着罗戟从归元寺求来的那道平安符,寸许大的锦囊里原本还有片指甲盖大小的鎏金弥勒佛,早已被她取出收进荷包里被迫交给高昌济代为保管,现在就只剩下一道黄色的符纸。

      不过没有关系,这道平安符代表着她对长安和罗戟的念想,精神意志比什么都重要。

      阿遥把装着符纸的锦囊捻成细细的一个卷儿,还藏回发髻里去,用头发密密地包裹起来。

      做这个动作的时候,阿遥在想,对于孑然一身的魏先生来说,会不会也把“那个东西”藏在了头发里了呢?

      所以她的下一步计划就是想方设法看看魏先生的头发,最好是不引起他注意的,可是这对于阿遥来说不太现实,她只好把自己的分析和猜测分享给了高昌济。

      高昌济听完,在浴桶里不屑一顾地撇了撇嘴。

      “亏你想得出来,头发里能藏什么东西!”

      阿遥认为高昌济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因此也并不与他一般计较。

      高昌济洗个澡都不甘寂寞,把水撩得噼里啪啦满地都是,看着阿遥捧着个罐子,一边围着浴桶绕圈打转,一边往浴桶里撒些白色粉末,嘴里还念念有词的架势,很像本地传统艺能施咒跳大神。

      因为在阿遥手里吃过暗亏,高昌济一巴掌往阿遥身上拍出一捧水:“喂,我说你往我身上撒什么呢?”

      阿遥没看他,只是往他脑袋上又扬了一把白色粉末:“咸盐。”

      高昌济捧了水洗了洗头脸,发现确实咸津津的:“你往我身上撒这么多咸盐干什么?”

      阿遥捧着盐罐若有所思,根本没心思搭理高昌济。

      高昌济嘟嘟囔囔地发牢骚:“神神叨叨的……你与其关心他的头发,还不如关心一下他的簪子呢!”

      阿遥回过神儿来:“怎么讲?”

      高昌济伸出一根手指对着阿遥勾了勾,阿遥把耳朵凑近,听得他耳语几句,心下有了计较。

      “怎么样?我的分析是不是比你的有道理?”高昌济笑嘻嘻地伸出一只湿淋淋的手握住了阿遥的手腕,“给我搓搓背。”

      阿遥抽出手来,顺势捏住了高昌济的脸,并且狠狠地拧了一下,拧得他龇牙咧嘴。

      “你说得很对,所以我现在要去求证一下。”

      说完,阿遥把盐罐子往高昌济怀里一塞,把手上的水在裙子上蹭了蹭就推门而出。

      高昌济坐在浴桶里,捧着个盐罐子,扔也不是放也不是:“回来!给我搓完背再走!”

      阿遥出了门,直接拐到了隔壁魏先生的房间门口,虚握拳头,笃笃叩了两声门扉。

      “先生,我来取换下来的脏衣服。”

      房间里传出魏先生“嗯”的一声。

      阿遥推开门走进去,魏先生已经沐浴完毕,只穿着一身雪白的中衣,披头散发地半倚半靠在小炕桌上研究一局残棋。她没说什么,只是绕到浴桶边上,取下了魏先生换下来搭在屏风上的衣服,心下暗暗在想,居然给高昌济说着了。

      东西果然没有藏在头发里,不然魏先生不能这么披头散发的。

      高昌济的猜测是魏先生素日用的那支发簪也许有文章,因为他就没见他换过。

      也许这支发簪是某种钥匙一样功能的存在?只要以此为凭据就能够从钱庄和当铺里换出钱来,以及寄存在那里的东西——高昌济和杨骎想要的东西。

      也许这支发簪内里中空,就像自己那个小小锦囊一样,里面藏着的才是重要的东西。

      阿遥觉得无论是哪种可能,自己都得近距离看一看这支发簪,最好,还得上手摸一摸。

      而现在,正是一个恰到好处的时机。

      阿遥收走了要洗的衣服,又把用过的洗澡水抬出去后,看见魏先生还在跟那副残局较劲,便闲闲地开口问他需不需要梳头和修脸。

      魏先生一条腿盘在身前,另一条腿蜷在身侧,膝盖上搭着一条胳膊,手里抓着一把黑白子,恰是个闲敲棋子的光景,听了阿遥的话,他先是没做什么反应,片刻后才一歪脑袋冲着阿遥笑了一下:“怎么,除了高昌济以外你还做别人的生意?”

      这是阿遥第一次正眼打量魏先生,他应是四十出头的年纪,不算年轻,但也没有暮气。一笑,眼角有细微的纹路,原本以为纹路间会藏着些许狡诈和老奸巨猾的成分,然而并没有,全然只是一团和气,使阿遥凭空竟觉出些亲切来。

      这样的一个人,就是身上背负着许多机密的国之叛臣……吗?

      单凭长相,谁能看出来啊?

      不过,话说回来,人不可貌相。

      面对魏先生的问题,阿遥微微垂目,轻声答道:“我听其他下女说,先生出手很大方,哪怕只是帮您做点跑腿的小事,都有打赏,所以……我想……”

      说到这里,阿遥故意状作羞涩地停了下来,等着对方开口问。

      “所以……”魏先生踩了鞋子趿拉着走到阿遥的面前来,“你想怎么样呢?”

      阿遥的声音更轻,头也更低了:“我想……多攒一点钱。”

      魏先生轻轻一笑,伸手抬起了阿遥的下巴:“没有必要做出这副假惺惺的姿态,你在这种地方,装什么处子般的羞怯呢?”

      阿遥被魏先生这句话给噎住了,抬起头来,眨了一下眼睛。

      “我不喜欢惺惺作态的女人,矫揉造作的面孔我已经看得太多,该什么样就什么样,天然本质就很好。”

      魏先生没有理会阿遥的讶然,只是坐在了桌前:“你就给我修一修吧,看看你手艺如何。”

      阿遥用温水净了手,待热毛巾软化湿润了魏先生头面的皮肤后,她捏起刮得雪亮的剃刀,正要下第一刀帮魏先生修理鬓角的时候,突然被魏先生出手捏住了手腕。

      受到惊吓的阿遥手抖了一下,而剃刀在掉落之前立刻就被接到魏先生另外一只手里去了,过程快而顺滑,以至于她都没有看清楚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

      魏先生的手修长而干燥,带着微微的寒凉之意,他握着阿遥刚才持剃刀的手腕,轻轻地搭在了她的脉搏上。

      阿遥的心跳得很快,牵扯着太阳穴旁的一根弦也蹦蹦跳跳的。

      “你的手不稳啊,”魏先生的拇指轻轻摩挲着阿遥的手腕,然后一寸一寸地向下,揉捏了她的手心,最后用他的手掌覆住了她的,抬起眼睛冲着阿遥一笑,“但你的脉搏跳得很好听,叮叮咚咚的。”

      魏先生的笑容让阿遥看了有些头皮发麻了。

      虽然他没做什么,但就是让人有一种阴森森、寒恻恻的凉意。

      手心一凉,魏先生又把剃刀原样地塞回了阿遥的手里,让她给自己修修鬓角。

      阿遥的指尖冰凉,一点点抚触在魏先生的脸上,让他觉得很像细细的雪。

      剃刀在魏先生的面孔上锋利而又轻捷地刮过,有微微的切割毛发的声音。

      魏先生问阿遥为什么想要攒钱。

      阿遥屏住呼吸,稳住手上的动作:“我想回家。”

      “哦?”魏先生顺着话茬问,“你家在哪里?”

      阿遥没答话,魏先生也就没有强人所难地追问。

      修完胡须和鬓角,阿遥又绕到魏先生的面前,用一把非常小巧的剃刀帮他修了眉毛。魏先生的眉毛浓,一阵子不修就要荒草似的长得乱七八糟,甚至有在中间连起来之势。

      阿遥换了一把小巧的剃刀给魏先生修了个漂亮的剑眉,然后微微笑着说:“先生的眉毛生得真好。”

      魏先生知她是在恭维,但还是笑了,故意问:“哪里好?”

      阿遥回答得却认真:“我听老人家讲,眉毛浓的人重感情。”

      魏先生听了这话倒没说什么,重感情?未必是件好事。都说无毒不丈夫,可见男人重感情算不得什么优点。

      经历了最初的紧张和局促后,魏先生没有再做什么突然的举动,阿遥也就镇定下来,不仅帮他修好头面,还用篦子细细地帮他梳好了头发,簪好了发髻。

      过程中也懊丧地发现魏先生的头发里果然什么也没藏,那支发簪也寻常普通得紧,虽然是玉簪,不过也不是那种名贵到价值连城的材料和工艺,至于是不是能取出财物的凭据,则还有待进一步的确认。

      收拾完毕后,阿遥把双手搭在魏先生的肩上,托着他的头颈看向桌上的座镜。

      镜子里倒映出两个人的脸。

      魏先生轻轻拍了拍阿遥的手背,然后抓起来贴在自己刚刚刮过胡子的脸上,很缠绵地蹭了蹭:“你的手艺很好啊,我已经很久都没有这么精神了。”

      阿遥的手背上因为近来常用冷水洗衣服,生了冻疮,两相一比较,刺拉拉的,她觉得自己手背搞不好会刮破魏先生的脸蛋,于是轻轻地把手抽出来搭在魏先生的肩头。

      阿遥望着镜中人笑了一下:“那先生就多照顾我的生意吧。”

      魏先生仰头看着阿遥:“这么一点点钱的攒,几时才能攒够?”

      阿遥微微笑:“细水长流嘛。”

      魏先生把笑容回收:“怎么?高昌济对你不大方?”

      阿遥回避了魏先生的目光:“我只是想要赚钱回家,却并不想要陪人睡觉。”

      魏先生觉得这话说得倒是新鲜,客寓的下女口中说出这样的话来,有种格外的诙谐和讽刺。

      “人各有命,我看你呀,就是陪人睡觉的命。”

      阿遥不再看魏先生,只是默默收拾自己那一套工具,魏先生觉得自己只是实话实说,并不至于冒犯到谁,他伸出手搂住阿遥的腰,把她揽到自己身前来。

      “怎么了?事情做得,我说不得?你听不得真话?”

      阿遥居高临下地看着魏先生,看了好一会儿,突然嫣然一笑。

      魏先生觉得她这一笑很有些天然的媚态,非常满意地拍了拍她的屁股,阿遥虽然看上去苗条,但是有很软的腰和圆润的臀,几乎让人的手贴上去就不想挪开。

      “先生说得对,人活在世上,都是卖的。”

      魏先生觉得这种活泼辛辣的话从她嘴里说出来别有野趣意味:“哦?”

      “有人卖身,有人卖力气,有人卖才华,有人卖就有人买,没有什么高低贵贱之分。”

      “你说得很有道理!”

      “不过……”阿遥蹲下身子,抬起头来仰望魏先生,让魏先生几乎感受到了她目光中的虔诚,“我贩卖的不是色相和□□。”

      魏先生哈哈地笑了,他觉得跟阿遥聊天比想象中有意思得多,于是也很有意愿哄着她多说两句话。

      “那你卖什么?”

      “故事。”

      “哦?说来听听!”

      阿遥站起身,收起了桌上魏先生付给她的碎银后往门外走:“我很贵的!”

      魏先生目送着她走出去,觉得有些意犹未尽。

      夜里,阿遥把魏先生的头发和发簪里一无发现的事告诉高昌济。

      高昌济丝毫不感到意外:“我早就说过了,你还非不信,非得上人家跟前发一发骚,怎么样,灰头土脸回来了吧?我都不稀罕说你!”

      阿遥实在听不得高昌济说话,自忖打不过他,只能忍下一口恶气留待来日。

      高昌济大虫子一样蛄蛄蛹蛹、偷偷摸摸地裹着被子往阿遥跟前凑了凑。

      阿遥敏锐感知到了,小声威慑他:“你干嘛?我警告你别犯贱啊!”

      高昌济厚脸皮得很,屡败屡战,不退反进:“我怎么了我?盖着被子聊聊天儿不行吗?”

      “我说,”见阿遥不吭声,高昌济只能主动,“你睡了吗?”

      阿遥死气沉沉地说了一句:“我睡了。”

      高昌济轻轻笑了一声,隔着被子轻轻踢了一下阿遥的小腿:“讨厌!”

      阿遥暴风骤雨地回踢了高昌济十七八下,踢得他立刻夹着被子在火炕上翻滚逃窜,后来竟一脚踩空,一个跟头翻到地上去了,哀哀切切地一丝两气儿喊疼。

      喊了半天,见阿遥根本不理他,高昌济坐起来,把下巴搭到火炕上,暗夜里静静观察。

      他年轻、精力充沛、火力旺、白天又没什么事做,一身力气无处消耗,因此夜里睡不着觉。

      只能跟阿遥找茬:“喂!我问你,刚才我洗澡的时候你真的往我身上撒的是咸盐吗?”

      阿遥不理他,但是不妨碍他把两只手也搭到炕上来,他自言自语、自由发挥、自得其乐:“你别是又跟我使什么坏呢吧!我怎么觉得我浑身疼呢?哎!我跟你说话呢!”

      狗叫得烦了,人也得呵斥一声,阿遥只得暂停中断了自己的思考,轻轻一叹。

      “浑身疼啊?恭喜你得了绝症,收拾收拾准备死吧。”

      “我跟你说认真的呢,你他妈的别跟我开玩笑!”

      “我也跟你说认真的呢,谁他妈的跟你开玩笑了!”

      高昌济偃旗息鼓了。

      衣服里没有,头发里和发簪里都没有,阿遥觉得自己得换个思路。

      东西是贴身藏着的……阿遥在静夜里兀自思索,把高昌济的所有动静都排除在自己的世界之外。

      但她太专注,丝毫没注意到高昌济什么时候已经手足并用地爬回火炕上,此刻正捧着她的脸跟她额头相抵。

      “我问你话呢!我跟你说话你为什么老不理我?”

      阿遥想掰开高昌济的手,但他那双手跟铁钳子似的,稍微一用力简直能够捏碎阿遥的脑壳。

      “你在想什么?你的脑袋里到底在想什么?”

      阿遥被高昌济捧着头,无可奈何跟他对视了。

      高昌济跟狗一样,总想围着人类转悠,人类但凡有点自己的思考,狗就会觉得遭到了冷落,试试探探地就要搞点动静吸引人类的注意。

      高昌济闪烁着那对黑亮的狗眼:“你想什么都要告诉我,不许你瞒着我!”

      阿遥很无奈,她可以训练狗、惩罚狗、却好像没法跟狗讲道理。

      “你见过他光着身子的样子吗?”

      高昌济终于放过阿遥的头,坐直身子:“没见过。你想干嘛?”

      “我在想,杨骎说那东西是魏强贴身带着的,这个贴身……会不会就是字面意思?”

      高昌济很不服气地嘟囔一声:“杨骎说什么你信什么是不是?他说的话是金科玉律吗?怪不得一封信你就跟哈巴狗似的追过来了,还说你聪明呢,聪明个屁!”

      阿遥现在不想跟高昌济算这笔账,因此全当没听见。

      “我得想办法让他脱了衣服看一看。”

      高昌济一扯阿遥的胳膊:“怎么的,你还真想献身了?我跟你说过,他……”

      “你说过,他拒绝了客寓里所有自荐枕席的下女,你还说所有跟他睡过觉的女人都被他折腾得半死不活的。”

      “何止半死不活,要么是神志不清,要么是……”

      阿遥打断他:“所以,会不会是他身上有什么东西是不能给人看到的,看到了,都得死?”

      阿遥这么一说,倒让高昌济思索了一下,然后做了个古怪表情:“我觉得他单纯是有怪癖吧。”

      “我得看一看,”阿遥做出了决定,“反正你也不睡觉,我们商量个办法出来。”

      “你认真的?”高昌济握住阿遥的肩膀摇了摇,“看到了会死你还要看?”

      阿遥感到莫名其妙,拍开了高昌济的手臂:“不是你说的吗?要么干,要么死,我有选择吗!”

      高昌济突然涌上来一个令他心虚的念头:如果阿遥真的死了,他该怎么跟杨骎交代?

      他就没法交代了!

      高昌济原本觉得阿遥死了就死了,不过是一个女人而已,杨骎把他的女人送到了突厥和亲,那他就把杨骎的女人召来辽东送死!

      他在那个瞬间突然后悔了。

      不过那后悔也只是一瞬。

      说到底阿遥只是个女人,杨骎再看重她,自己毕竟是他的亲兄弟。

      难道杨骎真的还能为个女人对自己怎么样?

      他不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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