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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 10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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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知下一分,李泌言道:“臣想,求娶公主。”
李泌说完,皇帝和高力士同时震惊,高力士手中端的宽盏晃了晃,差点丢在地上。
李隆基竖起耳朵,当自己刚才听错了,“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臣斗胆,求娶公主。”
今上子女众多,不免问:“哪个公主?”
李泌平静回道:“太华公主。”
高力士闻言立刻看了一眼皇帝的脸色。去年沉香亭中天子怒骂李泌的景象他还历历在目,实在不明白怎么会有人刚立了功就想着找死。
他已决意不顾倾覆之祸,自知此刻开始一个字都不能错。
他低首缓缓道:
“臣与公主,自幼相识,青梅竹马。往日浪迹四方,自知微末,量才度身,不敢有犯上之望。如今荡平贼寇,为社稷献上薄力,臣感念陛下宽仁厚爱。只求陛下,能让臣娶回公主。”
他说罢,伏拜在地。
李隆基先是不说话,只是捋须,看了看身旁的高力士。
他慢慢走近,“李泌,并非是朕看低你,朕一直留着你有大用,之前只授你待诏翰林,让你多些磨练,是希望你日后好辅佐后人,匡扶社稷。你对太华的痴心,朕一向相信,可你的出身才干,去当驸马实在是浪费了。从那以后,只能做些散官,任何抱负都施展不成,你能甘心吗?”
李泌来之前早已经将所有可能都想过,也接受。如今天子问起,也意态坚定道:
“甘心。”
李隆基沉默的望了他几分,似是有些动容,环顾四周,示意众人退下。
直至四下无人,他才惋惜的长长一叹。
“情到深处,人糊涂了吧。”
他指指李泌,“起来吧。”
“现在没人,你跟朕说句实话。你究竟是要娶朕的女儿,还是觉得太子无能,要做寿王的妹夫。”
李泌起身说道:“圣人当初十分宠爱寿王,始终不愿立他为储,如今情形,与惠妃在时也别无二致。”
李泌低首说着,感受到一道充满杀意的锐利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皇帝以为自己是在说构陷寿王的坏话。
“臣是大唐之臣,将来谁做储君,都该忠君之事。可公主现在在朝中深受瞩目,如果将来二王相争,根本无法独善其身,臣不能看着她被毁了。”
李隆基始终紧紧盯着李泌谦静的面庞。
“若能娶到公主,臣会自请退出朝堂,远离风浪。圣人知晓自己女儿的心性,绝对不会重生惠妃故事,帮寿王残害兄弟。太子也只会更敬君父,圣人此后,可坐享儿孙之福。”
后来他又添了一句,“也万望陛下,怜念公主。”
他说罢,大同殿内久不闻声。过了良久,今上才惋惜的开口。
“朕一直心疼,太华一个女儿家,从小长在苦寒的凉州,回来又为了长安奔波劳碌,哪里好好做过几天公主,享受朕的宠爱。”
“我这一朝,这样埋没了你,希望后人提起来,别太怪罪我。”
离开兴庆宫时,一群孤雁飞过。李泌抬头望向浩渺天际。
小时候,愿望多,相信都能实现。等真的大了,才知道往往没得选。
他不能为官了,好像也没想象中遗憾。
起码愿望他实现了一个。
张小敬走出靖安司时,已经精疲力尽,卧在后门柴草堆上。众人都忙着今上送回兴庆宫后的善后事宜,无人在意昨日出了最大力的“死囚”。
过了半晌,耳边有人悠悠道:
“周公恐惧流言日,王莽谦恭未篡时。向使当初身便死,一生真伪复谁知?”
张小敬面朝天,冷冷道:“既已身死,何故在意真伪。”
旁边的人笑了。
“起来吧。”
张小敬早已力竭,缓慢起身道:“如果当时你一刀砍死我和萧规,我就不用费这样的力气了。”
公主回头吩咐道:“去给他沏杯茶吧。”一顿,“说不定是断头茶呢。”
张小敬继续要求道:“我要吃火晶柿子,跑了一天嗓子都裂了。”
宫女望了一眼公主,得到肯定之后领命离去。
“之前父皇同你说了什么?”
张小敬继续混不吝道:“他想把你嫁给李泌,问我哪天的日子比较好。”
“真的。”
张小敬一口气喝光接过来的茶,“阎王知道我是渴死鬼,断头茶之外还能再让我喝一杯喜酒。”
“剩下的,他都是去跟萧规聊的,你要是能把萧规找出来,就去问他。”
公主一句浑话也听不进去,回顾张小敬道:“你是救了长安的大英雄,今上让我问你,想要个什么封赏。”
张小敬思忖了几分,摇头道:“不必了。”
萧规、李泌和自己,也只是希望他没什么性命之忧,朝廷封赏都是其次。
公主早就料到他的反应,道:“我其实想过了,你这样的性格,还是做个逍遥自在的普通人比较好。让你混在长安的达官显贵里,怕是更不痛快。”
“我有个法子,我写荐信,让你回到陇右军中,三品以下,武职由你自己挑,如何?”
功名利禄张小敬向来不在意,但一直欲言又止,像是有话要问。
萧规早已不知所终,以他的身手逃跑容易,但就是不知道朝廷还追不追。
已经开始有左近武侯来处理身后的废墟,李元照眼波略过,道:“李泌已向宫内呈文,蚍蜉在大仙灯内就全灭了。”
李元照有些怅然,“可我跟鱼肠约定过,若是她能活命,侥幸逃了出来,出了城三百里外有一座城隍庙……”
依照她对鱼肠的了解,只要萧规还有条命,鱼肠总会坚持活下去的。
生在天家,还能大着胆子放走原本想要弑君的凶手,张小敬一直都有些疑惑,打量了一眼公主,问道:“你不怕落下逆罪吗?”
公主看向他,“我不想他们的命牺牲在不值得的地方。”
张小敬陷入沉默。
忙碌了一日,李元照疲态尽显,从草垛中起身,“我先回宫了,张都尉自便。”
公主循例奉召来到大同殿内,见四下无人,径直坐到了玉阶上。
李隆基从内殿步出,问道:“这就累了?”
公主叹道:“心累。”
昨夜稳定朝局,管住她不安分的兄弟,还让太子只能安分的待在大同殿善后,没出大动静,平安将他找到。李隆基对自己的这个孩子已经满意到了顶点。
李隆基在女儿身边坐下,“有用的人,没有一个是不累的。”
李元照禀报道:“张小敬愿意回到陇西。”
李隆基点点头,“你觉得谁可用,用到哪里,按你的心意来,跟父皇说一声便是,无论陇右节度使是谁,军权还是交在你手里。”
他从前不想把太华嫁给李泌,是怕自己将来发落太子的时候,扯上自己的女儿。可李泌了辞官,他就打消了念头。
何况以后有寿王这对兄妹在,太子总算知道该怎么夹紧尾巴做人。
一顿,“这样的人尽力留着吧。必要的时候,会是一把好刀。”
“只是可惜了。”今上回顾女儿,“你是爹爹最出色的孩子,女儿又如何呢,像你的祖姑母太平……”
“爹爹。”
公主突然打断,和缓了神色,无论是不是父皇的试探,她都坦诚请求道:
“就让我照着自己的意愿活一生吧。”
今上并未出声,过了几分,轻叹捋须。
“去看看你下月册封礼的冠子吧,看看样式你喜不喜欢。”
春风阵阵,已经过了化雪的好时候。
穿着红色褕翟的女子雍容步入公主府的内阁,含笑道:“你的册文是李白写的,许多人慕名在金明门周围听着,不如你也出去听听。”
公主对镜而立,任由侍女为她卸下凤冠,系上白玉双佩。她自顾几眼,道:“不去,穿这个走路太累了。”
咸宜在她妆台旁坐下,道:“按例,册封礼后,便是你的婚事了。”
“李泌为娶你辞了官,父皇准了,说明还是疼爱你的。以后皇兄也得少见了,他现在还在外面,你不去和他说说话吗?”
李元照轻轻一叹,“那个傻子。”
“特意见面?哥比你我都更懂父皇的意思。咱们三个都是一个娘生的,难道这点信任都没有吗?”
上元夜她和寿王配合得十分默契,足见兄妹之间心意相通。
“说回来,我出宫的时候瞧见大同殿的一帮宫女凑在一起。她们当时听见李泌讲,他从前只想着浪迹四方,无甚功绩,此时立了功,才敢来求娶公主。等了这么多年……”
咸宜摇头,“痴心啊。”
这话也就她们信,娶了自己让寿王以后抹不开面整治太子罢了。
李元照默默骂道。
“你真当李泌无心朝廷了吗?”李元照扶了扶头上的冠子,“他心里,始终想着的还是保太子。他一辞官,寿王得宠,众臣拥趸,父皇必起怜念之心,让三哥多在太子的位置上坐两年。”
咸宜默默看着妹妹,提醒道:
“他做了驸马,仕途可就全完了。”
李元照身形僵住,一时说不出话来。
咸宜走到太华跟前,神情肃然,“你若真这么想,就别害了他。”
她听到姐姐的话,惋惜到有些神伤。咸宜看在眼里,这才又说起了正话:
“圣旨已下,他没负你,你也怜惜怜惜他吧。虽然辞了官,但骂他是为了改换门庭的也大有人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