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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第十五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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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说完便回过身,向珠帘里的人影躬身行礼,作势离开。
就这么短短几秒功夫,苏南禅飞快接收脑中原身的所有记忆,弄清处境的同时,努力想办法自救。
日月王朝225年九月,王宫中金桂盛开的时节。当代明皇叫明风荷,是明天澜的父亲。
没错,明皇其实是日月王朝代代相承的称号,到了明天澜这里,才变成特指他一人的称谓。
苏南禅的宿体名叫苏玉折,是从民间选拔出来服侍众皇子的侍从之一。
明风荷有二十二个皇子,明天澜行九。别的皇子出入都是人山人海,身边的侍从一年换一茬,唯独他独来独往,别说侍从,连皇室成员人手一个的暗卫都不要。
苏玉折因家境贫寒,没钱打点,因此没有得到提前分配宫室的机会,落了单,只能到九皇子这里碰碰运气。
王宫的规矩是不被选中的侍从全部处死,以避免宫内境况泄露。而九皇子从不要侍从,这一点,就是判了苏玉折死罪。
哪怕他什么都没做错,培训时还是所有人中表现最好的一个,他也得死。
这就是日月王朝的行事准则,皇命大于天,平民如蝼蚁。
fu……fine。
苏南禅在心里问候明皇八辈祖宗。
“你怎么还不走?”男人转身看见苏南禅站在原地不动,眼神一冷,伸手抓向他的衣领,像是要亲自拖他出去处死。
明天澜心性冷酷多疑,因此习惯事事亲力亲为,十六岁生辰后,也就是从三天之前起,他连一日三餐也要自己做。
但他手艺不行,三顿饭炸两个厨房,昨晚还把锅铲炸飞到侍从们接受培训的地方,正好砸到了苏玉折头上。
在那之后明天澜没能做饭,硬是饿着肚子挨到今天,等自己殿内的小厨房修好了,他才进去煮了碗带焦糊味的稀粥勉强填饱肚子。
苏南禅快速整理着零散信息,在男人的手掌抓下来的前一秒大喊道:“殿下虽然事事亲力亲为,却也有力有未逮之处,您真的不考虑留下我教您做饭吗?!……”
“放肆!——”
男人震怒,一掌拍在苏南禅胸口将他击飞出去,后背重重撞在墙上,五脏六腑泛起火烧般的剧痛。
他“哇”的吐出一口血,痛苦令他皱起脸,也令他愈发清醒。
他必须留在明天澜身边,不管是为了保命,还是为了之后拿到萍乡的地脉。
至于钟雨仙的去向,他这会儿还无力考虑。
男人指着苏南禅:“贱民!何敢口出狂言教殿下行事!还不速速领死!”
苏南禅被气管里的血沫呛咳出声,却顾不上疼痛,梗着脖子道:“殿下聪慧过人,自然没有什么难得倒他。可俗话说得好,圣人登泰山也需一步一步走,殿下不擅厨艺,又是万金之躯,万一在学习做饭时伤到自己可如何是好?留下我,我可以帮殿下更快地掌握厨艺技巧,也能为殿下试毒,以及挡下厨房爆炸时飞出的杂物……”
“住口!”
男人横眉立目,好像是气得不行了,挥掌又要再拍。
苏南禅下意识抬手挡脸,就听到珠帘后传出一声冷冷的:“慢着。”
男人立刻收手回身:“殿下。”
珠帘内安静了一会儿,苏南禅觉着这安静比身上的痛苦还难熬,揉着胸口无声地龇牙咧嘴。
片刻后,声音再度响起:“他说的不错,我确实需要一位试毒之人,留下他吧。”
男人恭声应道:“是。”
“他留下,你退下。”明天澜道,“以后若无要事,莫再踏入我的寝殿。”
“谨遵殿下之意。”
男人弯腰拱手,慢慢往后退。经过苏南禅身前时,他看了一眼苏南禅,冷漠中夹杂一丝疑惑,大约是不明白,为何一向谨小慎微的苏玉折,今日会有如此勇气
苏南禅浑身痛得要死,没有理他,怕自己望过去会让他看见眼中的厌恶。
这个男人叫楚乡,是王宫大总管,明风荷的身边人,不能得罪。
楚乡离开后,榻上的人盘腿坐正,淡淡道:“起来。”
苏南禅忍痛哆哆嗦嗦地站起身,就见那人信手一挥,忽有冰凉的风绕着他转一圈,他身上的痛楚便褪去了大半。
他愣了愣,赶紧按照苏玉折的记忆行礼谢恩:“多谢殿下。”
明天澜一只手撑在高高的枕头上,托着下巴:“你很有胆量,方才说得那么直白且毫无顾忌,不怕我杀了你?”
“殿下,您不选我……选奴,奴本来就是要死的。”苏南禅维持着行礼姿势,努力更改措辞习惯,“行至绝境,胆怯者亦会生出天大的勇气。”
“呵,你倒是脑子灵活,也颇有见识。留你试毒,不算堕我名声。”明天澜问:“叫什么?”
“苏……苏玉折。”
“玉折,名字起得不好,是短寿相。不过很好听,那就继续用这个吧。”明天澜的语气很随性,有一种漠视万物的孤冷,“走。”
“走?”苏南禅一愣,“去哪儿?”
珠帘被掀开,发出清脆的碰撞声,有脚步行至他身边,头顶投下阴影,低垂的视野里出现一片纯白的衣摆。
明天澜笑道:“你方才不是大言不惭地要教我做饭?去厨房,我倒要看看你想如何教我。”
“呃……奴刚才的意思是……”
“少说废话。”明天澜的嗓音瞬间冷成没有暖气的东北暴雪天,“照办。”
三秒前笑,三秒后怒。
后世人说明皇喜怒无常还真是没说错,这都不是无常,快赶上精神分裂了。
苏南禅暗暗吐槽,面上却一丝不漏:“遵命。”
他直起身,忽然一愣。
身前的人不过十四五岁的年纪,比他矮了大半个头,穿着一尘不染的纯白衣衫,披着如雪的白发,漂亮得毫无烟火气,仿佛一尊冰雪塑像。
他站在阴影处,两鬓别着银色的发饰,兰叶一般长而尖的延伸向上,又像一对精致的尖尖耳朵,微微泛着光,照亮他深不见底的紫色眼瞳。
他拍拍衣袖,淡漠地扬眸,与苏南禅对视,然后唇角微弯:“敢用这种眼神注视一位皇子,你的眼睛是不想要了?”
苏南禅瞬间低头:“奴僭越,请殿下恕罪。”
“不忙。”明天澜负手往屋外走,“若是你教不会我下厨,再两罪并罚不迟。”
“……”
苏南禅想踹他屁股。
明天澜居住的宫殿位于王宫南面,除了大一无是处,连口池子都没有,空荡得仿佛只是打了个地基。
小厨房离他的房间不远,虽然有个“小”字,却非常豪华,各种厨具、食材一应俱全,理论上苏南禅能在这儿做顿满汉全席出来。
如果他会的话。
灶台早上才修好,干净如新,只在左侧放了个瓷碗,里面装着半碗稀粥,应该是明天澜实在吃不下去剩的。
那粥卖相还行,但苏南禅一眼就看出火候有问题,煮的时候下面焦上面生,搅过之后整碗都是夹生又焦糊的味道,狗看了都想掏出二百请喝粥的人吃顿好的。
明天澜自幼娇生惯养,能吃下一口都算忆苦思甜。
也不知道他脑子出了什么问题,非得自己做饭。
苏南禅从那碗粥上收回目光:“殿下初学下厨,不如从简单的菜色学起。”
明天澜停在灶台前,嫌恶地瞥一眼自己煮的粥,问:“你有何建议?”
这个问题看似简单,其实非常不好答。
一则,这是明天澜给苏南禅的考验,直接决定他能否留下保命。二则,第一道菜的选择需要格外谨慎,不能太难,也不能太简单,还要有特色,衬得起他的皇子身份。
九殿下自学厨艺可以随性而为,教他的人却不行,试试就逝世。
苏南禅瞧了瞧柜子里的食材,拿出高考编作文的劲头努力思索,不多时便有了主意。
他挽起袖子,从柜子上拿下两个鸡蛋:“殿下,奴先做一遍,您看过之后若是对这道菜色满意,再亲自上手。”
明天澜眯眼打量他,不置可否,却从灶台前退开。
苏南禅将竹筛放在碗上,打一个鸡蛋,在保证蛋黄完整的前提下把蛋清滤一遍,静置待用。
之后起锅倒油,小火加热到适当温度,再把鸡蛋整个倒入油中。用锅铲小心调整蛋清的形状,直到它微微凝固,再在锅的空余处淋一勺清水,盖上盖子焖煮一两分钟。
苏南禅在家时会帮舅舅舅妈做饭,万年前的厨具与万年后没什么不同,虽然这是个奇怪的点,却正好方便他行事。
看到他双手叉腰站在灶台旁,明天澜皱了皱眉:“这就好了?”
太敷衍了,这么一会儿功夫,能做出什么?
“嗯,稍等一下。”
苏南禅没理会他质疑的眼神,等时间差不多就揭开盖子,一阵水汽扑面之后,锅内的太阳蛋已经煎好,蛋白丝滑细嫩,蛋黄金灿流心,卖相简约朴素,却意外的诱人。
明天澜眉头皱得更紧,冷冷问:“这是什么东西?”
苏南禅指着太阳蛋,眼睛都不眨一下,瞎话张口就来:“殿下,这叫日月流辉。”
明天澜:“……?”
“您瞧,外面这一圈白色,便是夜空中的满月,中间这圈金黄,则是晴日烈阳。月亮借日华生光,日即月之心,月便是曜日光芒的延伸,是它的一部分,因此金色被白色包围,日月并行,取名日月流辉。”
苏南禅上嘴皮碰下嘴皮,就把傻瓜式操作的太阳蛋安了个高大上的来历和名头。
明天澜冷笑:“你觉得我很好骗?”
苏南禅回以灿烂一笑:“殿下,这道菜做法简单,卖相漂亮又不繁琐,味道也很不错,作为您学习的第一道菜再合适不过。您要不要尝尝?”
“……”
明天澜盯着太阳蛋……不,日月流辉,咬着后槽牙吐出一个字:“不。”
苏南禅想了想,恍然大悟:“哦,对,奴还未替您试毒。殿下稍等。”
说着,他转身拿来两双筷子和两只蘸碟,在碟里倒上酱油,用筷子将太阳蛋一分为二,叠着夹起一半均匀地蘸上酱油,送入口中。
对他来说,半个太阳蛋也就是一口的事。
“嗯,好吃。”苏南禅眯起眼,露出惬意的笑容,“奴已经试过毒了,殿下您尝尝?”
明天澜陷入沉思。
苏南禅的火候掌握得很好,蛋黄虽是有些溏心的,却熟得恰好,嫩而不生,只有一点点流黄,不会有生食的感觉。
鸡蛋本身的香气被油激发,再混合着酱油的味道,颇为诱人。
明天澜虽然是皇子,但不重口腹之欲,吃饭追求个吃饱就行,平时只是随便吃吃,不吃过于复杂高端麻烦的菜肴,也不太注意饭菜的味道。
再加上他昨夜饿了一晚,今早到现在又只吃了半碗难喝得惊天动地的稀粥,早已饿得不行,所以闻见这味道就有些绷不住了。
“……罢了,既然你已试过毒,我便尝尝吧。”
明天澜一本正经地找理由,拿筷子,学着苏南禅的样子夹起剩下的半颗日月流辉,蘸了酱油,送入口中。
苏南禅紧张地盯着他,命悬一线的危机感油然而生。
煎蛋入口,咀嚼,吞咽。
没有过多的言语,明天澜搁下筷子,挽起了衣袖。
“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