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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1、第六十一章 ...

  •   初夏时节,三更天,一弯弦月遥悬天际,浅淡月华入雾,云拂鬓影,衣角吹寒,只是掠至颊侧时,不若春季般,夹杂些许薄冷。

      耳畔蛙虫喧嚷,原是只她一人清影,此刻相伴,倒显得不那样孤寂了。影子瘦狭,自庭心剥离,直覆在生了些许湿绿青苔的石阶上,再越过它,倒折在朴旧的门棱。

      周边有翠叶随风微颤,却更衬得她于此间定如磐柱。高逐晓蓦然回首,凝望片刻,后又抬手理了理衣衫袖口,再转过头来,唯余院落清辉万点,余凉盈庭。

      那个黑黯的雨夜里,有太多未及细思揣摩的,在剑隐山脚养伤这段日子,她心上总不甚平静。文远扬之死,坚定了她此后的道路,只是单凭一己之利独挑大徵全宗,更无须谈其后有当今朝廷为之撑腰,艰险自不必说。由是,她此行再上路,无论为公心或私绪,皆免不得重回尧天阁一趟。

      思及此,她的嘴角不觉漾出抹苦笑。

      只不过短短数月,眼见他起高楼,眼见他宴宾客,眼见他楼塌了。人世沧桑变幻,从不止息。忆往昔荣耀如剑隐山庄,再比之三足其一之即皋门,纵再多煌烁,如今亦不过一抔黄土。下一个轮到谁,没有人知道。

      如此沿着山路行了个把时辰,天光早已大亮开来,红日初升,自山腰跃现,有几束橘红光芒穿林过隙,洒落到她的脸颊上,映得她的瞳眸灼烫而清澈。

      彼时,山间寥无人烟,腹中早已饥肠辘辘,却直是又行了数里,才遇见两三茶摊铺子。

      此处确已距珞城不远,有些采药人要赶着时辰往山上去,故而人迹也渐热络些,虽不至熙攘,却也不似此前那般寥落孤清了。

      远远地就瞧见袅袅白烟自那墨蓝色的布篷下缓缓逸散,飘荡在空气里,冰冷地入了味,她的鼻翼倏然一动,嗅到那股绵软的鲜香,不觉吞了口水,脚下步子也匆急起来。

      那老板瞧来而立,额上因着炊烟而生出些许汗,混杂着点点油渍,可一双手臂精壮有力,手中握铲动作娴熟,正前后翻撬两块金灿灿的豆皮。豆皮躺在清油之中,嗞嗞冒着水泡,叫人见了垂涎不止。

      “老板,来两块豆皮,一碗豆浆。”她说道。

      “得嘞,十二文钱,您这边稍坐。”

      那老板面不改色,都未抬头看过她一眼,心里盘算却十分清楚。只是待她交了银钱,走到小桌旁坐下时,才见着那老板不是个愣头生火算计的。每隔片刻,他总要抬眸来,往西面那条羊肠小道探去。

      更让她觉得疑惑的,坐在她旁侧的食客,竟也是不约而同地往那处看去,好像那面有什么惊天大事一般。只是,她扬首去瞧,也没觉得同别处有何不同,不过是来往的人较方才似多了许多。

      “时辰要到了吧?”

      “……许还得一刻钟,这豆皮刚上来没吃两口呢,你心里便这么惦记着人家,不然到时候也上去露两手,叫兄弟们都掌掌眼!”

      “去你的!你怎的不上去露两手,说得好像你不想见一样……”

      “嘿,我又没说我不想见,这在座说不想见的,都不是男人!”

      高逐晓在等饭食时,身旁坐着几个年青男子,有两个衣着普通的,瞧着身上的褂子都经了多遍浆洗,颜色旧了许多。另有一个着锦缎绣文圆领衫,正是方才问时辰那个。

      听着他们所言,那老板似也急燎不少,抬头的频次亦更高了。又等了一会儿,他才将几块豆皮盛到圆碟里,高逐晓的目光一动不动盯着,霎时眼口脑心里全是这焦香的物块。见着那老板走到跟前,还余数步时,她便撑了身子要起身去接,可老板却忽的拐了弯,将那碟豆皮端到她右面那桌去了。

      “老板……”她出声道,想要问问还得多久才做成。

      恰在此刻,忽闻耳际震耳欲聋的声响,自那羊肠小道的尽头传来。

      “咚锵,咚咚锵,低的咙咚锵……”

      那敲锣打鼓的阵仗,直要把人的心给震碎了。她皱了皱眉,回首去瞧,却见不知何时,小道上已挤满了形形色色的人,有驾马骑骡的,有搬着木凳垫脚的,有抱着小孩子的,亦有上了年岁的垂髫老者,赶集似的全都聚在那小道上,推搡来回,将两旁的柳枝撞得纷乱无比。

      虽心上生疑,可腹内空得厉害,还是打算先解决了眼下的问题,再论其他。

      可当高逐晓再扭头过来时,眼前的景象,恍惚叫她以为,是方才骤然刮来一阵龙卷风,将人一个不落地卷走了。桌上碗碟还落落搁着,但桌边食客却走得干干净净,她往厨灶布篷处望去,嘴角不禁抽搐,两眼一黑。

      老板人呢?!

      她付过钱的!

      这下子,她再也坐不住,起身往西面小道走去,倒想看看到底是何方神圣,能叫人一个个神魂颠倒地凑去瞧热闹。

      道上观者众多,若是直接这么硬挤,怕是要挤到猴年马月,到时候她没被吊死,先要被饿死了。

      这般,她脚下聚气,横御穿行于疏柳之间,寻了棵枝干粗实、高拔的,便躺平身子垂直往上蹬去。旁侧有个抱婴孩的女子见着这情形,双目圆瞪,怀里的小孩子亦伸出胖乎乎的小手来,指头指着已然坐在杪顶的高逐晓,呵呵地拍手乐。

      抬目远望,只见两页五尺长的红色竖幅在风中猎猎拂动,其上金粉洋溢,在这曦光里闪闪烁烁,耀眼夺目。定睛细细看去,才识别其上所书狂草大字:

      长风猎猎射金雕,翩跹柔柔衣冠雪

      而此刻,她才发觉那两竖幅之间所夹之匾额,虽距离远不得细揣,直接观来亦是极尽奢华,黑木镶金的四字:

      比武招亲

      匾额之下,是一方阔硕的高台,光台柱便有五六武高,一人抱粗,可见其上所撑台面之沉重。台前人群嘈杂喧闹,虽纷扰无比,可她隐隐约约能够从中辨出个词来,加之方才于竖幅上之所见,那二字听来貌似是……

      “翩跹!翩跹!翩跹!……”

      “诸位!大家静一静,静一静!”

      这时候,自高台幕后忽的走上来一个壮汉。那壮汉身长瞧来足有八尺,虽身形宽胖,但走步生风环威,整个体态像是经年习武之人,可身上却又是儒生装扮,给他添了抹并不违和的秀气。

      此人一出,抬袖往台下轻轻摆摆,下面果真就安静了许多,这狂动霎时所化的寂寂,给足了这人颜面,想必不是什么简单人物。

      “怎么了?是赵小姐出来了么?”

      她听见树下有人发问,语气急促。

      “你也不想想,要是赵翩跹出来,底下能是这架势?那还不得掀翻了天呢!”

      “不是赵翩跹,是她老爹赵成。算算时辰也该到了,估计是要宣布大会开始……”

      高逐晓窝在树上仔细听了,渐渐也能厘清些头绪来。今日比武招亲的角儿,想来便是众人口中所呼“赵翩跹”了。

      她从前似是听过这名号的,由是此刻再识,觉得分外耳熟。可既为小姐,当是深闺对阁,锦衣玉食,且又讲求门当户对的,不知怎的同这江湖扯上关系,竟是要以武择婿。

      “今日,是鄙人爱女翩跹的吉日,承蒙诸位前来关照,我赵成感激不尽。应小女之愿,办此比武大会。如今江湖之势风云莫测,可英雄侠客却从不曾消尽。赵某虽为文者,亦酷好武道,此一来为各路豪杰提供地方施展拳脚,为我赵府开眼增光,二来也为小女翩跹挑择良婿。”

      赵成声音浑厚清亮,可见其“酷好”所名非虚。怕纵是方圆数里,亦能够听得清楚无误。

      他清了清嗓子,复又说道:

      “此次比武大会不分年岁、不论贫富贵贱,勇者、强者摘雕弓,也可娶得小女归门。”

      “好!好啊!……”

      赵成方才交代的那袭高谈阔词,台下皆是持着一番恭敬,静静仰目听着、晓着,可目光却大多投聚于高台后一幢绣楼。绣楼耸立三层,琉璃檐角如花瓣般往外绽出,在阳光下剔透如水。一二层门阁相接,围拢几排衣着华丽的女子,皆颔首浅笑,亭亭如清圆风荷,折瓣散香。

      话及“娶女归门”时,台下遽然升腾起一阵骚动,喧嚣比之方才有过而无不及,人流涌动也更为混乱。

      惟有绣楼顶层,周身牵裹了一围赭红色的绛纱,纱质轻柔,恍如女子温婉笑靥,在微风中轻摇慢舞,跳进台下每个人的心里。那绛纱尾沿处,对应檐角开距,其下各缀了一只铜片风铃,随着曳舞,生出阵阵清响。

      “诶,听说了么,这回前来比武之人,武技高强者大有人在!听说‘谒金门’的人也来了……”

      “谒金门算什么野门孤派?这次比武,可不止来了江湖高手,我可是听闻,宫里的三皇子也要过来。此前皇上为他指婚,嘿,这赵翩跹竟敢违抗圣旨,左不过依仗着家门势大,赵家横立江湖朝堂之间,亦正亦邪。可这回三皇子倒是不嫌低下,竟亲自过来,可见是抱着必得的心思啊……”

      一位头发几乎落尽的老者,此刻正斜斜倚在树干,一手握拳背后,另一手不慌不忙地捋着颌下的几根胡须,高深道。

      “快看!赵翩跹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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