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掠过莓空》女铀

8、从此之后我只守护自己

　　一直以来，乔长喜对郑玖的评价就是"惊人的情感判断能力"。按照乔长喜的说法，人的语言会骗人，但是情感不会，一个嘴上说"我爱你"的人，可能心里是恨之入骨。郑玖就是具备这种情感体察能力，她能够通过各种细节，判断对方的情感倾向，几乎是百分之百准确，比什么测谎仪厉害多了。

　　"你说黄衢会不会对我有意思？"吴一览用胳膊肘碰了碰郑玖。

　　郑玖白了她一眼："没有，他不会找同行的。"

　　吴一览"嘁"了一声："没品味。"她趴在办公桌上，没精打采地抱怨："这几天的案子查得我都恐婚了，怎么这么多渣男啊。"

　　郑玖没有回答，不知道是不是没想好回答，还是默认了这种说法。吴一览又继续问："你老公怎么样的，也会像这几个死掉的男人吗？"

　　郑玖想了想："现在来看还不至于吧，以后就不知道了。"

　　"这么不相信他？看来你也没有很爱他。"吴一览露出坏笑。"我很爱他，但是我的爱也不能保证人不会改变。"郑玖掰弄自己的指甲，"秦初信没了工作之后会性情大变，刘美美在自己当老板之后心态也会慢慢改变，如果一个人命中注定要遇上一些改变自己的大事，那身边的人也没法保证会一直爱。"

　　"那你觉得刘美美爱他老公吗？"吴一览问。

　　"刘美美应该是爱过的。"郑玖顿了顿说，"她以前没有生存资源的时候，一定会爱秦初信，因为秦初信为她提供生存的资源。当她自己具备更多生存资源后，她的心态也会悄悄改变。"

　　刘美美就是那种看起来最平凡的中年女性，尽管她可以买得起市中心学区房，但她看起来朴素又平和。那天她穿着一件黑色的西装，随意地敞开着，不像什么霸道女总裁，反而像爵士酒吧的乐队主唱。

　　"哎呀真是辛苦你们警察了，几个月了还在调查……"刘美美递给郑玖和吴一览一人一袋化妆品，"去年圣诞做的美妆礼盒，我自己留了几个。别嫌弃，都是好的东西。"

　　"哇，好漂亮的盒子！"吴一览惊叹。

　　"初信是个很好很优秀的男人，"三人聊了几句后，刘美美叹口气，"我有个亲戚和他是同学，当年我花湖打工，亲戚就让我住在他宿舍里，也不用我出房租钱。没多久我就怀孕了，我女儿名字也是他起的，幼儿园的时候老师都夸我们妍妍名字好听。"刘美美继续说，"他这个人就是脾气急，跟领导关系处不来，所以被降薪了。但他还是很上进，一直想给家里多挣钱。"

　　吴一览终于忍不住吐槽："你指的是他逼你骗贷款炒币这种上进？"

　　"这难道不算上进吗？赚大钱不可能不承担风险，也不可能采用常规手段。"刘美美露出狡黠的笑，"他唯一的错就是不应该打我，我都这么爱他了，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呢？"

　　女人漫不经心地拍了拍自己黑色西装上的灰尘，让最后一句话变得真假莫测。"如果你丈夫好好找你谈，希望你借钱给他炒币，你会同意吗？"郑玖问。

　　"哈哈哈，当然不会。"刘美美大笑，"我若有笔钱，要么研发新产品，要么升级生产线，哪怕打广告也成啊，都比买什么虚拟币风险低收益高。我老公也知道我不同意，要不怎么把我打了。"

　　"你女儿说，她对父亲的死很伤心。"郑玖凝视着刘美美，"你呢？你对秦初信的死感到难过吗？"

　　"难过，难过很久了。"刘美美陷入回忆，"他其实很早就死了，只是几个月前才凉而已。我刚认识他的时候，他会给我讲英文广播里的消息，后来做生意，那些外贸订单我也是在他的指导下看懂的。我一直希望自己努力做好，让他多表扬我。没想到越做他脾气越大，每天不是辱骂我就是打击我，那个时候，在我心里他就已经是个死人了。"

　　"那，你恨凶手吗？"郑玖再次抛出这个问题。

　　刘美美抬眼看着郑玖，眼神明亮而坚定："不，我感谢这位未曾某面的凶手，她改变了我的人生。"

　　郑玖接着问了一下秦初信的人际关系——这些其实黄衢也问过，但是郑玖需要自己确认。秦初信目前走得比较近的还是当初在外资企业认识的人，但来往也很少。这条线沙勇和焦军在跟踪，相信能给出可信的答案。

　　"我有个猜想，喻识琳和刘美美都认识一个人，这个人愿意帮女性杀死家暴的丈夫。"回到局里，郑玖对吴一览说。

　　吴一览顿时从办公桌上直起身："哇，其实我之前就有这种想法了，但是觉得好离谱，就没敢说。"

　　"你是怎么想到这一层的？"郑玖突然来了兴趣。

　　吴一览摇头晃脑："秦家厨房里有水果刀，客厅里有剪刀，为什么非要用又小又薄的修眉刀呢？如果是质量不好的修眉刀，刀片钝不说，还很容易断。这种凶器的选用心态，就跟杀穆飞奇非要用防水性好的红色指甲油一模一样嘛！"

　　"还有一层是，妻子都拥有充分的不在场证明。"郑玖点点头，"凶手在设计作案手法时的逻辑是一致的：要保证妻子不会被怀疑。那她俩怎么认识的这个凶手呢？"

　　"妇联？"吴一览随口说了句，两个人都沉默了一会。

　　"也许我们可以从剩下那个案件入手。"吴一览说，"12月那一起，我们伪装成被家暴的女性去问问。"

　　郑玖愣了一下："你打算怎么伪装？"

　　"哎呀一看你就很少关注网红八卦，那个死者和老婆都是网红来着。"吴一览得意地说，"去年这个案件出来的时候也小小地上了一会热搜。唉，我之前很嗑他们夫妻的cp，出了这事我难过了好一会。"

　　"所以呢？"郑玖继续问。

　　"你去伪装成粉丝，私信她，就说你丈夫家暴你。"吴一览低声说，"一定要说得惨绝人寰，看她给你什么建议。"

　　说着吴一览把这个网红的帐号发给郑玖。郑玖看了眼头像，是个看起来很日系的萌妹，简介竟然写了三行：

　　"关于我和墨先生的事请看置顶视频。
　　我已经失去了需要守护的人，从此以后我只守护我自己。
　　商务合作请联系[e-mail]"

　　女孩的帐号名字叫"喵時雨"，郑玖打开置顶视频，看到这个可爱的女孩素颜状态下讲述了三件事。第一是自己丈夫被杀的经过以及警方介入的进展；第二是回应网上关于自己被丈夫家暴的流言，她表示自己确实有被丈夫语言暴力以及情绪操控，一度陷入崩溃自杀的边缘；第三是表示自己与丈夫被杀毫无关联，如果有人污蔑造谣，她将使用法律武器捍卫自己的权利。

　　郑玖又看了她其他的视频，有的是动漫人物COS，有的是特效变装，也有唱歌跳舞，或者关于自己日常的分享。其中很多场景都是在一个像中世纪古堡的建筑里，她旁边会出现一个西装革履的英俊男子，彬彬有礼，很像偶像剧里的管家执事。

　　郑玖打开评论，看到一些最新的都是"再嗑一口「大哭」"、"为什么我最爱的cpbe了"。她眉头拧成一个疙瘩："什么叫cpbe？"

　　吴一览捂住胸口叹气："就是喜欢的情侣最后结局不好的意思。"

　　郑玖苦笑着摇摇头，"我直接私信她，她看得到吗？"

　　吴一览露出为难的神色："不一定，看运气吧。你可以先关注她，等直播的时候送点礼物什么的。"

　　于是郑玖和吴一览商量了一下，决定先发一条简单明了的私信："小雨你好，得知你的经历感到非常难过，而我目前也经历着和你类似的事情，有时候真的觉得没有活下去的动力。你能给我一些建议吗？"

　　消息发出去后显示了一个未读的状态。郑玖关上手机："那我们现在就只能等着？"

　　"等着呗，看看老沙那边会不会有什么进展。"吴一览托腮说，"或者去找七队问问他们调查的情况。"

　　看来今天难得可以早下班。郑玖跟丈夫张先学发了条短信，让他下班的时候顺路来接自己，老公回了一个OK。

　　张先学在市中心的一个律师事务所上班，主要处理资产纠纷的案件。这会刚过完年，工作都还没开展起来，也没有那么忙，接老婆下班也是顺路的事。

　　"哎，我那天听熊哥说，薄荷猫那边有一个女子足球队。"张先学边开车边说，"水平还不错，跟熊哥他们踢得有来有回的。"

　　"哦。"郑玖在刷手机，她发现已经有自媒体把三起家暴男被杀案件联系起来了。

　　"你想去吗？她们这周末有比赛，我让熊哥发她们队长微信帐号。"张先学眼神里充满期待。

　　郑玖没有回答，她看见吴一览给她发了喵時雨老公的社交帐号："刚想起来，你可以看看她老公的号，虽然没她粉丝多，但是也是网红。"

　　男人的帐号叫墨先生，头发是精心烫过的栗棕色，头像的照片戴着金丝眼镜。简介里写：欢迎来到永恒时间咖啡馆，在这里，你会感受到永恒的爱??地铁薄荷猫站B出口。

　　"你现在喜欢看这种视频了？"张先学惊讶地问。

　　"啊？"郑玖回过神来，"没，这是死者。"

　　张先学"哦"了一声："玖玖，你是不是不喜欢足球了？"

　　"我不知道。"郑玖捏了捏鼻梁，声音十分疲惫，"可能人要为工作和家庭舍弃一些东西吧，首当其冲的就是爱好了。"

　　如果为了爱好放弃责任，那爱好会带来负罪感，那么从个人感受来说也无法算□□好了。郑玖看着车窗外浩浩荡荡的下班高峰人群，她知道这是普遍的抉择。

　　"不可以有这种心态，玖玖。"张先学正色道，"你可以说为了工作和家庭，舍弃一些享受爱好的时间，但你不可以放弃享受它，那样就像个行尸走肉了。"

　　"为什么？"郑玖把脸凑过去问，"这有什么区别？"

　　"区别很大。"张先学严肃地说，"你如果工作需要，没有时间去，但是你仍然会期盼，等有时间了你就会迫不及待地去享受。但如果你有时间，有机会，仍然提不起兴趣，你就是放弃了。我不希望我的妻子是一个整天背负着各种责任，一点享受自己爱好的心情都没有的人。我见过很多这样的人，我觉得很可怕，像一具尸体。"

　　"可是有的人也会把工作当□□好吧。"郑玖歪着头提问。

　　"一件事一旦成为工作，它就和责任挂钩了，很难作为爱好了。"张先学眼神变得犀利，"因为爱好，做得好做不好，都不会有什么大碍。但是工作一旦搞砸，就会带来很大的危险。所以我认为人是一定需要享受一些'即使搞砸也不会有心理负担'的爱好的，这可以释放自己的压力。"

　　郑玖在短视频软件上随意地刷着，她看见一个家庭主妇做家务的视频，主妇一边拖地一边放着动感的音乐，当音乐进入副歌时，主妇把拖把一扔，竟然跳起舞来。郑玖忍不住笑了，她好像看到主妇年轻妖娆的时候，在舞池里惊艳全场的样子。

　　"你刚刚说的女足队在哪？"

　　"薄荷猫，你去吗？"

　　"去。"郑玖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