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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业火 ...

  •   写在文前:
      >< ,这是一个极其冷门的CP,虽然李赖三世逆天系列之中定下了这么一个CP,但分工时任务归老狂,其实跟我不搭边。至于我为什么会自讨苦吃,自残一月半写下这么一个故事来,只能说为酬友人。
      虽然还是不满意,但委实是不知该如何修改了,于是,就此结文。
      在此谢谢小七的MV相勉,以及老狂老腐的催文相杀。

      契子

      那时于朦胧中一瞥,冰层中的女子白衣似雪、冷若冰霜,那感觉,似曾相识。
      似久远盘旋在心底的模糊身影,自云遮雾隐中浮现。定是佛祖的考验罢?于是他以为是梦,仍愿是梦,抛了清规戒律闭了眼睛,仍当是梦。
      沉沦。
      而后便风云色变,波云诡异,无暇它顾。
      待到一切尘埃落定时,他忽然忆起那时,不由自主追上前,脱口问道:“你是否冰内之人?”
      是与不是,求个明白,只因心底有甚,幽幽恻恻,欲以名状。
      是与不是,又能如何?世事一场大梦,大梦醒来,唯余感伤。巫行云不答,神色如寄,眉目生烟,一步步走向飘渺处,“人生如雾亦如电,缘生缘灭还自在。”
      虚竹立而望之,目送巫行云白衣逶地,茫然离去,这句缄语,他从未听过,但《金刚经》内却有一句与之相类。
      “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虚竹心下默念那段金刚经。这念持过百千遍的经文,开示佛之知见,如露入心醍醐灌顶,每念得一句,他眼中迷惘便清明一分,心底莫名便消弭一分,待得一偈念完,已是灵台明镜,心无点垢。
      虚竹抬首,极目长空,但见雨过天青,长空万里,身外妖气孽风俱尽。此间事了,他自当返回少林,于是辞别阿紫,迈开大步,东去嵩山。

      不日后,重见少室山依旧巍峨瑰丽,端整延绵;少林寺依旧恢宏连绵,鳞次栉比,心下不禁又是感慨,又是惭愧。
      一别数月,自己杀戒、荤戒、酒戒等不可赦免的“波罗夷大戒”相犯连连,甚至背弃本门,学练旁门外道的武功,实在是罪大恶极,罚不胜罚。不知方丈和师父是否能够见恕,许自己再入佛门。

      戒律院内,佛眼低垂,怜悯众生五蕴不空,世界种种烦恼从此生。
      杖责声声,棒横影飞之下虚竹背上青红交错,跪于戒律院内接受责罚。
      他这番下山,际遇非凡,非若此恐不能灭丁春秋,但于少林固然立了一场不可磨灭之大功,但所犯之戒也同样不可忽视。
      这功与过,纠缠交葛难分难解,故而令到戒律院内也是决意不下,便又交由方丈惠轮发落,最后念在他一心向佛,杖责100,以示惩戒。
      犯了这些戒律,虽是迫于形势,并非本心,但犯了便即是犯了,本无可推脱,这100杖,虚竹却是受得心服口服。
      待100杖责完毕,惠轮垂首看着虚竹道:“佛固不见弃于罪人,当承玆行以往生耳(--五逆十恶之人,只要肯向佛,佛一律平等收容。往生品味看其忏悔情况。自知有罪,而不向佛,必堕三恶道)。”
      虚竹诚心诚意的道:“弟子谨遵师傅教诲。”
      惠轮手抚易筋经,又道:“玄慈方丈生前既命你护持易筋经,此后你便留在藏经阁继续护持吧。”
      “是!”那便是法外开恩,既往不咎,允许他继续留在寺中修行了。虚竹喜出望外,伏地拜倒。
      慧轮迟疑了一下,想到这个弟子无名障重,一遇外魔便把持不住,不禁又谆谆告诫道:“此后你当严持戒律不得再犯。”
      “是!”虚竹当即应允,然而不期然间,心中如有飞花掠过,转瞬即逝,无从探寻,亦不可挽留。这是什么?虚竹微微失神。
      惠轮目光如炬,蹙眉看着神情恍惚的虚竹,追问道:“虚竹?”
      虚竹回神,抬首看着宝相庄严的佛祖,双手合十,一心一意的答道:“此后弟子定当严守五戒。”那不知从何而起的一丝莫名也在一心向佛之下,消失的无影无踪。

      此后,岁月静深,虚竹守一方净土,同其它僧人一起重建少林。
      而此时,金兵挥军,马踏中原,半壁江山沉落。乱世之杀夺,逼得不少人纷纷逃避,亦有不少人避入了空门。

      正文

      这一日,天色灰暗,墨云欲雨,春风十里,尽荠麦青青。
      因新来的师弟生病,他便替了那位师弟去到少林山地里种地,没锄上两下,草丛窸窣,跌跌撞撞的露出两个人来,满身尘土飞絮,不,算来应是三个人——其中兰衫之人背上还背负了一人,头颅低垂,似已昏迷。
      那两人,风尘仆仆,满身戒备,看到他时有一瞬间的僵直,目光一瞬不瞬的盯着他,然后兰衫之人缓缓站直了因负人而略微俯低的身子,伸手握紧了腰傍的剑。这两人明明一般年纪,二十四五,但他要比他的同伴老练很多。
      山风凄厉,百草折节,原本此起彼伏的虫鸣也因他突生的杀意而销声匿迹。
      凝。呼啸的风声似被突然放大在了天地间。
      “阿弥陀佛,”杀气盈睫,虚竹仍只是安然的放下锄头,双手合十在胸,同两人见礼,他一身佛意中正平和,四起敛合的杀机到了他身前便被不着痕迹的淡化。
      “原来是少林的和尚!”那两人松了一口气,杀意消弭,心思便活络起来,心道,“无情昏厥中曾指路少林,应是向少林求救之意,这和尚可杀不得,否则便是得罪了少林。”
      “师父,”另外一人,气度清华,极是俊雅,他对着虚竹还了一礼,可问话还不曾出口便听见远处有马蹄声传来。两人微微色变,但反应极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带着伤患隐匿在高粱地之后的草丛之中。
      伏匿妥帖,看到那弯身兀自耕地的和尚,两人心里忽又不安,对视一眼均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恐惧和后悔——适才真是太多顾虑竟然没有杀掉和尚灭口,倘是因此败露了行藏那可怎么办?!
      然数十骑骏马奔腾如雷,须臾之间,从山边转了过来,身后旌旗招展,跟着一队军士,人影幢幢,不知几何。
      眼看便要驰过,当前那人,也即追捕他们数日的金国大将完颜宗弼,一眼瞥见虚竹,双腿一夹马腹,手上一挽缰绳,那马蹄顿时扬起半天高,却戛然止势,在虚竹耕种的地边停了下来。
      他一停他身后的百千军士也跟着停顿,想必平日训练有素,仓促之间停顿,队形却依旧整整齐齐,丝毫不乱。
      两人深吸一口气,各自暗暗握紧了手中刀剑,全副心神戒备,绷紧至一触即发之态,若然行迹被揭破,便在刹那间猝然出击,以求突围。
      完颜宗弼自马上居高临下的看下来,道:“和尚,你看到有人经过没有?”
      旷野之中,山风寂寂,那名依锄而立的年轻僧人佛袖飘举,宛然出尘。
      完颜宗弼心里微微一动,心道这南蛮和尚看起来倒甚是气度。
      虚竹退后两步,摇头道,“贫僧在此,不曾看到有人走过。”他退步时,没留意到自己的锄头,脚下被绊不由得站立不稳,又踉跄后退几步方才站稳脚跟,一时间满身的松竹品行都化为乌有,狼狈万状,不由得满脸通红。
      马上另外一人猜测道:“听说早前中原武林内乱,少林几乎被毁,这个可能是虎口余生的小和尚?难怪呆愣。”说话间鄙夷的一鞭刷下,虚竹躲闪不及,皮开肉绽,不自觉的再后退两步。他虽有一身武功,但早非佛家,回到少林寺后寻思自己既已皈依于法,自今以后,当不再依诸外道典籍。他性本质朴,这么想也就真当自己是个不会武功的小和尚了。
      完颜宗弼暗暗摇头,心道:“这般人品却原来只是个憨直的小和尚,自己倒是走眼了。”
      “哈,哈哈,!”那人大笑,“这就是少林寺的和尚!中原的武林泰斗,也不过如此!”
      若是小瞧自己倒也罢了,少林寺那却万万不能,虚竹蹙眉,开口辩解道:“施主,小僧武功低微,只是因为不曾修习……”
      那群人却没工夫理他,完颜宗弼对身后将士说道:“追捕要紧!在那宋室之中,赵构也算是个出类拔萃的人物。若不能趁胜追击拿下赵构,待得他们退守南岸,重整旗鼓,我大金便不能轻易谋取到整个中原了!”他心存顾虑,说着便一策马缰一马当先的追了出去,后面那人一边带着士兵跟上一边道:“将军,无须多虑!咱们已经将这山重重包围,晾他们插翅难飞。”
      一行上千人撒开马蹄前奔,旗飘飘,马萧萧,杀伐之气铺天盖地,连天地也越发逼仄了。
      往前去唯有少林寺,虚竹看着行军方向,心中忐忑,三两下收了工具,便要赶回寺去。
      这时身后草丛窸窣,虚竹驻足,一个清朗的声音恨恨的响起:“金兵猖獗,在我大宋地界竟如此嚣张!”
      另外一个声音嗤笑道:“赵构,你装什么,这江山还不是你赵家拱手让出来的……”
      “你……”那赵构,气极,但对方说的又字字在理,他竟是无理可驳,无话可说。
      那人又道:“你以为无情为何舍命护你?若不是为了大宋百姓无情岂会护你?”
      先前那人怒不可遏,半晌才从牙缝里面挤出句话来:“你这个乱臣贼子……”
      那人冷笑道:“怎么,你想杀了我,可你杀得了么?”
      草丛中忽然有了动静,一声闷哼后,那人破口骂道:“赵构,你这是什么意思?”
      那赵构冷笑道:“凌小骨,你先是装傻蛰伏在神侯府,城破时本已逃走却又为什么突然折回?你这人居心叵测,我不信你。”
      那凌小骨嗤笑道:“你信不信,于我有什么差别?”然后冷冷说道:“你滚开,我要看无情眼下的情况。”
      赵构一字一句的道:“不管无情为何护我,总是我大宋的栋梁之臣,我焉能不管不顾?”
      话语之间传来拳击搏斗拆招之声,两人竟是打了起来。
      凌小骨怒道:“赵构,你再夹缠不清阻止我救他,莫怪我杀了你。”
      赵构也喝道:“你这乱臣贼子能有什么好心?”
      接着拳脚之声大作,大打出手。
      事态紧急,这两人还能不管不顾的大打出手。虚竹踌躇了一下,心道:“这两人好不糊涂,也不分轻重缓急,倒在这里打起来了!倘是骑兵折回发现了他们,那可逃不了了。”他不忍看两人沦为阶下囚,慈悲心起,于是穿过高粱地,扒开草丛,对着那正打着的两人劝解道:“两位施主,别打了。”
      可那两人立场对立,一路相看生厌已久,只是一路逃亡,事急从权,方才将怨怼压制在胸,此时撕破了脸,新仇旧恨尽数爆发,哪能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小和尚能劝解的?兀自在那里纠缠不清。
      被晾在一边的虚竹无奈的挠挠头,想起还有一名伤患,那便去看看伤者伤势如何好了。
      茅草之下,一个人侧伏在地,白衣随风微微流动,身子却一动不动,也不知道究竟是生是死。
      虚竹扳过他的身子,映入眼帘的是一张比茅草夏生白花还要惨白的、令人惊心动魄的脸。
      虚竹微微一呆,颤颤巍巍的便伸手去探那人鼻息。
      岂料正在打斗的两人见他突然对无情有所动作,以为他心怀不轨,不由得弃了对方有志一同向虚竹打去。
      虚竹心神震动之下,压根没注意到两人,生生受了两掌,好在他身负逍遥派几十年功力,在掌力堪堪及身之时护体神功自然启动,倒将两人震得手腕脱臼。
      那两人心中一凛,因忌惮虚竹武功不敢再有所动作,便试探的说道:“原来是少林寺的高僧。”
      虚竹却没听到,他屏息凝气的将手搭在无情的腕脉上,很是费了些劲才觉察到无情脉搏仍旧在极细微极细微的跳动,不禁有惊又喜,脱口道:“他还活着。”一颗心方才安定下来。
      两人见他情状竟似认识无情,心念一动,一时间联想到一个人,不由揣测道:“莫非他就是那个人?”
      两人对视一眼,均从对方眼中看到相同揣测,不由又忖道:“如果将成卿(无情)交给对方都有点不放心,但如果是他出手的话,却是成卿(无情)最后一线生机。”
      那两人一个是皇子,一个反贼,立场相对,本不共戴天,适才还刀剑相向本水火不容,但此刻为着一个无情却同仇敌忾了。两人再又对视一眼,突然齐齐对虚竹行礼道:“请大师救成卿(无情)一命,”
      “我我,不会啊 。”虚竹吃了一惊,脱口说道,逍遥派虽然医术冠绝天下,但那时丁春秋杀业在侧,危急中他也只继承到了逍遥派三大高手的功力,虽说为阿紫所迫也曾看过少林易筋经,但于其他的医学精要可说是一无所知。如果因此误了无情的性命那可,那可……那可什么,虚竹也说不清楚,但心底深处惶惶不可名状的害怕却教他不断摇头,总而言之,言而总之,无情的救治万万不能这般草率。但转念一想,想起先前两人形状此刻要将这伤患继续留交他们又心有不甘,百转千回之下,不禁站在山坡之上,犹豫不定。
      他正自惶急,狼狈万状之时,后面影影绰绰的出现不少人,竟然又是一队金兵拍打着草丛搜索过来了。
      山风劲疾,三人背脊上俱都生起一阵冷汗,当下不敢有所动作,一起伏在草丛石后中。虚竹这一伏,便是伏在了无情身上,无情身子冰冷,呼吸几不可闻,唯一颗心在极缓极慢的跳动着,可跳动的那样慢,似乎一不留神就会停止跳动。虚竹无端就觉得,那飒飒拍打斩草之声,声声俱似拍斩在了心尖之上,令到他喘不过气来。
      他们藏匿处内凹,耳听头上一阵拍打声后渐渐远去,三人方才起身。
      虚竹看着无情,他眉间若蹙,双唇紧抿,即便是在命悬一线之际,犹在与天争,与地斗,傲岸不臣,可是他以他一己之力又斗不斗得过这天,这地,这个乱世?
      风起,茅草起伏跌宕,白茸飘飞。
      在这个乱世当中,江山无情,依旧空翠,然在这个尘世烟火中,又将有几许风流将随风而逝?
      虚竹心中恻然,金兵搜捕如此之频密,三人想要离开此山求医,只怕万万不能,无情现如今命悬一线,如不及早救治,只怕就此死去,想到这里终究不能袖手旁观,寄望他人,他心里渐渐鼓起勇气,说道:“我试试。”
      意既已定,虚竹胆气大了些,几乎是以人生中不曾有的决断说道:“你们跟我来。”
      两人颜色喜动,正要上去背扶无情,虚竹却已经将无情背负在身上,两人不禁微愕,转念一想,这人十之八九便是那人了。

      三人带着无情,小心翼翼的借助着山势起伏,林木掩映行至少林寺,不想少林寺内正兵荒马乱,竟是金兵穷兵黩武强行搜查逃犯。
      强兵压寺,少林僧人虽欲抵挡,奈何人单力薄,攻不成攻,守不成守,闻名天下的罗汉大阵竟然三五几下便为金兵冲的七零八散,溃不成型。凌小骨心中难免诧异,心道:“只知道此前,老怪丁春秋曾带领星宿派血洗少林,却不想少林业已衰败至此。”一念至此,他心下微微担忧,心道:“少林尚且自顾不暇,又焉有余力救助我们?”
      他看了一下身边的和尚,二十四五岁年纪,武功虽高但行事却是缺少历练有失稳重,想到要把无情的性命交到此人手中心中更是忧虑。
      一旁赵构见之却喜道:“虚者实之,实则虚之、待他们搜完,我们躲进去便安全了。”
      凌小骨不耐,冷笑,“有此能耐,大金铁蹄马踏中原一路攻城掠地势如破竹之时,恁地不见你去领兵退敌?”
      “你!”赵构被他捏了痛处,振衣而怒,猛然回头瞪着他,眼睛里几乎喷出火来,凌小骨亦怒目相对,眉刀眼剑,你砍我杀,毫不退让。
      虚竹却是蹙眉不语,心里极是难受,心道:“佛门清净地,如今竟然遭此践踏,罪过罪过!”
      金兵四处搜罗,足足大半个时辰,方才失望而走。
      待到金兵走运,虚竹这才带着三人偷偷进到藏经阁。其时,少林遭逢洗劫,人心惶惶,大失戒严,虚竹又对地形极是熟悉,波浪不惊的就带着三人进入到藏经阁。
      少林的藏经阁那可是天下盛名,凌小骨进去之后也不禁有几分激动,可一回首看到赵构冷冷的眼神,自觉失态不由哼了一声,心气立高,再不去瞧那些令人梦寐以求的武学典籍。
      虚竹将无情放在自己榻上,便欲展开救治,又恐出错,犹豫了一下,决定去向师父印证一下救助之道,他道:“我去求教一下师傅。”说着便开门去找师傅。他心境豁然,也未想将两人放置在藏经阁内会有何弊端,只道是人在逃命时刻想必更在意自己性命多些。
      赵构也罢了,生为天家子弟王孙贵胄什么宝贝没见过?放在眼中的也不过是江山二字。凌小骨本属武林之人心下却大震动,心道这人好生信任自己,竟然就这么将自己留放在少林的藏书重地。

      虚竹关上门,走出不几步,一个中年僧人迎面走了过来,虚竹止步,合什弯腰,恭恭敬敬的道:“师傅。”
      那和尚正是虚竹的授业恩师惠轮,如今的少林方丈。他看到虚竹郁眉稍舒,愁容微展:“虚竹,你这是要去那里?”
      虚竹回道:“弟子正要去拜见师傅。”
      惠轮捻须,道:“我也正有事情找你。”
      于是两人就近找了张石桌坐下。
      江山多风雨,河山又破碎。
      遭逢乱世,少林纵为方外之地,亦难以置身事外。
      千年古刹,林木深深,历百千劫犹在。可是又过不过得去这一劫?
      得失随缘,心无增减,可又怎真心无尘垢看它百劫成灰?
      惠轮愁容满面,看着虚竹,嘴唇动了动却又欲言又止。
      虚竹便道:“自古师傅有事弟子服其劳,不论何事师傅尽管吩咐,虚竹自当倾力为之。”他本无雄心壮志,一心一意只在少林修行便是当个小和尚也足矣。但世事维艰,需要人挺身而出的时候,那便一肩挑起千古事。
      君子当如磐石。若以前虚竹不似,那现在也已经是了,乱世岂非最是磨砺人?
      惠轮叹了一口气,心道:“此前还为着虚竹学了别派武功而责罚他看守藏经阁,如今却想来仰仗他的武功,这脸面可有点抹不开。”绕是他老脸皮厚也有点发热。但为了少林也顾不得哪么多了。他道:“当日与星宿一战,护寺僧兵折损过巨,少林衰落至此已不容自欺,虚竹,外敌来侵时,少林需要你的一臂之力。”
      他愁眉难展,郁结难抒,虚竹不敢打断,便只恭恭敬敬的听着:“据说四大名捕带着新帝避入嵩山,金兵追捕之下已经将整个少室山封锁。适才金兵来我少林搜人,如入无人之境呐!”惠轮一阵叹息,又道:“若我少林未遭逢大劫,今日且容他们猖狂?”
      虚竹心下一凛,不由忐忑,心道:“自己救人,可别连累到少林才好。” 他心中存了这样的念头,便更加打定了主意,就算抛却自己性命也要护得少林周全,当下郑重答允道:“师傅放心,弟子定当竭尽全力。”
      踌躇了下,虚竹问道:“师傅,若是有人身受重伤,经脉大乱,当如何诊治?”
      惠轮道:“以内力打通经脉,运行周天也就是了。轻则打通任督二脉即可,重辄还须奇经八脉。”他本是虚竹师父,两人一问一答那是天经地义,可答完之后忽然发现这个问题跟往日的经书佛理可不一样,不由想起一事,脱口问道:“你收留了他们?”
      虚竹心想,“自己收留这三人也不知道对不对,但一旦被金兵知晓只怕要连累整个少林,还是小心点为妙,少不得要妄言了,他在心里念了一声阿弥陀佛,才道:“弟子适才在山间,看到一个被金兵打伤在地的山民,弟子有心救治却不知该如何下手。”
      惠轮大怒,一掌拍在石桌上,激得石桌上的松针四溅:“这金兵当真蛮横,可恨寺中,僧兵不足,否则岂容他们在少室山猖狂。”
      转念一想少林现今沦落到如斯地步,又提什么昨日风光无量?不由黯然。

      虚竹推门进入的时候,凌小骨本在睡觉,他一路耽于脱困,实在是身心俱疲。
      在醒觉的刹那间,一剑已经挥出,快、绝、狠,哪有半点猝然出剑的惊乱?那是日日在生死线上磨砺出临危不乱。
      然而这样的一剑,足以惊风雨的一剑,却在手指搭上剑身的刹那稳稳停住。
      看似拈花的五指,平淡、平和,却如铜墙铁壁,令剑锋无法更进一寸。
      然后凌小骨看清了来人,紧绷的身躯陡然放松,歉然道:“大师!”
      虚竹收指,诚挚的说道:“你杀业太重,伤人伤己。”
      凌小骨收剑,仍旧在榻上坐了,苦笑道:“我作恶多端,时刻都有人欲杀我,不能不防。”
      虚竹看了一眼那犹在睡觉的赵构,道:“你们既是仇人,为了成施主能走到一起倒也不容易。”
      凌小骨哼道:“如果不是无情要护他,谁乐意带上他。”
      然后无话,一阵沉默,虚竹便迈步走向内阁。
      凌小骨看他迈步,不徐不疾,依然如旧,忽又问道:“大师跟无情是生死之交么?”
      虚竹止步,摇头道:“我与成施主只有过一面之缘。”
      “只有一面之缘?”凌小骨有些惊讶,喃喃道:“他在昏迷中几次三番叫出你的名字,我们只道你们相交甚深才逃至少室山。”
      虚竹心弦微微颤动,他垂眉敛目,道:“成施主与我有约,他若有难,我当渡他。”
      仅仅只是一面之约,但却是无情最后的依托。凌小骨定定的看着虚竹,眼前之人虽不十分自信决断,但面临风雨之时立如青松,稳如磐石。他吐出一口气,道:“那便是如此了。无情受了那么重的伤,换了别人只怕早就死了,他能支持到现在,一来恐怕是要力挽大宋于狂澜,二来恐怕是相信大师。”
      然后他看见虚竹眼中掠过一丝惊讶,是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之于无情竟是这样一种存在。
      虚竹看着凌小骨,认真的说道:“你不用担心,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贫僧自当不遗余力!”
      这个和尚竟然一眼就看穿了他的小小的谋算。凌小骨看着虚竹略微有些狼狈,忽然就想到某一夜,他看见无情独自在温一壶月光下的酒。
      他那时本在装疯卖傻,但终究忍禁不住,于是问出口:“我作恶多端,你为何还要救我?“
      月下的无情,绽出一个微微发光的笑容,他对于他的清醒并不惊异,道:“若是以前的我必定不会救你,因为除恶务尽。”
      “现在的你为何要救?”
      无情抬起了泛着月光的酒杯,悠悠道:“因为有个人教会我一件事。”
      从没想过自视甚高的无情也会受教于人,并且如此心平。凌小骨忍不住追问道:“什么事情。”
      无情不答,但因忆起了当时,眼中月光一漾浮起一种很珍惜的温柔,他举杯徐徐饮下杯酒,以往事相和。
      荡气回肠。
      于是凌小骨不再继续追问,因为那是一种可以用来相和下酒的回忆和独惜。
      但他还是忍不住猜想,那个人是谁?
      及至这一次濒临死亡,无情失去意志之时,脱口而出的名字,名动天下。
      天下捕快惟无情马首是瞻,而这个人之于无情的坚强、是不是一个特别的存在?

      藏经阁内。
      一灯如豆,灯下,无情额上眉间,沁出涔涔冷汗,一股先天之气,自头顶百汇灌入,锥心刺骨,在几近凝固的身躯中流动强行冲开闭塞的经脉,撕风裂雾的在冰冷腐朽中催生出一股生机来。
      生机盎然,冲破冰雪覆盖,回到人间。
      空气种流动着淡淡的檀香味,平和雍容,无情恍惚,呢喃着一个名字便脱口而出。
      ……虚竹?!
      他在困境中挣扎,伸手想要抓住那虚空中卷埋隐没的檀香,然后他抓住了一截袖子,上面传来淡淡的温度,驱散这身周的冰寒冷漠,令人温暖。
      “你醒了?”一只手握住他的手腕,一个醇和的声音带着隐隐的欣喜说道。
      果然是他。无情在心底微笑,于是不再抗争不再戒备,完全松懈了下来,缓缓睁开了眼睛。
      在光的影里,他朦朦胧胧的看见一个人,极浅极淡的眼神,隐藏在佛火经声中的温润。
      “是你。”无情静静的笑道,只要看到这个人,他身边的那些薄云诡异,尔虞我诈都归于寂静。
      “是我。”虚竹静静的回应。
      无情倦极,他挣扎在生死线上,耗费了不少了元气。闭上眼睛静默了一会,无情睁开眼睛,那人还在,于是他道:“你的事情办完了?”
      虚竹点了一下头,道:“都办完了。丁春秋伏诛,两位师伯看破红尘归隐,阿紫姑娘一领逍遥派,然后我继续在少林为僧,同师兄弟们齐心协力重建少林。”
      无情微微一笑道:“我整日缠身朝廷,虽无暇顾及,但我知你必能成功。”
      少林之事乃至整个天下都已知晓,但两人一问一答仍旧是为两人中间所缺的那段时日做一个弥补,就好像是熟人相见,无来由的对一些已经完结的事情向对方做个交代。
      虚竹被他称赞,不由得面红耳赤,甚是不好意思,讪讪道:“小僧只是尽力做事。”
      这人无论变多强大,心性还是从来一样,无情微笑,他受伤极重说得几句话,气息浮动,嘴角便有血流将出来。
      无情伸手抹去,然后看着指腹上的血迹,神态安详:“意识消沉的最后一刻,想到的竟然是和你的一面之约。”
      “我知道。”虚竹不禁也微微一笑,手捏指诀,道:“你别说话,静心养气。我适才只替你打通了任督二脉,还有奇经八脉需要打通。”
      “那就有劳你了。”无情心情愉快的道。一向不欲承人情的他,似乎觉得麻烦对方那是如日升月落,四季转换一般天经地义,再自然不过的事情。
      虚竹宁淡一笑道:“我答应过你的。”
      相识、相重、相惜,原可只在一面之间。
      无情微微剔了眉,笑意便扩散在眉间,两道秀气的眉毛意气舒展的似乎要乘风而去——那是他极少在人前的展眉。然后缓缓阖上了眼睛,将死生交给了虚竹。
      他哪么惨白秀气的躺在那里,荏弱不胜白衣。犹如一朵优钵昙花,幽幽入人清梦。
      白衣胜雪,比雪清,比霜轻。
      窗外有风吹过,树叶摩挲着墙壁,飒飒作响,衬得藏经阁内更寂,而空气中有什么在悄然漫流。
      虚竹忽然微微觉得有点手抖,吸了口气,又在心里翻来覆去的念道:“行少欲者,心则坦然,无所忧畏,触事有余,常无不足。”方才行功。
      经脉里有着不属于自己的气流强行流动,所过之处有着被灼烧的感觉。无情想,这个和尚,总是能令自己惊讶,短短数月不见,就已经这般强大了。

      时间慢慢流转。

      少林藏书阁极大,虚竹在内阁为无情疗伤,两人不敢打搅又不敢出藏经阁,便只得坐在阅经的桌几前,煎熬。
      说是煎熬一点也不为过,思绪起伏,忐忑不安,一时间担忧无情得不到救治,一时间又忧愁金兵来时当如何救治。
      愁眉不展。
      凌小骨忽然道:“你替我照顾他,我下山去求援兵。”
      赵构愕然,看着凌小骨眼中一闪而过的决绝,“你……”
      小骨苦笑:“我知道你不信我,你怕我去通风报信是不是?”
      赵构迟疑了一下,道:“我是不明白,你既然装傻骗过了所有人,大军破城的时候你本已逃走,可为什么在我们被大军追捕疲于逃命的时候,扑进了这个包围圈来。”
      “共患难?”赵构摇了一下头,道:“我不信你忠君爱国。”
      凌小骨一笑,他道:“你当然不信我,我逼宫作乱,而后失败,与朝廷、与神侯府可说不共戴天,誓不两立。”
      赵构默然,眼中有一丝怪异挥之不去:“但一路看来,你确实是在帮助我们逃离追捕——那时如果不是你突然出现,我与成卿已经被捕,自然也上不了少室山。”
      凌小骨缓缓道:“我却只恨我迟到一刻,令他受了重伤。”
      赵构问道:“你为何回来?”
      “我为何回来?”凌小骨眼中闪着一种奇异的光彩,说道:“那时我心智错乱从城墙上摔了下来,只道就此死去,却不想他救了我,我拿捏不住他们的心思,又身处神侯府便只能装傻静观其变。城破时,我本已趁乱逃走,可是连我自己都说不清为什么会折回来救他。”沉默了一下,凌小骨又道:“若是非要做个解释,那便是士为知己者死罢——你们个个人都疑心我,唯独他信我。”
      赵构叹道:“成卿身上自有一种风骨,能……引人心折。”
      凌小骨看着赵构慢慢的说道:“宋室王孙之中,你果然还算不错,难怪无情要死命护你南下,以待同金兵划江而治,再图江北。”
      凌小骨双眼熠熠发光,傲然道:“无论如何,是我承他的恩情在先,我便舍了此身为你们求援又如何。”
      赵构沉默半晌,似在考虑可行性,然后有似放弃了什么,颓然说道:“没用的。”
      凌小骨以为他没听明白,又道:“援兵来救,还有生机。现下少室山被封,躲得了一时,如果没有援兵,恐怕只有玉石俱焚。”
      赵构看着他表情也奇特起来,似痛苦又似纠结还似挣扎,如此半晌赵构吸了一口气,方才一字一顿的道,“大军不会来的。”
      “你不是这天下的新帝么?你不是还有善战的宗泽么?大军怎会不来?!”凌小骨缓缓起身,心里划过一阵恐惧,隐隐然有了一个猜测,但那猜测的内容太过荒谬离奇,同时后果也太残酷,竟教他不敢深思。
      赵构已不敢直承凌小骨似锥,如针的目光,头一侧,艰难的说道:“我、不、是、赵、构。”
      “你说什么!”凌小骨一个箭步跨站在赵构面前,揪住他衣领大喝道。
      他怎能不是赵构?
      他怎敢不是赵构?
      如果他不是赵构,那么无情他们所做的一切又算什么!?
      他已不能想亦不敢想!
      千里相护,舍生忘死,最后无情不过是对方棋盘上的,一颗弃子。
      弃軍保帅。
      赵构也不挣扎,面对这些人的真情真义他已经不忍再骗,他道:“真正的赵构在我们引走大军之后才离开商丘,现在应该快到黄河边上了吧。”
      凌小骨怔怔的看着他,半晌松开了手,问道:“那无情知不知道?”
      “成卿……”赵构苦笑着改口道:“无情也不知道,做戏自然越真越有成效。”
      “果然无情最是天家。”凌小骨冷笑道,“既然你已经不是赵构,我便绑了你给金军,这样就能解了少室山之围。”
      赵构退后一步,涩声道:“我不会给你这样的机会。”
      “你以为你还有选择?”
      “虽然是对你们不住,但我不允许自己让皇上再度陷入围困,他是我们大宋唯一的希望了。”赵构奇异一笑,重重一咬,有什么东西就咽进了喉咙。”
      凌小骨喝道:“你吃了什么。”
      “腐骨蚀肌的毒药。”赵构道:“你们之所以被骗,是因为你们本与赵构不熟,看到宗泽等人叫我皇上就深信不移。但是完颜宗弼,皇帝当年作为质子的时候就是他在看管,一旦就近无论死活,他必能发现我与皇帝的差异。所以,我不能给你们机会。”
      他可以至死隐瞒真相,可他在看到这些人的真情烈意之后,审度自己良心,却无法再欺骗了。
      可他更忠于他的君,便是死了也不留尸体给他们,留下一个死局,就算陪葬整个少林也在所不惜。
      “对不起。”‘赵构’涩声道。那时李代桃僵,以为抛付的不过是自己的一腔豪情,满腹忠心。然后在流血死亡的逃离中,虽然隐隐觉得对那些死去的人不住但也只想到自己多活一刻皇帝便多一分生机。可是现下所有感情冷静下来,想到那些死去的人和即将死去的人,他内心深处却无以自处了。内心的愧疚逼得他无所遁形,于是将所有的一切和盘托出。
      “你没有对不起我,你只是对不起无情!”凌小骨眼中冷然一片,心中毫无怜悯,他道:“你良心不好过了,于是你说出来了?说出来能弥补什么?还是想祈求原谅,然后你好心安理得?可我宁可你从来没有说过!无情的一片忠肝义胆,不,就算全天下的忠肝义胆放到你们赵家身上,你们为着自己活命也全当驴肝肺!”
      凌小骨愤恨的看着赵构因痛苦而扭曲的脸,刻薄的说道:“你既然连尸体都不想留,你还呆在这里做什么?滚吧,自己找个地方死的远远的。别让我看到你那恶心的尸体。”
      忽然一个清脆的笑声响了起来,一个紫衣少女打开桌旁紧闭的窗户从外面跳了出来,蹲在赵构面前道:“有意思。不过你以为你想死就能轻松死去么?”她伸手扳过赵构的脸一颗丹药就要弹进去,那赵构倒也硬气,咬紧了牙关死不松口,紫衣少女笑盈盈的看着他,手腕使力把他的下巴卸了下来,喂了丹药后又把他的下巴装了上去。
      她虽然是在救人,但手段血腥暴力,便连凌小骨这样的人都不禁毛骨悚然。问道:“你是谁?”
      那姑娘却不回他,大马金刀的在榻上坐下,好整以暇的问道:“小和尚去那里了,怎么你们躲在这里他也不管的?当初还跟我说什么少林禁地,哼,装腔作势!”
      凌小骨看她行事狠辣,跟虚竹相识,又一身紫衣,蓦地想起一个人,脱口道:“你是灵柩宫宫主!”
      阿紫喜上眉梢,笑道:“你这人眼光真不错,我这次出门没带随从,不如你就跟了我罢?”
      凌小骨冷冷的看他,哼道:“恕难……”
      这时,赵构忽然一声惨叫,满地滚来滚去,凌小骨吃了一惊,怒道:“你给他吃了什么?”
      阿紫笑道:“他既然想死我干嘛要救他?给他吃的自然穿肠的毒药,最多不过死的更痛苦一点。”
      凌小骨对着她怒目而视,喝道:“拿解药来。”
      阿紫奇道:“你不是想他死,难道还想救他?”
      “阿紫姑娘!”虚竹站在门前,蹙眉道:“你为什么害他,快拿解药出来”
      阿紫道:“小和尚,你也要救他么?解药是没有了,不过可以一掌打死他,让他少受点痛苦。”
      虚竹皱眉,道:“阿紫姑娘!”
      阿紫却不理他,伸头向内阁望去,问道:“你把这两个人放在外面,自己却在里面做什么?”
      虚竹微微色变,心知拿不到解药,便折身自己去看赵构,看能否像以前给阿紫逼毒一样将赵构的毒逼出来。
      哪知他方一动,阿紫就如影随形一般缠了上来,笑道:“这个人坏得很,他自己要死你还救他作甚。”
      虚竹武功吸收了天山三大高手的功力,阿紫却是接收了玉玲珑,两人尽力施为,斗了个旗鼓相当。
      忽然惨叫声停顿了下来,两人一愣,歇了手,发现是凌小骨一掌停顿在半空似不忍看他痛苦欲替他结束这痛苦,掌势预击未击,却是有人在他出掌之前就出了手了。
      这藏经阁内除了他们还有谁?
      凌小骨身子一僵,骇然回首看着藏经内阁。
      一个人静静的倚坐在门前,白衣长袖,俊秀苍白,温和中略带肃杀。
      凌小骨不由就想:莫非、难道、定然,所有的一切,无情都听到了罢。然后他的脸色变得雪一样苍白,如若无情知道了自己千里逃亡,舍命相互,却不过是一场骗局,他将如何自处?
      其实无情并没有听到所有的一切,但他从阿紫的一句话里面就大致知道赵构求死的原因。真的赵构的话,无论怎样也要生,又怎末会自尽?
      阿紫目光在无情的脸上一转,然后对虚竹道:“他气虚神弱,与鬼为邻的模样,是受了极大的内伤罢!你把这两人扔外面自己躲在里面就是为了替他打通经脉?”
      虚竹见赵构难逃一死,心里正自难受,心里道:“他千里逃亡到这里,为什么却要寻死?”正百思不得其解,听到阿紫这话不禁转忧为喜道:“阿紫姑娘你说的一点不错!你在医学方面的学识当真渊博的很,不如你救救成施主罢!”
      阿紫撇撇嘴,看着他,道:“你这呆和尚,我跟他非亲非故干什么要浪费力气救他?再说他气息未通就滥用气力,不正嫌自己活的太长了么。”她本来要折磨赵构的,谁知道却给无情破了她的好事。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阿紫姑娘——”虚竹急道,阿紫不爱听他啰嗦,一指点了他的穴道。
      无情却不管两人,他体力不支,刚刚那一下已经用了他不少力气,牵动伤势,胸口有一下没一下的抽紧着,故而只能依靠在门上,他冷冷的看着死命喘息犹不肯咽下最后一口气的赵构,眉眼料峭,如凝寒冰,道:“你还想说甚?”
      那赵构看着他,眼泪流了下来,满眼俱是愧疚之意,他想说:“对不起。”可是嘴边鲜血汩汩流出,却再也说不出子字片语。
      无情看他挣扎着无论如何也想说出口的愧疚,目光闪过一丝悲悯,面上冰雪稍融。他垂下眼帘看自己的手,他的手也如他的人苍白秀气,但这个天下没有人敢轻视这双手,在用这只手握过酒碗后,他从不自怨自艾,他只是用这双手代替自己的双腿选择道路,于是他缓缓说道:“这一路护你,我是为了大宋。就算你不是赵构,这一路我也护你。”
      赵构虽不能言却明白这是谅解之意,不由在嘴角露出一个欣慰的笑,然而更多的血沫涌了出来,然后他一阵抽搐,头一偏,就此去了。
      无情静静的看着他的尸体渐渐化为血水,倨傲直立得一丝不苟的身躯看起来带有一种惊人的寂寥。
      又有人为了这江山死去,这江山还要多少人相殉,才能有个太平盛世呢?
      赵构,又是不是一个值得期待的复兴之君?
      凌小骨几次三番看他却委实从那张平静如水的面容上看不出他心里到底是在想什么。
      其实在无情心里还有半句话未曾说出口,那是:“然,当死则死,绝不会再连累其它人!”
      只是,当一切都不可挽回的时候,这句话也就没有说出口的必要了。
      无情倦极,无论是心理还是身理。
      但是他不能在这里倒下,他必须要弥补在他心防最脆弱之时所犯下的一个大错。
      而现在赵构的死,无疑是将少林所有的人置于死地。
      可是要如何弥补,?他缓缓闭上了眼睛,完颜宗弼只要赵构,可就连假赵构都没有了。
      忽然眼前一暗,有什么人遮住了他身前的阳光。无情睁开眼睛,然后对上一张宜嗔宜喜、明艳绝伦的脸。
      无情静静的看着眼前站着的女子,天光投下,打在他惨白的脸上,衬得他剑眉星目,越发清棱,可是那张脸上没有丝毫惊讶与动容,就算是杀意也隐藏在温和之中。
      他知道眼前的少女是逍遥派的阿紫,一个极厉害的角色,他必须要打叠精神应对。但他现在很倦,倦的无力应对。
      树欲静而风不止,阿紫却动了,伸手去搭无情的肩。据说这是个非凡之人,她倒要瞧瞧,非凡在那里。
      那是一双凝香皓腕,纤纤玉手,但虚竹毫不怀疑它可以裂金石。他心下大急,催动气息强行冲破穴道,但他本不娴熟,大急之下气息更是凌乱不受控,只急的满头冷汗涔涔滚下。
      凌小骨从后一剑刺来,阿紫手指一翻,一道指力弹出,凌小骨登时动弹不得。
      无情指上扣了七种飞镖八种石头,但他看着飞烟灵动的阿紫,却是一样都打不出去,他身负重伤,力已竭。但傲气犹在。无情抿紧了唇,神色越发冷清,眼中蓦然露出一种决绝。他双手往地上一按,便欲退回到内阁去,但身影一闪,一人已拦在前面。
      这是个难缠的人。无情惨白的脸上,两道眉毛微蹙,冷冷抬头看她。
      于是阿紫一凛,那冷冷掠起的目光,似空里流霜不觉飞,比月更清,亦比刀锋、更冷。
      但阿紫不惧,只不快,还从来没有人看到她就像眼前这个人一样视若无睹。
      不,阿紫愤愤的想,还有后面那个呆和尚从来看她都是红粉骷髅。于是她决定要让这两个人好瞧。看到虚竹紧张无情她就无端的觉得不快,于是她出了手。
      无情横移三尺,可是他身无内力又身受重伤,所以怎末看来他都不是阿紫的对手。但无情的杀着从来都不是他内力,所以无情还是出了手,打出了他的暗器。
      他一打出他的暗器,凌小骨就松了一口气。天下人都知道,无情有四绝,其一就是冠绝天下的无情的明器。
      于是扑过来的阿紫就变成了往暗器上撞过来,但阿紫并不怕,她挥袖卷向暗器,
      自信只用三分力就能把那些银针化为粉末。可是,她微微一臆,那三只银针及近前是一折,竟是打向她的肩枕穴,她应变也极快,五指一拈,便将银针扣在了指尖。指上微灼,那凝成一线的力道竟然尖锐的几乎突破她的护体之功。这时脑后生风,两枚暗器越过她撞上她身后的柱子反弹回来袭向她脑后。至此,阿紫已再不敢小觑了无情,这个人虽然无内力但竟能将力道控制至此,实是有坚忍不拔之志。她若回头,就等于把身后暴露给无情,于是她后跃,和两块飞蝗石错身的时候,她又在两石头上加了一弹之力,然后她看到无情为冷汗浸湿的峭眉微微一剔,抖手向着阿紫打出了三枚飞蝗石。
      阿紫凝神应对,可那三枚飞蝗石看似惊人,却极平常,甚至还不及近身便歪歪斜斜了。
      而此时加了阿紫一指之力的飞蝗石也逼近了无情。无情双指一弹,首先接触飞回无情的那块飞蝗石就飞了出去,然后无情就着一弹之势倾倒在地,躲过了随之而来的第二块飞蝗石。
      可阿紫随之而来的一掌,他要怎么躲?
      无情却不动了,也委实没有力气再动了,眼看阿紫那一掌就要击上无情的胸口,忽觉身后内力排山倒海的袭来,阿紫心下一凛,撤掌回身自救,堪堪与虚竹的掌力对到了一处,呯一声脆响,然后一震,倒飞三丈,挨着墙落下来,才化解了虚竹情急之下的一掌。
      虚竹护在无情身前,对着阿紫怒目而视:“你恁地一点没变,还是这么乖戾狠毒?” 适才穴道被制,看阿紫同无情动手心里惶急,强冲穴道又不得法,那真是莫可奈何!眼下一腔怒火尽数倾泻了出来。
      阿紫惊怒,“刚刚死个赵构也没见你这样,我不就跟他玩玩,你至于这么急?”
      虚竹一愣,脱口分辨道:“我并没有分什么亲疏远近,”话音出口,他身子一僵,脸色忽然苍白了起来,沉默了一下,然后不自然的道:“没伤着你罢。”
      阿紫转怒为喜道:“我有玉玲珑,就算你有三位师叔祖的内力又哪里那么容易伤到我了?”
      因看在虚竹面上,于是言语也收敛了几分。她走近无情,说道:“无腿行千里,千手不能防。果然名不虚传,你是无情。”
      她敛了那凌人的盛气,神情间满是赞赏。
      这倒是个真性情的人。无情在心里定论,然脸色更见惨白,一双眼睛更加黝黑,他道:“我是无情。”
      阿紫道:“你一直在等我替你加上一指之力,然后借力打力好替和尚解开穴道!”
      无情抚胸,看着她,双眉因伤重难耐而紧蹙,料峭的眉也因冷汗而更见黑亮,他重伤未愈又强制动用潜力对抗阿紫,现在奇经八脉都似有万千针扎。虚竹看他神情不适忙将内力源源不断的补充了进来。无情方才喘息着断续说道:“我……不是你的,对手。”
      阿紫悻悻,道:“但我中了你的计。如果我不加那一指之力你又待如何?”她然后睁大了眼睛道:“你是临时应对,无论如何也要解开小和尚的穴道!”
      无情想笑,但觉得整个身子愈加无力,四肢腐朽如牵线木偶断线,便连个手指头都不能动弹了。
      觉察到无情气息渐渐的弱了,虚竹一惊,又加大了内力输送。
      阿紫被折了锐气便懒洋洋的倚坐在一边,看着虚竹替无情治疗,看了两眼,便忍不住道:“蠢材,有你这样用内力强迫冲破气息的吗?亏得他身无内力,才由得你一股内力冲到底,居然还打通了任督二脉,不然内力冲撞,他早也爆炸十七八次了。”
      啊!虚竹一惊收手:“那该怎样出手?”
      阿紫掣肘道:“你体内北冥真气充盈流转可空有一身内力却不太知道怎么使用,真是浪费,不如跟我回缥缈峰学武功吧,你总算也是缥缈峰的人。”
      虚竹摇头,道:“我这一生一世都是少林弟子。”言辞平淡,但毫无转圜之地,言下之意便是不去缥缈峰了。
      阿紫哼了一声,抢白道:“那你还用灵柩宫的武功?”
      虚竹讪讪,阿紫却也不为难他,便将缥缈峰石刻上的武功捡了些教给了他。
      这一下,无情大受裨益,气息也渐渐开始有所恢复。虚竹大喜:“阿紫姑娘,你的武功当真高明。”
      阿紫得意的道:“那是自然,难道我缥缈峰的医术还有假的?”
      无情缓缓睁开眼睛,他现在状况略好了些。
      虚竹看着他,眼中难掩关切之色,他道:“你好些了么?”
      那关切如细雨润物无声,却直逼入心,无情的眼光不由更加幽深了些。他道:“我不妨事。倒是少林危急……”他顿了一顿,道:“完颜宗弼在少室山下布下天罗地网,若是搜寻不到赵构只怕不肯善罢甘休。一旦完颜宗弼失了耐性,少室山危矣。”
      虚竹闻言大是忧急,问道:“那当如何解救?”
      无情缓缓道:“‘赵构’死不见尸,少林已成死地,如今唯有刺杀完颜宗弼,这样或许还能救得少林,否则……”
      阿紫哼道:“那些和尚死了跟我有什么关系?你都自身难保了还有心管别人?我不过是同你随便玩玩,你居然较真的强行使力,结果伤到了自己真元,虚竹现在要不管你,你就死定了。”
      无情摇头,道:“我不要紧,但完颜宗弼随时可能发动攻击,要想法杀了他,大军无首,不战自溃,这样才有可能救得少林寺。”
      “啰嗦!”阿紫站起身来,道:“凭虚竹和我的武功,我们要来就来要走就走,怕甚千军万马?”
      虚竹却摇头道:“我不走。”他看了无情一眼,道:“这样罢,你替我救治他,我去刺杀完颜宗弼。”
      他说着就收工,站起身来要将无情交给阿紫,无情抬了头看着他,眼若古井幽深,道:“你要小心,恐有埋伏。”
      他点点头,正要离开,无情失了他的内力相助,内伤反噬,身子竟阵阵的发起抖来。虚竹大惊,回头叫道:“阿紫姑娘!”
      阿紫不耐烦的道,“你自己管罢!救人可比杀人麻烦多了,我去替你刺杀完颜宗弼。”

      一日又一夜。
      直到第二天,虚竹方才替无情打通全身闭塞的经脉。
      走出房间,悄然掩上房门,看着廊外的阵阵松涛轻轻吐出一口气来。
      虚竹又在走廊上一站数息,直至心如潭水静无风。那些一直莫名而起的情绪,在再次见到无情以后,纤毫毕现,不容他视而不见。但他只能让所有的情绪隐退,隐退到一个任何人,任何岁月也无法触及的距离。
      墨云低垂,风疾疾,几缕天光冲破云层投将下来,却仍旧还不了天空一个清明,空气变的粘稠,风雨欲来。
      无情已无大碍,将息数日便能恢复,可是阿紫出去一夜却不知道怎样?他心里担忧阿紫,决定出去找找看,然后听得鼓角临风惊心,寺内钟声随之怆然响起,连绵不绝,直惊得层山肃穆,群鸟乱飞。
      这钟声,这钟声……虚竹吃惊,莫非金兵大举来犯,少林不屈,欲倾全寺之力相抗?他迈出两步又豁然转身,看着一身血污扑进墙的阿紫。
      他大惊失色,上前接住阿紫,道:“你怎末了?”
      阿紫狠狠的道:“完颜宗弼那厮,果然如无情所料一般设下圈套等人去暗杀,可恨我着实大意竟中了圈套,若非我武功够好,决计回不来了。”
      她还要再说,虚竹却已经抱着她转身跨进门中,跟正要出来看个究竟的凌小骨差点撞在一起,他一把揪住凌小骨,转动机关把两人扔进了藏经阁密阁之中。
      “出了什么事情?!”凌小骨正要再度扑出来,虚竹已折身将无情抱了过来交给他,郑重托付道:“寺内有变,你照顾好他们两个。”说完也不待回话就径直将密道封了,这才飞身往大殿奔去。
      大殿却无人,众僧都持刀弄棍急急往山门奔走。

      “交出康王赵构,否则今日就血洗少林。”
      惠轮挡在众僧之前,大气凛然:“不退让。”
      “杀!”
      一时间刀箭齐下,这方外之地,半年之后又染血色。
      这时一人打将出来,所过之处,刀断箭折,一年轻僧人,跃然而出,站在众僧之前,将人护在身后。他虽非魁梧之士,但神威凛凛,一步踏出,龙形虎象,隐有风雷,俨然宗师气派。隐隐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气概。
      若说他以前是重剑无锋,光华内敛,此刻便是干将发硎,有作其芒。
      完颜宗弼心里一凛,手一抬止住金军攻势,缓缓道:“你果然是真人不露相。”
      虚竹不答,却知完颜宗弼便是那领头之人,但见身影一闪,如风驰电掣,待众人反应过来之时,虚竹已经切入金兵重围之中,手指已然扣在完颜宗弼颈项之下。
      虚竹喝到:“下令退兵。”
      完颜宗弼微微眯了眼睛,侧首看着这个近在咫尺的年轻僧人,道:“我不退你又待如何。” 气魄凛然,俨然将生死置之度外。
      虚竹一愣,完颜宗弼顿时出手,然虚竹以不变应万变,沉着应对,几下拆招,一指天山折梅手逼退完颜宗弼的手掌,右手两指依旧牢牢锁住完颜宗弼的咽喉。
      完颜宗弼自救失败,当下傲然道:“你杀了我吧。”
      虚竹摇头道:“我不杀你,我要你退出少林。”
      完颜宗弼冷笑道:“宋室积弱,朝廷不足为惧。然少林号称武林正宗,领首群雄。我大金国既然立意马踏中原,佛挡杀佛,第一个要灭的就是你们少林。众将士听令,血洗少林,一个不留。”
      虚竹喝道:“你不要命了?”
      完颜宗弼哈哈一笑,傲然道:“大师,你也忒看轻我。想我大金在马上立国,马革裹尸还乃是常事,决计没有贪生怕死之辈,你们大宋,便是这样输给我们的。”说到这里言辞之间极是轻蔑,眉眼之间皆是慷慨赴死的从容。
      虚竹心下也不禁生起佩服之意,他道:“你说得不错。我看轻你是我不对,但我总要试试。”他一掌推开完颜宗弼,站在众僧之前,道:“我少林也无贪生怕死之辈。”
      完颜宗弼见他行事磊落,心中起了相惜之意,一提马缰,喝道:“纵然你武功高强,但以你一人之力,焉能敌万人?我敬你是名英雄人物。何必做那无谓牺牲,束手就擒吧。”
      虚竹淡然一笑,道:“有所不为,有所必为。”
      完颜宗弼眼色渐冷,他目光缓缓扫过所有僧人,道:“我最后说一次,交出赵构,不杀!”
      他身旁慧轮吼道:“无从交亦不能交!”
      “杀!”
      “护我少林!”少林群僧齐喝,士气高然,人人奋起,一时间但见血肉横飞,各有死伤。
      虚竹却在完颜宗弼说话时,便遇心魔。他想到刀枪之下血流成河,尸横遍野,不由得心神剧颤,他想,他一意要护无情,可是却给少林带来了灭门之祸,只怕自己百死也不能赎罪。他心神大乱,金兵便有机可乘,竟有两□□中他,虽有神功护体,却亦足以令金兵大振。
      这两枪却将虚竹从失魂落魄中惊醒,看到眼前杀戮四起,唯有以杀止杀了。他身形灵动,力透掌心,在人群中飘来穿去,每掌击出,必有死伤。少林人数虽少,亦有死伤,但却无人退缩。
      完颜宗弼看在眼中,不由心惊,倘是士气一成,必将延绵成祸,流将出去激起民意只怕对大军南下不利。
      须得折其锐气,方才能,以儆效尤、杀一儆百。
      他看虚竹固然矫若飞龙,但却神思恍惚,只道他心忧少林,心念急转之下,蓦地喝道:“住手!”
      军令如山,那些金兵也当真令行禁止,并且退后数步,等待新的命令。
      少林僧人相互护持,渐渐汇聚到了一处。
      完颜宗弼瞧在眼中却也不放在心上,比起杀死这些和尚来得更惨烈的是摧毁他们的意志。
      他坐在鞍上,居高临下的道:“大师,我知道你武功高强,能以一敌十,但我大金男儿也非贪生怕死之辈,就算砌骨如山,只要我一声令下亦要踏平少林。”
      虚竹凛然抬头看他,道:“你想怎样?”
      完颜宗弼道:“其一,你可以归顺我大金。”
      虚竹摇头道:“要贫僧为了一己平安,袖手旁观,此事决难从命。”
      完颜洪烈微微一笑,似是知道他必然不会选择此项,便又道:“其二,你既是佛家弟子,”沉吟了一下,选了一个最艰难的折磨,道:“佛家谓恶业害身如火,你既执迷不悟,不知道能不能抵得住着断业之火?只要你能撑得住,我便放了这满寺和尚,退出少林!”
      他话音刚落地,立刻便有亲军前去伙房找了柴薪来。
      烈焰焚身之苦……慧轮大震,喝道:“不行。”
      虚竹扑通一声,在慧轮身前跪下道:“杀一人足以救苍生,就算身陷阿鼻地狱,弟子甘愿抵偿!”
      慧轮大急,正要劝诫虚竹不必作此牺牲,大家一起同仇敌忾那是死得其所,,忽然想起一件事情来,霍然低头看向虚竹,虚竹微微点头。
      然后慧轮大震,刹那间也不知道该如何决断了。一边是苍生,一边是少林,孰轻孰重?
      佛曰众生平等。
      除了舍身饲鹰,世间有何两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
      就算是自己,设身处地也只有如此做。他踏前一步,对完颜宗弼道:“我是本寺方丈,便即有考验也应由我一力承担!”
      完颜宗弼笑道:“大师果然有一代宗师气度。”顿了顿,拿鞭一指虚竹,道:“但我却只找他!”,他抬头斜睨虚竹:“你敢不敢,承担?”
      虚竹道:“贫僧一力承当。”
      惠轮急的要扯胡子,道:“虚竹,休听他,他是不会遵守约定的。”
      “嘿!嘿嘿!欺我大金蛮野言而无信么?”完颜宗弼嘿嘿冷笑,从马背上跃下,伸手从马旁箭筒里拔出一支长箭,喝道:“今日若是毁约,我,完颜宗弼,犹如此箭。”声落箭折,一分两段,落地有声。
      这下威慑极大,他身后万千士兵俱呼喝起来:“一诺如山,一诺如山!”声势极是浩荡,响彻云天,倒叫慧轮做声不得。
      完颜宗弼头顶青天,下临黄土,带着不可一世的气势睥睨虚竹,道:“你要作何选择?”
      虚竹澹静立如渊停岳峙,听到完颜宗弼问话便向柴薪走去,无所畏惧。
      完颜宗弼微微色变,在他经过时,不由道:“我再问你一次,烈火焚身之苦,你可想好了?”
      虚竹并不作答,心通天地之气,静万物之神,缓步走过完颜宗弼坐在柴薪之上,低眉垂目,容色安然。
      完颜宗弼本有惜才之意,心道只要虚竹服软折了大宋的士气便可,那知道这和尚却如此倔强,倒是自己再三发问落了下风,不由发了狠在心底冷笑:纵有那金石之志,但身若草木之脆,这烈焰也必熔化!当下不再迟疑,喝道:“点火。”

      “你醒了?”无情睁开双眼,眼前之人却是凌小骨。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血腥味,阿紫在旁边盘膝疗伤。无情瞳孔渐渐收缩,忆起那时虚竹倏然出手点了他的穴道。
      时间过去了多久?
      虚竹现下又怎样了?
      身体软绵绵还不能着力,他看着凌小骨,道:“替我解开穴道。”
      凌小骨迟疑了一下,摇首道:“他要我好好看顾你们。”
      无情目光如霜,刀锋凌厉,冷冷道:“你只须同我解开穴道!”
      凌小骨禁不住他的如斯冷彻,转过了头不去面对他,涩声道:“我不能解。”他如何不知道,这穴道一旦解开,无情便必定要出去直面完颜宗弼。
      一声冷嗤,一旁疗伤的阿紫忽起,凌小骨大惊,一剑刺出,但见紫衣飘忽,这一剑却刺了空,回身时无情穴道已经解开。
      “你——”凌小骨失声,然却河出伏流,一泻汪洋,势无可止了。
      阿紫道:“你自然是紧张他,但我却紧张虚竹更多一些!”
      凌小骨目光闪了一闪,别过了头。
      无情吃力的支起身子,道:“谢谢。”
      “初初进到这密阁之时,我便已经查探过,有机关。”阿紫看着无情有些恼怒的说,道:“但我破不了。”
      这是一间小小的书阁,用以典藏少林最重要的秘籍,入口是一条长长的走道,直通出口。室内摇曳的烛火映照着那幽深逼仄的走道,在那不可见的尽处,一道门在冷冷的守候,机关伺伏,冰冷铁血。
      无情冷然,隐藏在温和下的杀气一闪,道:“破不了也要破!”

      烈火在身下起舞,他的袍脚沾上火焰,转瞬化为飞烟一缕,切肤之痛随之而来。
      虚竹双眉紧蹙,紧咬牙关,心中不断默诵经文,饶是如此,当那铺天盖地的痛苦席卷而来的时候,也几令他欲失声惨叫出来。只是以莫大的毅力才能克制在怀。
      完颜宗弼在火焰之外,看着他,道:“你求不求饶?”
      虚竹嘴唇一翕一开,声涸力竭,却是连声音都发不出来了。
      完颜宗弼仔细辨认却是退兵二字。
      眼看虚竹身受莫大痛苦,犹自不屈,退兵二字犹如泰山压顶一般,以千斤之势压得完颜宗弼身颤如栗,摇摇欲坠,几乎坐不稳了。
      难道他竟然错估了人性的软弱么?便是他自己,虽能慷慨面对引颈一刀,却也自信不能抵挡这样非人的苦楚。然后他忽然想起曾经读过的中原的一句话来,不由容色惨淡,喃喃念了出来:“三军可夺帅也,匹夫不可夺志也。”
      他马旁亲兵没听清,便抬头望了他,问道:“将军?撤兵吗?”眼见虚竹如此硬朗他不由得在心底敬佩起来,觉得将军实在应该守信方不辱自己声名。
      浩然之气,至大至刚,塞于天地之间。
      完颜宗弼看着虚竹忽于瞬间惨老了数十年,他缓缓抬起手,艰难的如缚万斤,艰涩吐出的话语,几无音量,再无不可一世之气焰,“退!”
      然后亲兵牵转马头向寺外走去。
      他一走,所有的士兵也收刀敛枪默然退出。那火焰中的那个人没有折节却让他们为之震撼了。
      宋室软弱,只求苟活,不想这蝼蚁小民,竟硬气如此!

      金兵一退出,僧人立刻扑上前去救火。
      虚竹却只觉眼耳鼻舌身意似俱都离开身躯,这一生就这样尘归尘,土归土了罢。
      可心中的一点执念不灭是什么?
      在烟火缭绕中,他看到一个白衣公子,抬头共他一笑。
      虚竹微笑着垂下头,眉眼温柔。
      寂灭。

      无情以为出来的时候会看见和尚宁淡的笑,可他怔怔的看着眼前,只有一堆残余灰烬,他艰难的转过头看着旁边暴跳如雷的阿紫和伏地哀哀恸哭的一地僧人,心里一点茫然。
      昨夜他醒来的时候和尚在床前喂他的药,他还微笑着对他说谢谢,然后看到他宁淡的笑,可眼前一派凄风苦雨,再也感受不了他的温暖了。
      风起,吹起一些灰烬扑到面上,好像那人温和关切的眼光,如沐春风。然而睁眼,却只是一场空,从此再不能见。
      身后有僧人开始念起那往生咒。
      “哆他伽多夜 哆地夜他阿弥利都婆毗阿弥利哆悉耽婆毗阿弥唎哆毗迦兰帝 阿弥唎哆毗迦兰多伽弥腻伽伽那枳多迦利莎婆诃”
      飕风起,电转雷惊,一声霹雳震响寰宇,直欲肃清天地间妖孽之气,一直敛而不落的雨,终于倾盆也似的倒将下来,冲刷着天地间的一切,灰烬,四散。
      “南无阿弥多婆夜 !”无情喃喃诵念道,横在膝前的双手却渐渐越握越紧,蓦地冷笑道:“你就这样灰飞烟灭,往生极乐,再不留一点痕迹吗?” 他双掌在地上一拍,便欲决绝而去,不意一掌落地,掌心一阵刺痛,他身形一凝垂下目去,手掌流血,触目惊心,而灰烬中露出一指舍利。
      无情身子一僵,冷硬的目光一点一点的融化,他缓缓拾起,指骨为烈火所焚后的余温犹在,好似他初初醒来之时,暗影重重中那人衣角上传来的脉脉体温。于是胸中一点痛炸开,眼前景象突然变的模糊,不可视物。
      无情仰头看天,大雨如注,苍天若真有情,该当浇灭那焚身之火才是,若论公允化为灰烬的也应是他。
      相逢才一笑,相别还成泣。
      冰冷的雨点打在身上,本来无痛无觉的身体忽然像是被千刀万剐一般,刀刀锥心,手中紧紧的握住哪一指佛骨,一直烫,一直烫,烫得似熔尽他的手臂,熔尽了他的心,熔出一个巨大的空洞,空空荡荡,穷尽永生永世都不得弥补。
      万里乾坤,百年身世,再也不能看到那人对他宁淡一笑了。
      从此后,高霞孤映,明月独举,轻松落阴,白云共谁同?

      塔林圣地,外人不得进入。
      阿紫站在山坡上遥望着少林众僧,念着梵呐,蜿蜒蛇形,送虚竹进入塔林。他一生向佛,此后百载,千载,岁岁年年,都能听见那古刹钟声。
      这一生连这唯一的一个朋友都没有了。阿紫悄然擦去泪珠,说道:“小和尚死了,小捕快你跟我回缥缈峰吧。”那时虚竹曾经托付她照顾他,当时她没有应允,但现在应允也不迟罢?
      “不,”无情抬头,看着眼前的漫漫长路,河山万里,缓缓道:“我要回京。”
      阿紫吃了一惊,道:“你疯了?你跟我回去,我找个人杀了,就能给你重新换双腿!”
      无情淡淡的说,“我没疯,我只是要去继续做我该做的事情。”
      阿紫蹙眉道:“你还有什么未尽之事?”
      无情道:“未尽之志。”一字之差,相去千里,所履之路,举步维艰。
      山河壮丽,英雄折腰,这世界上太多人欲点燃烽火,谋那王图霸业。可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而虚竹和他的师兄弟们,他不能让他们白白死去。”
      阿紫怔怔的看着无情,那个寥廓忽荒,游心于寂寞的男子,道:“我不懂你。跃马江湖,快意恩仇,难道不好吗?为什么还要回去到那阴谋诡诈的囹圄之地?”
      无情不答,推着轮椅朝前走去,眉宇旷淡。
      前方孤云渺然,世道险恶,吉凶难测。
      可就算只剩他孤身一人,就算前途坎坷,荆棘丛生,他也要义无反顾的走下去。

      然后,那些雨滴夜寒,垂灯春浅之际,他会轻抚衣下的一指舍利,想起一人宁淡的眉眼,温润的笑。
      往事如烟,而他唯有活着,方才能记得这个人。

      补遗

      那时少林遭逢大劫,方丈以他可堪重任便将少林镇寺之宝易经交付,他下得山来谨记方丈教诲,一心赶往苏星河处,这一日他行走半日觉得喉咙冒烟便在闹市的一个酒肆化一碗水喝。
      他眼观鼻鼻观心的站在酒肆外面等店小二端水出来,然后就听到一个清冷声音,“小二,给那和尚端过去,我请他。”
      便是此刻严寒冬月的凛冽寒风也不及那声音清寒,虚竹好奇心起,转头看去,看见一个年轻公子,紧抿着双唇,抬手又为自己倒了一碗。他不言不语,神色间颇见痛楚之意,但气质出众,皑如山上雪,皎若云间月,引人侧目。
      “多谢施主!”虚竹心生感激不由对他一笑,少年公子却冷冷的转开了目光,微侧的脸庞有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孤意。
      小二迟疑的端了酒出来,因和尚是不能喝酒的,但客人吩咐却又难以推脱。
      虚竹却不知,只道是碗水,鼻端闻到微微酒味,还道是这茶水真奇怪,也不疑有他的张口喝了下去,那知那水落入喉中滑进肚里,一路便如毒药穿肠而过,辛辣无比,立时便呛了起来,他皱着眉抬眼看向店小二心道这茶水的味道怎如此古怪,对上店小二尴尬闪烁的眼神,脱口道:“莫非这是酒?”
      少年公子,微微抬了眼,答道:“我请你的,自然是酒。“
      虚竹慌乱的道:“贫僧身为出家人,是不能喝酒的!”
      少年公子微微折了眉,适才请酒时他并未想起这一戒来。但,他一挑眉,云淡风轻的道:“那又如何。”
      虚竹心下气恼,只道这少年公子是故意为难他了,便欲同他讨个说法,转念一想,事已至此,多说无益,又记挂着方丈吩咐的大事,转身大踏步的赶路去了。
      走了不过百十步,看见一群恶霸在那里掀摊子收保护费。
      虚竹念一声阿弥陀佛,便上前阻止。
      那对父女本来看他宛若救星,结果他说教不成却被人群殴。
      他那时被人揪着,却死不退让,然后听到一个声音说道:“住手。”
      围观的人刷拉一下散开,生怕累及自己,然后虚竹看到,先前那个少年公子,敛了失意之态,带着淡淡的抑与邑坐在轮椅上。
      那些恶霸是怎末被打发的,虚竹一点也没注意。
      虚竹觉得自己被什么东西刺到了,他下得山来行走尘世,遇到的多是市斤升斗小民,终日碌碌度日;便既有阿紫等一流人物,眉宇间飞扬的也都是狠戾算计,而眼前这人孤标逸韵,层冰积雪。便似雪地寒梅,纵然身处人群之中,孤清之意依旧迫人眉睫。
      少年公子推着轮椅转身,虚竹回过神来,讪讪的跟上前去,结结巴巴的合什道谢:“多谢施主。”想到自己救人不力不由得好生惭愧。
      少年公子停下轮椅,淡淡的道:“你不欠我。”
      虚竹一愣,心道:“难不成他这是在为刚刚的事情道歉么?”
      少年公子微斜了头看他——虽是自下而上的看他,眼底的傲岸逸飞如明月孤峰一般,倒让虚竹觉得他自上而下俯瞰着自己,他道:“我看你身手矫健也应该是个习武之人,怎么被群不入流的人打却不还手?”
      虚竹再一愣,这才想起自己也略略会些粗浅武功。他赧然的道:“我一时手忙脚乱,竟尔忘了,……不过出家人修行为本,怎能好勇武斗。”
      这和尚好不迂腐,无情心情本不算好,当下冷笑道:“护持是需要能力的,凭你这般别说救人,连你也被打死了。
      虚竹想起适才泼天介的拳脚,心里微微也有些后怕,但那时一心救护人可没想那么多,况且他性子却很坚毅,于是道,“人性本善,也不至于就将小僧。。。。。。打死了,况且等他们打不动了自然就停息了,届时小僧要苦口婆心,劝他改过迁善。”
      “人性本善?”少年公子冷冷重复着,眼前就浮起一些自己想忘而不能忘的往事,神情不由得愈加冷凝,霜气横秋,春色三分都化作了秋风十分。他狠狠的,恨恨的说道:“这世界那有什么人,人性本善?危难中陪伴你不过是做戏,抉择时选择势利的才是人性。”他一掌击在自己轮椅扶手上,一字一句的质疑道:“就算交付出真心又怎样?还不是一样被抛负。”
      这话没头没脑,虚竹却知道是在说他自己,他也说不出什么大道理,便只谦逊和善的表达自己的立场:“也不是所有人都如此的。”
      少年公子霍然抬头,咄咄逼人的道:“你说人性本善,你们佛家说□□人。”
      那我现在大开杀戒,杀了这所有的人,你是要怎末度我?抑或是屠我?”他眼神冷厉,如刀似戳,似要剖开虚竹的身体直刺入灵魂深处,审省。
      虚竹不可与之对视,垂下头眼观鼻鼻观心,喃喃纠错道:“这位施主,放下屠刀之意是放下恶业,恶念。”
      少年公子冷笑道:“你武功哪么差,如何救人?”手腕一翻,两道白光脱手而出,贴着虚竹合十的手臂飞过,虚竹尚不及应对,两福袖子便似秋风所扫之落叶,翩跹落地。
      虚竹皱眉,鼓起勇气直对上少年公子冷冽的眼睛,道:“那我便要变强,阻止你大开杀戒。”他看着少年公子,诚恳的说道:“佛祖有云:上天有好生之德,公子并非嗜杀之人,又何必赌气?徒添杀业。那是无论如何都不对的。”
      少年公子冷冷睨他,看他怯懦之色一闪而过后又变的婆婆妈妈半点不爽快,显然是对于佛家的一切都深信不移,并且奉若经纶。
      什么时候,这世道,人人都有所执起来了?所执之外,皆尽沦为不足惜!
      他想冷笑想讥诮想驳斥想……可当这些情绪堆积到了极点,他忽又情倦。
      他就算驳倒这个和尚又如何?桑芷妍还是桑芷妍,绝情而去,再不回头。
      一念至此,那些痛楚复又席卷在心,不禁黯然神伤。
      他推动这轮椅向酒肆行去。与其再跟这和尚纠缠不清,倒不如去醉一场,一醉解千愁。
      虚竹迟疑了一下,又追上去,劝诫道:“施主,如果你性不善,今日又何须如此苦恼?借酒浇愁?”
      无情一愣,呆立在地。这话对啊!他若不善,早投了蔡京去,沆瀣一气,又怎与桑芷妍背道而驰,劳燕分飞?
      阶草漠漠,白日迟迟。少年公子发怔,饶是他伶牙俐齿惯于辩驳一时间也作声不得,哑口无言。
      其实,自己之于桑芷妍,桑芷妍之于自己都不是对方心目中的最重吧。
      无情自嘲,自己自负智珠在握,却不想身处庐山,不识庐山真面目,倒让一个小和尚一语点破迷津。
      半晌才有些无奈的抬眼看了和尚一眼,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虚竹搔首踟蹰伸手耙了光头,不曾想这一月余忙于奔波头上竟然长出一寸长的头发来,他一愣缩手,道:“小僧虚竹,在少林寺出家。”
      少年公子吃了一惊,回头看他:“听说少林寺已然为丁春秋所灭,你自顾不暇还心管别人闲事?”
      虚竹啊了一声,才想起自己还身负重责,十万火急。但是若要他见死不救,那又违背了他发下的普度众生的菩提心,于是说道:“众生有难,怎能不救。”
      他垂眉低目站在那里,俨然一派高僧的气象,无相无我,少林与世人,一应平等。愿以一肩负担一切众生,代其受苦。
      这和尚倒是有点与众不同,空又不空,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不似他自己行事向来率性为之,与之截然不同。
      然,自己这一生又将知何而止呢?
      在后来的许多画面中,少年公子始终忘不了的,是这一个。
      少年公子默然,这时从对方的衣角上传来一阵淡淡的檀香的味道,那是千年古刹经年不散的佛火香灯的味道,萦绕在鼻端,无端的令人心生安稳,然后他不知道怎末得竟然说出这样一句话来,“我若有难,你也定当襄助,是吧。”
      虚竹一愣,道:“小僧曾经发下菩提心,众生无边誓愿度。施主若是有难小僧自当竭尽所能。”
      “好,你记好了,成崖余。”少年公子微微一笑说道,仿佛是要在虚竹心脏上重重刻画下自己名字一般又重复道:“我叫成崖余,你要记好了。”
      他寂寞的时候让人想慰惜,这一笑,如冰雪之上,奇花初胎,矞矞皇皇,光晕照人。虚竹的心突然间便跳的厉害,不由得双手合什,将佛祖菩萨漫天神佛都念将了过来,一颗心兀自难以把持。
      春雷动,乌云密布。一声春雷如当头棒喝,令到虚竹啊一声神智清醒,他暗自惭愧,不敢再看无情,于是抬头看了看天色,道:“公子你快去找地方避雨吧,小僧还要去办方丈交代下来的事情,就此告辞。”然后他对着无情匆匆一合什,说声“后会有期。”便匆匆奔赴那苏星河去了。
      无情看着他的身影渐渐远离,推动车轮缓缓离去。
      他不该就此沉沦,在这个风云变幻的乱世,还有很多事情,等待他去做。

      虽只是匆匆一唔,但是那影响鲜明,成崖余的一切倒真像是随着那人的声音铭刻在心,难以或忘,有时行走在夜间,蓦然抬首的刹那,怅然独立于庭,看着天际那轮万古长空,千古悠然的明月,无端的会想起那名男子,彼时他也只道是那白衣公子太过出挑,犹似嫡仙。
      再日后他忆及那一场萍水相逢时,早已不复是当日那个懵懂莽撞的小和尚,又道哪么高傲的公子,又怎末会向一个碌碌无名的小和尚屈尊求救。
      那时,心底寥寥升起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怅然。
      锦瑟无端。
      每每回过神来便又自责自己于自诸苦不能解脱,何由能救一切众生?
      阿弥陀佛
      阿弥陀佛

      然而,这样的萌动才刚刚生根发芽,就随着那一把火,被烧得灰飞烟灭,不复存在。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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