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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幻梦(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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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陷入梦境之中,无法醒来。
他梦见自己又回到了梅洛斯魔法学院,走在空无一人的走廊上,形单影只,莫名惶恐。
住宿的地方离教学中心太远,而他又没有多余的钱雇马车或是购买加速卷轴,所以即使起了个大早,他还是迟到了。在开学的第一天。
教室的门半掩着,可以听到老师激情四溢的声音。他没有勇气进去,亦舍不得离开,只能站在外面静候课程结束。
听了一会儿觉得脚有些酸了,他便挪到近门的走廊边栏处倚着。教室在一层,走廊外便是花坛,种满了金黄艳紫的三色堇还有从东大陆移植过来的玫瑰。夏末的阳光晒得空气也有些醺然,蜜蜂嗡嗡的哼唱带着慵懒的调调。他渐渐开始走神,心想以后哪天有了自己的小花园,也要种满这样的花——能在阳光下开得肆意耀眼的花。
不知不觉间,他已翻出走廊来到花坛前蹲下,伸长了胳膊想要去触摸眼前那一片似锦的灿烂。
“等等,那个偷花的家伙。”
突如起来的叱喝让他惶惶起身,无措地望向身后。走廊上,同样法师打扮的少女正皱眉瞪他。
“我……我不是……我……我只是……”他急得满头大汗,却依然说不明白,他只是想看看,并不想摘。
“被督导抓住你就等着扫礼堂吧。”
“你……你是督导?”他憋了半天,终于问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我和他很像?”少女好笑地望着他,“那个干得像缩水柠檬一样的老头子?”
“不……对对不起……”他连声道歉,“但……但是……你……你怎么知道要……”
“因为我以前被罚过。”似想到什么极悲惨的经历般,少女的脸苦成了一团,“那地方不能大声说话,连放屁会被说成是亵渎……哎,不说这个,你怎么会在这里?哪个班的?为什么不去上课?”她说话又快又急,转眼便抛出了一大堆问题,让他不知该从何答起。
“我……我是这个班的……”
等他终于想清楚该从介绍自己身份开始时,少女早已经没有了听他说完答案的耐心:“那就赶紧去上课吧。”说着便一阵风似地冲进了教室,只留他一人望着重新合上的门发呆。
依旧没有勇气进去。踌躇再三,他还是决定等到下课再说。
正要转过身去,门又砰地一声开了。刚刚进去的少女又冲了出来,抓着他的手就要往里拖:“快点,老师正要点名呢,我和他说拉肚子,你也可以这么……哎?”
正拽到教室门口,她突然顿了顿。
他感觉到手被人重重掐了一把,不禁想要抽回。她却不放,反倒故意似的惊呼:“真细,和女孩子一样……不……还要秀气呢。”
全班哄堂大笑,一时捶桌吹哨声不绝,连导师看向他们时亦是满眼笑意。
他窘迫无比,想要瞪她,哪知一抬眼却见她正冲自己吭哧吭哧笑着,眉眼弯弯,白牙耀眼,灿烂得好像阳光下肆意盛开的三色堇。
顿时就失了言语。
待回到座位上,他不知为什么就觉得十分困倦,很快就支撑不住眼皮的重量,沉沉昏睡过去。
然后他开始做另一个梦,梦见有无数冰冷的死物在抚摸他的身体,舔舐他的血肉。他还梦见自己不断下沉,无法反抗,只能被他们撕扯,嚼碎,最后再狠狠抛出……
这从灵魂直接传来痛楚让他尖叫,却无处躲避。他想让自己消失,却始终无法。直到他觉得自己快要撑不住了,另一种燃烧般的疼痛又开始席卷全身,让他彻底失去意识。
过了许久,当他再次醒来时,惊慌地发现自己已经不在学校之中。身下的土地湿润粘腻,手脚冰凉好似霜雪,肺中充满了灌水似的疼痛,一切都无比真实。他忽就意识到,刚才的那些都是梦,无论是夏日的香气还是被吞噬的痛楚——统统都是梦。
环顾四周,他只看到鲜血晕红的天空,几只盘旋的秃鹫,还有身后耸立如青黑墓石的荒凉城邦。
记忆很快就因为空气中几欲呕吐的腥腐而苏醒了过来。
固什要塞,光是这个词就能让他回忆起胆汁的苦味。
他想,自己居然还在这里。
公爵命令他们必须守住,不惜一切代价地,好将其作为攻打王领的前线据点。于是要塞前的五色平原便成了双方进行拉锯战的上佳场所。
站在城邦上轮值时,他总是庆幸自己是一名法师——因为只需要在两军正面交锋前,让对方的阵营中尽可能多地开出艳红色的花朵就够了。开始的时候还不适应,但很快,他就喜欢上了这种充满力量的感觉,喜欢看自己的手如造物般将空气中的元素重新排列聚合,然后满怀着孩童进攻蚁群时的兴奋心情,将脚下潮水似的人群狠狠冲散碾碎。
但他不喜欢成为蚁群中的一部分,哪怕身在自己这边的蚁群——比如现在。
他成了前线战员,需要通过面对面的杀戮来躲避死亡的阴影。战斗似乎刚刚结束,四下还散落着新鲜死去的尸体。这两年来,每天都有成千上百人带着形状不同成因各异的创伤挣扎着死去,比如脚边的这个正用剩下的半边脸瞪他,尖尖的耳朵还在抖动。更远一点,还有一个差不多体格的,在被冻成了冰坨后给人粉碎,撒了一地。
这场景让他恶心。虽然一眼看去,似乎都是敌方的……
其他人呢?
他习惯性地寻找自己人,却怎么找不到。
“啊!”
不知谁尖叫了一声。
然后他就发现自己面前出现了几个人,仿佛撕裂空间般突然出现在他的面前。灰发灰袍的精灵法师用匕首架在棕发金眸的精灵少女脖子上,干尸一般的中年男子则被人绑了双手,站在稍远的地方嘿嘿冷笑着。
他有些糊涂,不记得己方或者敌方有邀请过精灵加入战局。
“怪物!”法师瞪着他,狠狠从牙缝中挤出两个字。
“啊,你怎么可以称呼我亲爱的伙伴为怪物呢?”中年男子摇头,“他只是变异了而已。”
“他……他居然一个人杀了我所有的勇士……”法师的声音都变了调,“而且居然能从那个地方出来……”
“这可不新奇,”男子大笑,“看看他的样子吧!这才是那位的最高杰作,置死地后获得的力量……只剩下杀戮的欲望……无与伦比,多么完美。”
“狗屎!”法师似终于忍不住破口大骂,但依然极畏惧般缓缓后退,“你看他这副样子还能算是人类吗?”
干尸耸肩:“谁知道呢。”
这时他才终于弄明白他们讨论的是自己。
他变异了?
他低头,看到自己的手还是同原来一般洁白干净,秀气如盛开的莲。
“我没有。”虽然还是记不起那法师是谁,到底是不是自己人,但他想还是澄清一下比较好,“我很好。”确实非常好,身上魔力充沛,仿佛无穷无尽。
法师仿佛不受控制般陷入了狂乱状态:“好!好!非常好!既然你这么好,那为什么不让恶灵吃了?为什么要杀我的战士阻拦我回去?!”
“我没有。”他觉得委屈,但随即想到不应该再和这个家伙争辩下去,这样不友好的态度,显然不会是自己人。
看到他抬手,精灵法师想也不想便把挟持着的少女向他狠狠推去。
他顺手接过扔到一边,惊讶地发现自己居然连力气也大了不少。一时连趁隙逃跑的两人也顾不上,转而捡起地上一柄破口的弯刀,轻轻一折便将它掰成了两半。
心中满是狂喜。
如果这不是梦的话,那么是不是意味着他已经变得无比强大,强大到可以不用畏惧任何人、任何事物了?
心下跃跃欲试,他想好好实验一下这力量,就像得了新玩具的孩子一样忍不住地想要炫耀,想要确认自己的所有权。
那么应该找谁呢?
他急着寻找敌人,环视了一圈,最终只看见一旁努力逃离的精灵少女。
“喂。”他喊住了她,满意地看到她眼睛里流露出恐惧的神色。他连自己什么时候纵声大笑也不知道,只觉得欺凌弱者真是让人愉快极了。他忽然就有些明白,为什么总有人喜欢将自身的快乐建立在无法反抗的人身上——因为这样会让他觉得自己像掌握生死的主宰,全知全能的真神。
他解开她的束缚,然后开始伤害她,像猫捉弄耗子那般。
但他很快就发现,她只叫了一声就不再呼疼,只继续一瘸一拐地向前逃去。
他不满意地咕哝一声,打算结束这场无趣的游戏。毫不费力地唤出胳膊粗的冰柱,随意掂了掂后便瞄准了少女的后背心。
“林奇?”
就在冰柱即将脱手的刹那,背后突然有人唤他的名字。
身体登时僵住。
就好像很久以前偷摘邻居家的苹果却被母亲抓了当场,他忽就开始害怕,恨不得自己还在梦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