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眉》观音玫瑰

2、1

　　月眉不是祁镇人。
　　她原是许家故交的女儿，战火烧透了半边天，却没烧进祁镇这块偏僻地。她从京城一路跌跌撞撞寻过来时，身上背负着的是国破家亡的仇恨。
　　那天是许安平去开的门。
　　屋檐上落着雨，月眉穿着素褂，鬓发凌乱，抬眸看过来时眼底是深深的恐惧与凄怆。
　　那不是一个十五岁的少女该有的眼神。
　　后来许安平想过，在一个女孩儿的十五岁，她应该整日跻身闺阁，做些刺绣女工，贪恋着蝴蝶与秋千，家境好点的或许还可以识字，读写着伤春悲秋的诗词。
　　这是无数女孩儿的十五岁，充满了自由、乐趣与成人前的最后一点天真。
　　可每当提起这个话题，许安平想起的，却总是月眉低垂的眉眼，受惊的睫毛，和写满了恐惧的瞳孔。
　　那是一个怎么样的十五岁啊。
　　她亲眼看见旧日里繁华的京城被攻破了城门，在这灭顶一般的轰然巨响前是连着几天几夜的震天炮火，几乎能够让人被压垮神经。
　　没有秋千、欢笑，所有的只是炮火、鲜血和尖叫。
　　母亲把她藏起来，企图独自把上了战场的父亲找回家。
　　月眉瑟缩着躲在床底，问母亲：“爹什么时候回来？”
　　然而娘不说话，面色灰白。
　　很久以后月眉才知道，娘找回的是父亲的尸首，是反复被希望炙烤又颓然熄灭的心火，是被无情切断的最后一丝念想。
　　可当时的她只知道害怕。
　　炮火让她害怕，纷乱的京城让她害怕，母亲毫无血色的脸也让她害怕。
　　这种害怕与惊惧蚕食着她脆弱的神经，直到一声轰鸣，炮火倏地染红了半边天，从城的另一边都能看见。
　　彼时母亲苍白憔悴的面容在听见这声巨响后猛然回神，然后在这半边没被染红的天际下，往她手里死命塞了个什么，说：“往前走，别回头。”
　　月眉不肯，哭着、嘶哑着嗓子喊“娘”，抓着她飘零的衣角不放手。
　　然而母亲还是离开了，红着眼圈将她狠狠往前推了一把。
　　“以后的路，自己走。”
　　月眉哭的没了力气，用力攥着被塞到手里的那个玉镯，就像攥住了自己的所有。
　　从京城到祁镇，那么远的路，她孤身一个人，费了许多苦才找过来。那么多的苦令她几乎忘记了，她才十五岁。
　　月眉生于京城，长于京城，家人亲友都在京城。
　　而在她十五岁这一年，她没有了京城，也没有了家。
　　她什么都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