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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3、别来无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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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卷舒听从了江令桥的话,在殿前瞑目晒着太阳。
冬日的阳光不及夏日炽烈,裹挟着淡淡的凉爽从九天之上照落下来,遍植光明,遍植温暖,群山尽头的东方,那是希望升起的地方。
这么多年,她就是这样一天天从日出熬到日落的。
“娘娘,”江令桥坐在它身旁,仔细地打量着她腰间的一块玉佩,忽然开口道,“你的玉佩好像坏了……”
孟卷舒垂眸淡淡地瞥了一眼,背着阳光的时候,那道浅浅的裂纹就像一条嵌入皮肉的伤口。
她紧紧攥住了玉佩,转过头来笑问江令桥:“方才在殿中你问过我了,可我还没有问过你。望秋,你可有爱过什么人么?”
江令桥立时站起身,边走边嘟哝:“哎呀,花好像有点打蔫了……”
孟卷舒心满意足地眯起眼——人在逃避时,答案多半是肯定的。
“你方才刚浇了水——”她重新慵懒地躺了回去。
是么?江令桥心虚地背着双手,佯装尽责地左看看右看看。
“对了,晚膳之后你替我去一趟云雪阁吧。”
“怎么了?”
孟卷舒托着腮轻叹了口气:“我初入宫时便是住在那儿,后来才迁来的琴嫣殿。只不过那时候离开得仓促,落了一支明珠攒丝步摇,今日翻看妆奁时才想起来。我的故乡不在中都,离这里很远,那支步摇还是入宫前爹娘所赠,如今困顿于此,几年也见不上家里人一面,只能睹物思人聊以寄慰。之前曾偷偷溜进云雪阁一回过,结果被人发现了,好不尴尬。你的目光敏锐身手又好,办事向来让我放心,我只相信你了,阿秋,你去帮我找一找吧!”
江令桥轻轻踮着脚,似乎心情很好的样子:“放心,你就算不夸我我也会去的。”
孟卷舒笑靥如花:“放心,你要是被人抓到了我会去赎你的。”
“我不会给你机会的。”江令桥说罢,步履轻快地向殿外走去。
“不是现在,用完晚饭后再去也不迟,黑灯瞎火的更容易偷鸡摸狗才对啊!”
江令桥脚步不停,声音很快随着风飘过来:“我是去拿晚膳的!今日就算是塞,也要把饭菜全部塞进娘娘肚子里!”
望着她悠然自得的背影,孟卷舒的脸上缓缓浮出一丝得逞而欣慰的笑容来。
夜晚很快便如约而至,江令桥只身来到云雪阁。自孟卷舒搬去琴嫣殿后,这里似乎很久没有人住过了,古朴陈旧的木门显露出一丝孤独的荒凉来。
她仰头四处观察了一番,而后选了个最隐蔽的墙头轻手轻脚翻了进去。入宫以来一直都是束手束脚的,法术不能用,武功也不能轻易显露,一度让她这个靠身手过活的人有些惆怅,如今总算是找到了用武之地,翻个墙头便足以让她开心好一会儿。
但此行的目的不是为了让自己过瘾的,孟卷舒的步摇才是头等大事。江令桥势在必得,眼睛里、额头上,“步摇”两个字恨不能放出光来。
在哪儿呢……在哪儿呢……
云雪阁,听起来不是个什么大气的殿宇,可却出奇的大,屋子一间接着一间,虽无人居住,但殿中的陈设也不在少数,找一个巴掌大的步摇无异于羊毛里找一根兔毛。为了不引起值夜侍卫的注意,江令桥连灯都没有点,硬生生地摸着黑找。
好在今夜月光浓稠,悄无声息地探入空楼,默默点燃了大片银色的霜灯。
找完正殿找偏殿,她一间厢房一间厢房地寻,连床底和夹缝都没有放过,生怕一个不经意就与那支步摇失之交臂。可是找了很久,那东西就是不肯现身,江令桥将整个云雪阁翻过来一大半也没有什么收获。
不在这儿……也不在这儿……究竟会在哪儿呢……
正当江令桥翻箱倒柜寻找的时候,耳畔似乎传来一阵细微的脚步声,非警觉之人不可察。
谁来了?难道是巡夜的侍卫?
手中的动作立时停了下来,她屏息凝神,一动不动地望着门口,手却下意识背在身后,暗暗积蓄着内力。
脚步声愈来愈近,无比精准地向江令桥所在的厢房靠近。一时间,江令桥脑袋里的弦全部紧绷紧,她微微抿着唇,等待门口出现预料之中的黑影。
然而人影还没看到,凉薄的月光下,一条白绫忽然悠悠地飘了进来,乘风般自由地舒展着,宛若一条银光烂漫的长河。
这感觉,很熟悉……
下一瞬,江令桥的双目便被白绫轻柔缚住,再视物不得。
门口,一双男子的足履缓缓行进,他一袭玄色衣衫,与暗夜无声交融,晚风卷起他的衣袂,翻卷而起又逐一滑落,他只身前来,没有秉烛携灯。
白绫蒙蔽住了女子的双眸,却没有隔绝她的听觉。脚步声声,每一步都无比清晰地落进了耳朵里。她下意识地向后退,抬手强行去解那蔽目的白练。
然而还没来得及解开,一只手忽然揽住了她的腰,她正欲挣扎,却被顺势带进一个男子的怀抱,下一刻,另一只手即抚上女子的脸庞,一个温柔的吻便隔着薄薄的面纱轻落在她的唇上。
他的身上藏着淡淡的药香味,那是江令桥曾熟悉入骨的味道,哪怕眼睛不能视物,在嗅到的那一刻,她也能立时分辨出来者是谁。
是容悦。
那一吻很轻,很淡,温柔得像冬日里随风游荡的雪。江令桥的脑子生生空白了片刻,待反应过来时,已然多了些罪恶的留恋。
但她最终还是推开了他,手足无措地想要去解眼前那条白绫。这一次,手刚刚触及那抹洁白,白绫忽地乖驯地退了下去,重新蜷缩回容悦袖间。
“你,你……”江令桥第一时刻便退居墙角,做出与他不熟的样子惊呼道,“你做什么!”
容悦的声音温温的:“江令桥,对么?”
她的嘴还是很硬:“江令桥?没听说过,登徒子倒是见到一个!”
“望秋、江望舒、阿秋,这几个名字,你喜欢哪一个?”
“什么秋啊冬啊的,我不知道!我告诉你。就算你是官,是国师,在天子脚下也照样不可以乱来!”
容悦实在忍不住笑:“乔木乔木是为桥,江令桥你别装了,我早就看出来了!”
演技哪有这么差,江令桥蹙眉抱肘:“都说了我不是什么江令桥,你这人怎么听不进话呢?”
“哦……”容悦学她双手抱肘,“是么……”
江令桥旋即放下手来,心虚地背到身后,仍旧倔强地不肯改口:“不是。”
“那看来确实不是了……”容悦摩挲着下巴,“既然如此,乔木姑娘深夜潜入云雪阁,又这般偷偷摸摸所为何事?”
“我,找东西……”
“哦,原来找东西是要在夜色深沉的时候,偷偷翻墙入户,一盏灯都不点,如梁上君子那般细细地找啊……”
轻纱之上,江令桥好看的眉毛倒竖起来,自知嘴上功夫不如他,但那双眼睛就是不肯服输地直视着他。
容悦微仰着下巴,温吞水般久久望着她,忽的笑了笑,微抬起博袖,先前那白绫便又一次飞了出来。
这一次,它在江令桥面前缓缓停下,蛇绕于她周身,小狗般轻嗅着主人身上的味道,而后像是认出了一般,高兴地围着她直打转。
江令桥心中动容,忍不住抬起手,白绫立时温顺地落在她手中,化作一柄冷若寒霜的长剑。
她也很久没有见过四景了……
容悦缓步走上前,微微笑道:“你抵赖不了了。”
“……算你赢咯。”
“那方才呢?”容悦的眼睛极认真地看过来,一步步靠近,两人之间的距离急剧缩短,江令桥一步步后退,很快便抵至一个逼仄的角落,退无可退。
“方才的账又该怎么算?”他的声音很低很轻,江令桥的耳根麻了一下。
“方才,什么?”她不明就里。
容悦的手绕到她脑后,灵活地解开了那块遮面的薄纱,那张熟悉的脸终于有一次出现在他面前。
手从发间缓缓收回,略过耳垂,擦过面旁,他轻轻抬起女子的下巴,俯身含住了她冰凉的唇瓣。
她的唇微微凉,可突破桎梏,探及内里却是温温热的,带着女子天生的馥郁,蛊惑造访者继续攻城略地。这一吻温柔而汹涌,动一发而牵起过往所有悸动的情愫,男子的手落在女子的腰背上,忍不住将她圈进自己的怀抱,越吻越至情深,明明已经在很久之前他们就已经荒唐过一次,为什么平白耽误了这么久……
女子被吻得迷离,情动时环住男子的脖颈,踮起脚温柔地回应着。她想念他的存在,贪恋他的体温,当潮水倾泻而下时,唯有沉溺别无他法。
月光探窗而入,无言地洒下一地冬白,映照着两个年轻人的阔别重逢。在那个逼仄的角落,窗棂间的月光分割了他们。
良久,两个人吻到面色潮红才依依不舍地分开。容悦抵着她的额头,微微喘息着,宛若历经了一场一场大汗淋漓的情/事。他的目光落进她的漆色的眸子里,许久没有说话,却又像是说尽了这段时日来所有的言语。
“那一次你先亲的我,进门时我还了你一次,那这一次呢?江令桥,你还要说就当什么也没发生,让我不要放在心上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