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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七章 ...


  •   夜深,窗户大开,纱帘被微风吹动。

      关于季淮林的事,裴疏雨已经听到好几个版本,都有理有据;她忽然意识到,或许,自己是唯一一个知道真相的人。

      所以也不难猜出季淮林连续两次主动和她搭讪的目的,是试探,也是警告。

      裴疏雨翻了个身,长长地吐了口气。

      心里有事,睡得不安稳。

      半梦半醒中,窗外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清凉冲散潮热,被子也被浓重的湿气沁透。

      裴疏雨难受地翻了个身,她像被泡在水里。

      这水也延续到梦里,灰蒙蒙的天,积满水的人行道,雨还是下不停,她在去网吧的路上被淋成落汤鸡。

      叶菁菁和韩尹在包房里,门反锁了。

      音箱里传来大型游戏机械打斗的声音,还掺杂着叶菁菁肆意的笑声,这些声音轻松掩盖她的敲门声。

      她站在门口,裤脚滴着水。

      有人经过,她把头埋得更低。

      一双运动鞋出现在视线里,男款,很旧,脚趾处的布料因为磨损严重已经透出光来,她抬起头。

      是季泽。

      他穿着黑色工作服,头发比上次见长了一点,手里拿着两瓶脉动,语气熟稔:“又来找朋友啊?”

      裴疏雨别过头,故意无视。

      走廊另一侧传来顾客粗犷的催促声,问水咋还没送来,死路上了啊。

      季泽高声回应:“没死没死,这就来了!”临走前扔下一句:“别走,在这等我。”

      本来裴疏雨没想走,他这么一说,她却想走了。

      只是没想到,外面的雨越来越大,甚至下起了弹珠大小的冰雹,她止步于大门口,抱着胳膊,瑟瑟发抖。

      五分钟后,季泽找到她,和经理请完假之后,直接抓住她的手腕。

      他虽瘦得像根豆芽菜,力气却不小,裴疏雨用另一只手抓紧门把,不知是冷的还是吓的,声音有些抖,“你干什么?”

      季泽愣了一下,看到她苍白的脸,忽然笑了。

      他松开手,眼神直白地上下打量,“你衣服湿透了,这样容易感冒,我带你去换一套干的。”

      裴疏雨揉着隐隐作痛的手腕,依然拒绝:“不用,雨停我就走。”

      “一时半会儿停不了。”

      他语气确凿,有种让人信服的奇怪魔力,纠结的瞬间,他又拉起她的手,故意说:“你不会害怕了吧?”

      十八岁的年纪最经不起激,裴疏雨瞥了一眼他单薄的身材,哼了一声,“我怕你?”

      结果就是,季泽带她走出后门,穿过铁皮围拢的走廊,踩着生锈的楼梯,直达杂乱的二楼。

      这里是员工宿舍。

      两居室,室内昏暗简陋,或许最初就是打算用来做宿舍的,地面是原始水泥,墙上只刮了一层大白。

      没开灯,裴疏雨进来时眼前一黑,待适应了才发现这里巨乱无比。上下铺,被子都没叠,球鞋拖鞋洗脸盆摆了一地,一股令人不适的味道。

      她捂紧口鼻。

      季泽钻进右侧的屋里,一阵翻箱倒柜后,拿出一套新的工作服。

      他扔给她,指了指靠阳台的磨砂门,“厕所在那,进去换上吧。”

      裴疏雨抱着衣服,下意识闻了闻,有股在柜子里搁久了的潮味,身心抗拒,却接连打了三个喷嚏。

      和味道相比,感冒比较可怕。

      厕所空间很大,里面比她想象的干净,通风的窗户大开着,温度很低,她搓了搓手臂,把窗户关紧。

      在陌生的地方换衣服,不管是谁都没有安全感。

      她抬头,谨慎地检查四周。

      没有可疑的红色光源,洗手池,淋浴头,马桶,都挂着年月久了的水渍,窗户右上角挂着个快掉的排风扇,顶棚吊着最便宜的那种圆灯泡。

      门是半透的,隐约看到外面的衣架,上面随心所欲地挂着几件短袖;探身过去,耳朵贴在门边,确定没人站在门口,她才稍微放心。

      一颗一颗解开扣子,迅速脱掉外衣,里面的衬衫也没能幸免,布料极其单薄,能清晰看到内衣轮廓。

      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湿塌塌的短发,苍白的脸,身子薄得好像刚从打印机里拿出来。衣服湿透了,不好脱,她一天没吃饭,又被雨淋,几乎没有力气。

      换好后,她抱着湿衣走出来。

      季泽没听到声音,他正挨个床翻,不晓得在找什么。

      裴疏雨把湿衣服卷成个球,塞进书包里,季泽听到拉链的声音,这才回头,突兀地问:“你有吃的吗?”

      她愣了一下,重新打开书包,从湿衣服下面拽出一袋红豆千层面包。

      季泽眼神一亮,直接从上铺跳下来。裴疏雨察觉到危险,迅速把面包藏在身后,然后把身体抵在墙角。

      他很意外,挑了下眉,“你这是怕我抢?”
      裴疏雨用力抓着面包,这是一个饿极的人的本能反应。

      他明知她的态度,却执着地和她玩这种小孩争抢的戏码,大喇喇伸出手,不知道什么叫客气。

      “掰我一半。”

      裴疏雨瞪大眼睛看着他,身体一动不动。

      对峙了几秒,他不敢置信,流氓似的叉起腰,“不是吧,我还给你找了套干衣服换上呢,雪中送炭,管你要半个面包没毛病吧?”

      他脸上明晃晃的,一副你就这么报答我啊的失望。

      裴疏雨想了想,在身后撕开包装,手摸进袋子里,掰了一块下来,递给他。

      季泽的脸由阴转晴又转阴,他看着她手里可怜的面包块,无语笑了,“你喂鱼呢?”

      裴疏雨也没想到会这么小,然而递出去的一刻,她的抠门已经坐实,不过无所谓,又往前送了送。

      “我也饿。”

      她以为他不会要,甚至生气,但是没有,他从她手里拿走那块面包,塞进嘴里,潦草地嚼了两下。

      还不忘给出评价:“不错,一股贵味。”

      裴疏雨也揪了一块,放进嘴里,边吃边问:“店里不供饭吗,怎么每次见你都是一副饿死鬼的样子。”

      季泽顺势坐在下铺床边,翘起二郎腿,“不供吃住,在这占一个床位,还得从工资里扣三百。”

      裴疏雨愣了一下,忘记嚼面包,“那你工资不够吃饭吗?”

      他哂笑,“工资还没开呢。”

      可怜,好可怜,裴疏雨从来不知道自己还有恻隐之心,她慢吞吞走过去,靠着他坐下,大方地把面包塞到他手里。

      “给你吃吧,我等会回家吃。”

      他和别人不一样,男人应该有的自尊和骄傲在他身上看不到一点,他坦然接受她的施舍。

      低头,咬了一大口,面包把凹陷的脸颊顶平,这样一看,竟然出奇的顺眼,她目不转睛,“你需要胖一点。”

      季泽用力咽下,对这句话无比赞同,“对,我再胖一点超级帅。”

      呵…
      一点都不谦虚。

      他除了直白,还有一点点良心,面包吃了大半,剩下一截,又转回她手里。

      一块面包,传过来递过去,反复推让,让裴疏雨觉得自己也许生活在几十年前的饥荒年代。

      为什么脱离不开这种境地呢?

      她倏地握紧,面包被捏成个球,季泽阻拦不成,在旁边暗暗可惜,“浪费,不应该给你。”

      她把面包扔进垃圾桶。

      语调平淡:“此时此刻,有的人正穿着大牌礼服参加酒会,昂贵的香槟,顶级的牛排,堆成山的甜品,他们看都不看,等酒会结束,这些精心准备的东西原封不动倒进垃圾桶。”

      季泽倚在床角,“你不会还想说,同一时间,有很多人在饿肚子,或者干超过身体负荷的工作,却只能拿到一杯香槟钱。”

      他指尖揉捻,眼底带着一丝玩味,“现实不都是这样。”

      裴疏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过往像幻灯片一样在脑海里闪现,她不想诉苦,也不想问为什么,因为答案就在心里。

      有些人的好运从出生那一刻就开始了。

      而坐在这里的,她,或他,在脏兮兮的宿舍里分食一块面包,是命中注定,也是底层人生里最平常的一幕。

      窗外的雨停了。

      室内比刚才亮了一点,她认真地看着他的脸,眉毛浓密,黑白分明的眼睛,优越的五官,还有衣服遮不住的,支起的肋骨。

      同时,季泽也在看她。

      高中生,身材极瘦,似乎只用一只手就能轻松托举起来,她的眼神总是很忧郁,却意外的,和寡淡的五官适配。

      两人安静对视,他们像非洲大草原上意外相遇的幼兽,试探,轻嗅,呼出的同样气味,让他们有种对方是同类的错觉。

      而找到同类的第一件事,是分享。

      她问:“还饿吗?”
      季泽眨眨眼,“当然。”

      那天,她没有像往常一样等叶菁菁,他也没和经理请假就旷了工,他们走进市中心五星级酒店的后门,混进一堆侍应里。

      白衬衣,黑西裤,女生扎花,男生打领结。

      裴疏雨托着酒盘,成功进入酒会之后,得意地冲他笑,口型在说——看吧,就是这么简单。

      季泽已经忘记为她喝彩。

      脚下是昂贵红毯,头顶是欧式吊灯,擦肩而过的人非富即贵。
      高定,大牌,珠宝,这些对他来说遥不可及的东西,此刻正狠狠冲击他的眼球。

      他接过空杯,和宾客对视的一瞬,身体控制不住地颤抖。

      而这些男人或是女人,视线懒得在他身上停留,对他们来说,服务的侍应都长着同一张脸。

      他挺直脊背。

      裴疏雨从后面过来,做贼似的捏了下他的胳膊,“那边台子上的糕点看到了吧,你吃没吃到?”

      他眼神闪了闪,慢半拍回复:“吃了。”

      裴疏雨放心了,塞给他一个塑料袋,叮嘱道:“等会他们转厅,这边就撤了,撤之前咱们得走,你别忘了装点回宿舍吃。”

      时间久远,裴疏雨忘记那天是怎么退场,也忘了怎么回的家,只隐约记得,季泽好像变了个人。

      他反常的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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