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妈不该是这样的命运》林缠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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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月光越来越亮，窗帘的纹路也越来越清晰。

　　她察觉到钱琬珍一怔，抿了抿唇：
　　“妈妈早晚有一天会离开你，能陪你到生命最后一刻的，只有你自己。”

　　“我今年才18岁，你也才43岁，”钱夕莱低低地笑，“最少还能陪我五十年呢，对吧！”

　　空气中仿佛藏着看不见的银针，呼吸都带着沉重的痛苦，心肺也被刺痛。

　　如果这世间没有病症，现在的房间里应该充满了欢声笑语，而不是只有清冷的月色。

　　黑夜成了最后一道朦胧的雾，让彼此看不见彼此脸上的泪水。

　　未几，钱琬珍的呼吸声传到耳畔，带着凄凉的悲鸣，声音轻轻传出：“哪能活到九十多岁呀。”

　　“还有活到一百岁的呢！”

　　“那都上新闻了，”手背被钱琬珍用粗糙的指腹轻轻摩挲，“能上新闻的都是罕见的事情，都是厉害的人。”

　　“妈妈，你信不信，我们也会成为罕见的事情。”

　　钱琬珍笑了一声，玩笑似的拍了拍她的手背：“好啊，我相信。”

　　“那妈妈，你会一直陪着我，对吗？”

　　“对。”像是下定了决心那样，钱琬珍用叹声说出了这个字，随即又带着惋惜的口吻，“妈妈尽量多陪陪你。”

　　凌晨时，她还睁着眼睛，听见钱琬珍动了动，刚要坐起又躺下，随即又拿起手机，微弱的光在方寸之地亮起。

　　平时这个时间，正是她上班的时间，要赶在六点之前将自己负责的区域打扫干净。

　　她编辑信息发给了领导，请了几天假。

　　等天刚刚亮的时候，钱夕莱闭着眼睛，又听见厨房传来炒菜的声音。

　　她突然很想哭，泪水混合脸上的油脂，刺痛眼睛。

　　等洗完脸出来，拉开出房门，钱琬珍惊讶问她：“吵醒你了？我很小声了。”

　　她摇头：“突然醒了。”

　　“心里藏着事，睡不好是吧。”

　　钱夕莱一怔。

　　“没关系，吃完了饭咱们就去报警，你不是说早上他们就等在学校门口堵你吗，这回带着警察一起去，抓他个现行。”

　　钱夕莱抿了抿唇：“别报警了。”

　　“你不用怕，有妈妈在怕什么，现在是法治社会，谁也不能欺负你。”

　　今天的早饭和每天一样，都是白粥配榨菜。

　　钱夕莱吃腻了后看都不看一眼，妈妈也就不再做了，给她钱让她去吃包子馄饨。

　　现在才想明白，因为自己不吃早饭了，所以妈妈大概也就不吃了。

　　饱一顿饿一顿，夏天还好，冬天舍不得去快餐店吃十几块的盒饭，只能站在风口处啃剩下的酥饼。

　　晚上回家喝冷汤，填饱肚子就上床睡觉，几个小时后再起床，如此反复。

　　胃癌就是这样形成的。

　　米粒被舌头轻而易举碾碎，唇齿留香。

　　盛第二碗的时候，钱琬珍笑着说：“好久没吃了，突然吃一顿也觉得香吧？”

　　“嗯。”她几乎要把脸埋进碗里。

　　是好久没吃过了。

　　三年多了。

　　--

　　李丽在校外的男友梁远山真的等在平时经常站着的电线杆旁边。

　　高中时，钱夕莱会紧张地走过去，站在他面前教了今天的‘供奉’，十几块是少的，多的时候有一百多，她一个星期的饭钱。

　　今天有妈妈陪在身边，梁远山在看见她的同时移开眼，一边从口袋里摸出烟，转身作势要走。

　　就在这时，四面八方用来的便衣冲出来，将梁远山和他的兄弟们按在地上。

　　“你们干什么？”

　　“警察办案，叫什么？”

　　“抓我干什么？”

　　“问你叫什么？”

　　“梁远山……”

　　“抓的就是你！”

　　被押上车之前，钱夕莱听见梁远山扯着嗓子喊了句：“你知道我哥是谁吗？你们敢抓我！”

　　话音刚落，钱夕莱心里一颤，连带着肩膀一齐哆嗦。

　　下一秒就被钱琬珍搂进怀里，安抚道：“不要怕，有妈妈在。”

　　钱夕莱闭了闭眼，脑海中闪过妈妈离世后的一幕又一幕。

　　这促使她抱得更紧，生怕一个不小心，再发生什么意外，她就再也不能见到妈妈了。

　　请假之前，钱琬珍关切地问：“高中请长假是不是不太好呀？耽误学习吗？”

　　钱夕莱上学，面前的书也和其他同学一样摞成小山，别人是因为书桌里不够放，而她则是为了掩人耳目。

　　某次站在讲台上，发现哪怕书摞得再高也有几率被发现后，她选择了‘老鼠掏洞’。

　　收拾学习用品时，钱琬珍埋怨地看了她一眼，避开老师小声说：“这书本都是花钱订的，你给中间都剪了做什么，学会了吗？”

　　在发现中间掏出来的洞刚好能放下一个手机的时候，她叹了口气：“我看这个假啊，请不请都一样，你上课也不学习。”

　　走出校门，钱夕莱挽着她的手臂：“妈妈，等这次的事情过去之后，我会好好学习的。”

　　“真的假的？”

　　“真的，”钱夕莱说，“也不知道为什么，一上课注意力总是不集中，总想要动动这里，动动那里。”

　　“这是什么原因呢？多动症吗？”

　　钱夕莱煞有其事：“我上网搜索了，可能是心理疾病。”

　　当天下午，钱夕莱就被送到了心理卫生科答题。

　　按照她在【2112】年的心理情况做出选项后，检查结果为重度抑郁症。

　　钱琬珍眉头紧蹙：“怎么会这样呢？怎么会这么严重呢？”

　　医生严肃地建议她住院治疗，并告诉钱琬珍：

　　“你的女儿随时都有自杀倾向，一定要重视起来。这个年龄段的孩子正是抑郁症高峰期，可能因为学习，也可能因为情感问题，比如早恋。家长一定要跟在身边，提防她自残、自杀。”

　　可钱夕莱却偷偷告诉她：“妈妈，我偶尔会有自杀的想法，但还没那么严重，我不想住院，只想旅游。”

　　在这样的时刻，自然是她说什么就是什么。

　　其实哪怕不是在这种时刻，也一向都是她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钱夕莱从来没有意识到，她一直是在妈妈浓厚的爱意里长大的。

　　只在后来钱琬珍死去的那一年里，她尝尽人间百态，感受到了来自这世界上最恶毒的恶意后，才发现，有妈妈在的那些年，她的脾气全都是有恃无恐，做出的事情也全依仗着有人撑腰。

　　后来，她被逼到绝路，百般无奈之下只能选择离开这个世界。

　　临死前，翻看相册里存留的钱琬珍照片时，浏览器里弹出一则通知——【lz马上要穿越回三年前了，有什么想要我帮忙做的吗？】

　　腐朽的灵魂在此刻强烈渴望得到救赎，本已碎成齑粉的心有回光返照的倾向。

　　主楼内容是：【听说国家秘密研制了千百年的穿越时空机器有了初步成果，lz有好多遗憾的事，如果机器问世我一定要报名参加！大家有什么遗憾的事情吗，等lz报名成功后帮大家完成，ps请说明遗憾所在地点和日期。虽然可能性微乎其微，但人还是要有梦想的！】

　　钱夕莱滑动屏幕，依次看过去。

　　【2109年5月3号，请你来到洛城中泰小区，19栋8楼803，叫醒睡梦中的我，我妈妈房间的充电器着火了，从窗帘开始燃烧，她双腿残疾。】

　　【7月13号，我为了锻炼8岁弟弟独立自主，让他帮我取快递，然后就被人贩子拐走了，我在西城，北御花园。如果你真的穿越了，请一定要帮帮我，家境富裕，必有重谢。】

　　【三年前，说着容易，但那时候是我人生最低谷的时候。虽然已经过去了，但现在偶尔会想，当初如果有人能够鼓励我，让我勇于对抗校园暴力，跟老师提出更换宿舍，快乐的日子就会多一些。】

　　【哦对了，我也在洛城，从五月初开始一直到毕业，真的差点就撑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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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样的帖子不是第一次见，钱夕莱以前也回复过。

　　【告诉我妈别生孩子，我恨这个世界！】

　　或者是：【穿越过来第一件事就是把我掐死，或者别让我妈跟我爸结婚，这样我就不会出生了。】

　　但在那一天，被逼到绝路的她无比想念妈妈。

　　回复：

　　【告诉我别再惹妈妈生气，对妈妈好，一定要带她去医院检查身体，那时候她的病是早期，很容易治愈。

　　然后再告诉我好好上学，未来的日子再难也不要借高利贷。

　　但我不会听你的，你往死里打我就好了。

　　其实我胆子很小，只是欺软怕硬爱装逼。再不济，剁了我一根手指，我什么都听你的。】

　　指尖颤抖，打完这些话已经泪流满面。

　　独自在天台之上吹着冷风，双腿垂在半空中，任由泪水干涸再续满落下。

　　城市万家灯火浮现在瞳孔之中，不多时变成了黄白的亮点，再一眨眼，视线又变得清晰。

　　六楼打开冰箱门，拿出一盒蛋糕坐在餐桌前；
　　十五楼开灯之后拉上了窗帘；

　　他楼上在这个时间来到厨房炒菜，没一会儿一个穿着校服，梳高马尾的女孩出现，搂着她的手臂，亲昵地说着什么……

　　会说什么呢？

　　今天考试得了第一名？
　　妈妈你做的饭菜真好吃？
　　放假可以去水上乐园玩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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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彼时的钱夕莱犹如小偷，偷偷窥探别人的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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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知过了多久，再看手机，自己的回帖已经被顶到一楼，成了热评第一。

　　不少人问她地址在哪，也有很多人自告奋勇，如果穿越了，第一件事就是帮她解决遗憾。

　　钱夕莱的眸色被黑夜侵染，她的‘回光返照’时间结束了。

　　用两根涂着红色指甲油瘦到皮包骨的手指提着手机，手臂犹如娃娃机里的机械般缓缓向前移。

　　平静地松开手。

　　手机快速坠落，楼层高到听不见砸在地上的声音。

　　她也站起身，站在无法承载脚掌长度的天台边缘上，闭上眼睛，张开手臂。

　　如果死亡是一道门，将自己和最爱的人隔阂，那么现在只要她迈出一小步，死亡就再也无法阻拦她寻觅温暖的臂弯。

　　那里不是黄泉路，那是她的栖息地。

　　有人爱她，就是天堂。

　　可就在这时，身后突然传来一个声音——

　　“如果我能让你穿越回三年前，你还会想要从这里跳下去吗？”

　　对方说明了自己的身份。他叫米荣，是研究穿越时空技术的核心骨干人员之一。

　　右眼上贴着纱布，仅剩的左眼真诚地看着钱夕莱。

　　他告诉她，家里人世世代代都将青春与时间消耗在了穿越时空上面，数不尽的数据用普通电脑打开的一瞬间，就会使系统崩溃。

　　储藏数据的u盘由米荣保管，然而某日趁他有事外出，u盘被他最信任的助手路韬给偷走。

　　几百年、几代人的研究成果功亏一篑。

　　米荣告诉她：“我手里只剩下短时间穿越时空的数据，时间是三年，次数为三次，危险系数S+。也就是说，如果你同意了，就会有付出生命代——”

　　“我同意。”钱夕莱激动说，“我同意！就现在！”

　　米荣用满是薄茧和伤疤的手接住她冰凉的手掌，将她从死亡门外拉了回来。

　　“路韬已经跑了，我们正在全力追捕。全人类都在等待穿越时空机器的最终报告，我不能让一切毁在自己的手里。”

　　“去了以后，除了你自己的遗憾，还要帮我解决路韬。确保他不会在三年之后来到我身边，成为我的助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