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丝暗系》荒井寻金

55、荷花林里忆往昔

　　月清晚原本是要回凡间的，可是在云雾里迷迷糊糊，转来转去竟然落在了海云涧。

　　海云涧是青帝的住所，和仙都其它宫殿不一样，没有富丽堂皇的宫殿，更无人把守，从宫门口看去就是人间普通的青瓦白墙的院落。

　　据说，青帝年少时，曾在人间有一挚友，每逢下界降妖除魔，他都是宿于挚友家，因此很喜欢人间的院落。

　　月清晚走进其中，只见亭台阁楼，错落有致，园中奇花异草无数，更有一处天地罕见的荷花林。

　　青帝爱荷花，所种的荷花茎比人高，花叶可遮天蔽日，月清晚从荷花丛林中的小桥穿过，看到一道垂花拱门，还没进门就听到了屠麟的声音。

　　“师父，求求你了，麟儿知错了，我保证以后再也不让青林伞影离身了！”

　　屠麟拖长了调子说话，听起来又乖又软，月清晚实在无法想象他那张要债的脸，怎么样才能发出这样的声音，便没有出声，躲在门后，只伸出一个脑袋去看。

　　只见青衣神仙端坐在绿意浓厚的院子中，周身笼罩着一层朦胧柔软的光，微风吹起青帝胸前两缕长发，跪在青帝面前的屠麟连忙狗腿地伸手为青帝抚顺，青帝没说话，只是淡然看着前方，全然没有把屠麟放在眼里。

　　俊美的脸上带着平和温柔的笑意，要不是屠麟一直握着青帝的手在道歉，月清晚完全看不出青帝在生气。

　　“那师父你不想理麟儿也可以，麟儿活该，只是麟儿亲手做的白米糕是无辜的，师父你吃一块好不好！你知道的，麟儿没有家人，从记事起就只有师父对我好，麟儿在凡间学得了好多尽孝心的法子，你让麟儿尽孝心好不好。”

　　青帝眉头微皱。

　　“我不要你尽孝。”

　　“不尽孝，不尽孝，是麟儿嘴笨，还老是惹师父生气，师父麟儿真是坏！……。

　　！！月清晚大惊，屠麟长了一张恶人脸，成日一副早晚要搅乱三界的模样，他竟然还会这样装乖扮可怜，青帝大人那样心软的大好人，哪里经得起他的哄骗！怪不得屠麟总是毫无顾忌地和她做一些会受罚的事！他是真的一点不怕师父啊！

　　月清晚正在心底佩服屠麟，忽然听到青帝的声音。

　　“多漂亮的小月仙啊！怎么眼睛红红的，谁欺负你了？”

　　月清晚本要否认，可是青帝的声音太温柔了，看着那一双关切询问的眼睛，听到欺负两个字，月清晚眼里的泪水唰地一下滚落了下来。

　　月清晚没说话，青帝就没问，只是对屠麟道：“去把小月仙哄开心，哄好了为师就不怪你。”

　　屠麟有些兴奋道：“说好了，师父说好了，我把她的问题解决了你就不能再生我的气。”
　　“嗯！快去，不要让女孩子哭太久。”

　　“好！师父你最好了，我一定快去快回，你记得吃米糕。”

　　屠麟一步三回头和青帝说完话，才走到月清晚面前，抬手搭在月清晚的肩膀，搂着人就往外走。

　　“你来得太是时候了，特别是你的眼泪，直接救了我和你，青林伞影的事师父会出手，放心吧！”

　　月清晚点点头，止住了眼泪。

　　两人来到了荷塘边，屠麟弯腰在地上捡起了一根绳子，扯了扯绳子，荷花林里便飘飘摇摇来了一只小船，屠麟扶月清晚上了船，两人一人坐船头一人坐船尾，任船随水流缓缓游走在荷花林里。

　　荷香阵阵，躲进荷塘里，笼罩在荷花下的感觉很安全。

　　月清晚吸了吸鼻子，道：“我刚才遇到白泽了，重雪的事他都知道了。”

　　“他都知道了，你还能完好无损来找我，他都又一次放过你了，你还哭什么？”

　　“因为我们做的不是坏事，我还跪着求他，他才勉强没有罚我们的！”

　　“是你，这种时候不要说我们，我只是听你的命令行事！”

　　“屠麟！你也要丢下我，呜呜呜！”

　　月清晚本就是在白泽那处受了惊吓，心情起伏大，听到屠麟和自己划清界限，月清晚的冷静从容便装不了了，小嘴一瘪，作势要哭。

　　屠麟一脸嫌弃道：“什么丢不丢的，白泽是你的靠山，又不是我的，我这时候和你一起，没必要嘛，大难临头各自飞，保全一个，总比两个都挨罚好吧！”

　　“他不是我的靠山！”

　　“不是吗？他又是救你，又是送白羽的，我还以为你是他罩着的呢！既然他不是你的靠山，那我们这时候更要保持距离。”

　　屠麟自认为他的道理说得很明白，然而船头的月清晚却哭得更大声了。

　　也许是有荷花林做遮掩，也许是因为屠麟在她身后看不到她的脸。

　　月清晚先是哇哇大哭，后又是嚎啕大哭。
　　屠麟一开始还安慰了几句。

　　“没有事，你别怕，要是他真要罚你，早罚了，而且你还有我嘛，怎么罚我都和你一起，不怕，再说了，你的靠山靠不住，我的可靠啊，还有我师父呢！你一哭他就连青林伞影丢了都不在乎，是吧！他对你多好，放宽心，没事的！……！

　　月清晚充耳不闻。

　　最后屠麟只有一句话：稍微小声一点，别把我师父招来。

　　两人就这样一人在船尾劝，一人在船头哭，在荷塘里飘了好一会儿，月清晚才止住了哭声。

　　屠麟施法变出两个软枕，放在船上，小船立刻变成小床。

　　屠麟躺了下来，阳光从荷叶荷花间落下，稀稀拉拉落在他的身上，他曲指敲了敲船沿。
　　月清晚闻声回头，也学着屠麟的样子，躺了下来，两人头对头，看同一片荷花天地。

　　“他不是我的靠山，你误会了！”

　　月清晚的声音逐渐平静。

　　屠麟有些不解，问道：“不是靠山关系，难道你觉得他喜欢你？说实在的，他看起来不像喜欢你哦！”

　　屠麟的语气从疑问变成了劝诫。

　　“我知道！我是说白泽要保护的另有其人！就是，你见过长得一模一样，但是没有关系的两个人吗？啊！也不算完全没关系，是她的血让我长大的。”

　　“她是你娘？”

　　……。

　　月清晚一时语塞，从她化成人形，发现白泽满脸厌恶看着她的脸的时候起，她就一直刻意逃避自己的脸和别人长得一样这件事，一直稀里糊涂地活着，直到今天，在温柔规律的水流声里，她第一次有了和别人说自己来历的勇气。

　　“我第一次见白泽神君的时候，还是一颗种子，有一天被热水泡着泡着，我忽然就有了意识，就看到了白泽，很温柔的白泽，他的嘴角总是带着笑意，给了我很多东西，带我去了很多地方，下雨刮风时候，他就在我面前，挡住风雨！”

　　“所以你是白泽神君养了，还随身带着的盆栽？”

　　“不是，我后来才明白我进入了别人的记忆，我看到的是别人眼里的白泽，我能感觉到他们在一起时那种总是很温暖很开心的感觉，于是就用力地长，往土外面冒，我长得很快了，几乎一夜就离土五寸，天亮的时候我才看到有个女孩趴在地上，她的血流了一地，整个人趴在血泊里，而我就从她的眼睛前长了起来。”

　　“也就是说是她的血浇灌了你，让你长大并且有了意识。”

　　“是，我努力长叶子，想去扶她，可是她的血流太多了，让我越长越高，我只能整日着听着她叫白泽的名字，跟着她的记忆一遍一遍看他和白泽的过去。她是仙都灵植修炼而成的仙女，整日在仙宫里以自身的骨血炼药，千年未出过仙都。直到有一次她在仙鹤的背上见到了受伤的白泽，她剔骨放血为白泽疗伤，白泽为她带来仙都之外的东西，和她说自己在人间抓妖捉鬼的事，渐渐地，仙女被人间故事吸引，白泽便带着她偷偷下界去玩。那时候的白泽还只是一个小天兵，不喜欢仙都的规矩，喜欢人间的热闹。仙女常年以身为药，到了凡间，没有祥瑞仙气的滋养，身体格外的虚弱，因此白泽对她格外照顾，几乎是背着，抱着，扶着带仙女游遍了人间。有白泽在，仙女连一滴雨也不曾淋到，一片叶也不曾沾到身。”

　　“看不出来啊！白泽神君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人，竟然还有如此痴情体贴的一面！”
　　“是吧！要不是我见过，我也不敢相信！”

　　“等等，你在那个仙女的记忆里，也就是说那个仙女和白泽神君经历的事，在你的眼里，是你和白泽神君一起经历的？”

　　“是！”

　　“所以你借别人的眼睛，爱上了爱着别人的白泽神君？”

　　月清晚有些挫败，有些无力道：“是！还没意识到自己只是一颗花，还分不清自己和别人的时候就喜欢了。”

　　屠麟点点头，有些兴奋道：“怪不得你法力低微还能入月老殿，原来天生就懂得情情爱爱，后来呢！”

　　“后来，仙女悲天悯人，看到凡人生老病死，一生所受之苦无数，就从最初的看热闹，变成在人间偷偷开义诊，白泽一开始总是帮仙女躲过巡界天兵，可是时间长了，仙女的身体承受不住，有一次还晕倒了，待仙女在仙都醒来，白泽便不准她再下凡。还在他们一起偷偷下凡的地方加强了巡逻。可是仙女惦记着穷苦的病人，白泽也无法时时寸步不离守着她，仙女一次次偷偷下凡，白泽一次次原谅她，来凡间接她，护着她。可后来还是出现了意外，仙女义诊出城后，被几家医馆的人打伤了，丢下了悬崖，就掉在我身边。也许是仙女偷偷下凡时，隐藏了仙气，所以才一直没人找她，她最后就在回忆里死去。但是我那时有点分不清她和我，她不在了，我还是记得和白泽经过的所有，甚至一想就可以看到他。所以很久之后，我长成了花树，白泽受伤滚到我的树下，我以为是他来接我了，不顾一切护着他，和那些想要喝他血吃他肉的小妖怪们打架，现在想想，我真是无知无畏，还命大。好不容易撑到白泽醒过来，得了他一滴指尖血，高高兴兴化人形，结果长成了那仙女的样子，差点被他一把掐死。”

　　“他没有谢谢你的救命之恩？”

　　“他没有因为我用了那仙女的脸掐死我，我已经感恩戴德了，根本不敢多出现在他面前，你看到白泽送我白羽，又救我，其实他是送给他喜欢的仙女，不愿意看到我顶着这张脸受伤。”

　　“你没去查过你为什么会长成这样吗？”

　　“没有！我连我是什么花都不知道”

　　月清晚停顿了一下啊，抬手擦了一下脸，又小声道：“要是查了，发现我其实是一朵吸血的恶之花，怎么办？仙女虽然身体弱，可毕竟是仙女，怎么会那么容易死？”

　　月清晚转过头看着屠麟，声音越来越小，她不敢细想，可是答案已经呼之欲出了。

　　屠麟双手枕头，翘起了二郎腿，道：“你觉得有可能是你吸干了那仙女的血，甚至是抢了那仙女的脸？”

　　月清晚没说话，反问道：“不然，为什么白泽那么讨厌我，对我那么凶？”

　　“我觉得你想多了，你有这样的契机，但你没这样的能力，对了，师父和白泽神君同寿，他也许见过那个仙女！”

　　说着，屠麟便调转船头，又觉得不够快，直接腾云带着月清晚出了荷塘，进了后院。

　　月清晚还是有些担心，便走得很慢。

　　屠麟却全无顾忌，三步并作两步径直走过去，直接蹲在了青帝身边。

　　“师父，你有没有在仙都见过和小月仙长得一模一样的仙女。”

　　青帝放下茶杯，举目凝眉，回忆了片刻。

　　“千年以前，仙都有一医仙疏星，纯洁温柔，轻盈自在，只因见过人间，添了些悲悯，常偷偷下凡，救济穷困潦倒的病人，后来却被贪心凡人杀害。小月仙和疏星长得很像，但仔细一看却不一样，小月仙是深秋冷月，眉眼之间淡然冷漠，疏星是溶溶暖月，气质温柔沉静，两人虽然是同样的相貌，却一冷一暖，全然不一样。”

　　青帝人温柔，连说话的声音都如涓涓细流，被他温柔地注视着，月清晚也生出了坦白的勇气，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青帝大人，我是长在仙女疏星死去之地的种子，被她的鲜血浸泡长大，她死后，我便开出了红色的花，周围小妖说我是吸血的花，我是不是把她的容貌也吸走了？”

　　“相由心生 ，你长的样子就是你心里的样子，是你自己的，和疏星长得一样是你们有缘。你也不是吸血的花，更不可能吸走人的容貌，只是恰巧被仙女的血灌溉，仙女是名药，因此，你的血，你周身的气息也都可入药，白泽神君每次受伤都找你，也是借你的灵气养伤，他没和你说过吗？”

　　青帝的询问时，一双大眼睛里的关切太过，月清晚不自觉地乖巧摇头。

　　“不曾提过！”

　　“我就说你没有那个抢占别人身体容貌的本事，白泽神君凶你，那是他在怪自己没有保护好那个仙女，拿你撒气罢了，你不要管他，下次他再凶，你就吼回去！”

　　屠麟说完，又转头看了看青帝的脸色，问道：“师父，可以吼回去吗？”

　　青帝微笑，一瞬间，犹如春风拂面。

　　“可以，白泽神君竟然欺负小花仙，下次遇到，我都要帮你说说他。”

　　月清晚心头一热，常年来的萦绕在她心头的愧疚和自卑一下子就消失了，压在心头百年的巨石，就这样被青帝的三言两语拿开了，她不是一朵夺命的花，她就是一朵花，还是可以入药救人的好花。

　　想到这里，月清晚的眼泪又在眼眶打转，连忙磕头言谢。

　　青帝起身将她扶起，又安排了人送来了一桌人间的饭菜，看着屠麟月清晚两人端着碗开始吃饭，这才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