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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何处不年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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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来,诸位下注喽!买定离手啊买定离手!”
毕竟是市井之地,耸动人心的大声吆喝不绝于耳,赌坊内竟比外头的街道上还要喧嚣几分。即使是最简单的“赌大小”局,桌边也围满了一圈赌徒看客。
“五四四,大!客赢!”
桌上的赌客松了口气,喊道:“好好,就到这了!”说罢拿了几局赢来的银两下了桌。即刻又有人补上了他的位置。
那人赢了钱结了赌局,却未直接离开,而是钻进了围观人群中,拍了拍其中一位看客的肩膀,搭讪道:“这位小兄弟,今朝可是遇上了什么大喜事哪?”
搭讪原因无他——这位黑衣少年,即使在赌桌边乌泱泱的人群中,也太显眼了。他站在最前头,似乎对赌局十分感兴趣,热切的目光连桌上专注于赌局的人都感受得到。最怪的是,这人既不上桌也不跟注,脸上却是一副欢天喜地的模样,仿佛自己赢了千两入手。
这种喜气洋洋的面相在赌坊里比那些愁云惨雾的晦气鬼受欢迎得多。赌客自己也才赢了钱,心情舒畅,忍不住想再沾沾这个少年的喜气。
“也没什么事,就是刚干完了活儿,终于能歇下来休息一阵子啦,指不定还能过个好年呢。”少年兴高采烈道。
赌客倒是愣住了。听少年这话,那“活儿”想来定然是苦极累极。寻常人做完工纵然也是高兴的,但也不至于像这位少年一般,好似甩掉了一个天大的包袱。
他又打量了这黑衣少年一眼。衣着整洁,用的面料看着也精细。虽然不像是出身于富贵人家,但也不像要沦落到去干什么粗活脏活的地步。再说这少年个头虽高,但身形纤瘦,面色也好似缺了血气一般苍白,哪像能提得动重物的模样,做些买卖的小本生意还差不多。
不过这毕竟是人家的私事,也不好多过问。“得了空也是好事哪,像我待会还得回家做木工去哩。”赌客挠挠头,“不过小兄弟,既然来了赌坊,怎么不下手赌两把?莫非是身上没带银钱?”
“啊呀……银两倒是有一些。不过我本来只是想寻个地方消遣,来凑凑热闹罢了。”少年说。看来他并非是对赌局有兴趣,只是单纯来躲闲玩耍。
“来都来了,不妨下些注玩玩。”赌客不由道。下了赌桌的人总是会忍不住怂恿那些不赌的人。“若是赢了钱,便是喜上加喜的好彩头;若是输了,也就当给新的一年散财消灾啰。”
“散财消灾……呵呵。”少年像是考虑了一下,随即欣然道:“说的也在理。”
他摸出一锭银子,放在了“大”的那边,颇有兴致地盯着骰盅。
开盅!四四六,大!
赌客替他叫好:“开门红,不错呀!”
少年得意地笑笑,露出一颗小虎牙,又把钱押在了“大”上。
开盅……五三六,还是大!少年再押。
押小——三三一,小!
押大——四五六,大!
押小——一二四,小!
少年连赢五把。赌客看得目瞪口呆,忍不住也拿出刚进口袋的银子跟着少年下注,果真又连赢四把。
“好啦好啦。”少年看上去不怎么在乎钱,倒是在热闹的气氛中玩得很尽兴,满面春风道:“就玩到这里吧。”
赌客捂着自己几乎翻了倍的银钱,看眼前的黑衣少年简直像看财神爷转世,不自觉地改了称呼敬畏道:“小公子,您今天可真是吉星高照呀!”
“哈哈……我运气比较好吧。”少年笑得开朗,爽快接下了对方的奉承话。
“您这九赌九赢的手气可不是谁都能有的呀!”赌客放轻声音,免得引来他人注意,“您趁着这好运大赌几把,说不定下半辈子都不用愁了,也省得还要去干活。”
“物极必反。现在是大吉的运势,过头了可能就会变成大凶哟。”少年轻描淡写地说,紧接着话锋一转:“这位兄台,你可知这城里还有哪些有趣好玩的地方么?”
“咱们这里虽然比不上帝都、泉亭那些地方,玩乐的去处还是有几个的。”赌客热心地报了几家茶楼瓦肆的名字,随后看看日头道:“哟,这个时辰我也该回家去了,小公子,希望你年里玩得开心啊!”
少年礼貌地朝他挥挥手,然后转身凑到另一张赌桌上去了。
赌客掂着沉甸甸的银两阔步走在归家的路上,忽然转头看向贴在墙上的一张纸。
这张缉捕令贴在此处许久,他从未在意过。但不知怎么,此刻却偏偏入了他的眼里。
……手中钱袋一松,他红润的面色瞬间变得煞白。
虽然如今的大奉境内妖魔邪祟骚动,比起盛世来算不得太平安宁,然而新年将近,年头年尾毕竟是最值得普天同庆的一段时日。腊月二十七,连这座默默无闻的小村子也喧闹起来,四处都能见到人家忙着杀鸡宰鸭,或是招呼着家里亲眷一同去赶集。
一间稍显简陋的草屋内,蓝色鹤氅的少年指尖推出一张黄纸符,地上聚着的一团灰扑扑的东西顿时作雾状散去。
他转过头,展颜朝扒在门边观望的老妇人安慰道:“只是一只贪吃鬼罢了,在下已将它驱散,老人家不必忧心。”
老妇人不住感激,嘴里絮絮叨叨道:“半个月前起,这家里的米粮肉菜就时常无缘无故少去一些,也不像是遭了贼的样子。虽然也没什么大碍,但人老了,又一个人住着,总归怕些不干净的东西……哎,真是多谢道长你了。”
大约三个月前,这位说话待人都温温和和的小道长就出现在了村里。他跟着一位老仙人住在附近的山上,有时会来村里买些日常用的回去。村里人都说这位陆道长算东西算得灵验,而且只收一点命金。若是找他驱鬼捉妖之类的,则分文不取。
老妇人颤颤巍巍走到灶台前揭开锅盖,“家里也没什么东西能拿来谢道长的,就锅里还有早上刚蒸上的粟米糕,道长不嫌弃的话就带两块去吧,这还热乎着呢。”
“多……多谢。”蓝袍少年连忙接过热情塞过来的米糕,反过来道谢。他似乎还觉得不好意思承情,转而又从袖中摸出了一张符纸,“老人家,这张符给你,贴在门后可以保平安的。”
他说的“平安”绝对不是那种打着幌子聊以安慰的平安,而是百无失一、妖邪不侵的平安。
“这真是……”老妇人千恩万谢,又碎碎念起来,“不过说起来呀,咱这村子一直也算平平安安的,从没出过什么大事。诶,倒是月前,胡家的二儿子突然死了。村里都说那小子是做多了坏事报了因果,但这么无缘无故惨死也真够吓人的,兴许有鬼神作祟呢。可惜道长你当时不在,不然也能看看是怎么回事嘞。”
“……”
陆星斗微笑道:“天理昭彰,报应不爽。大抵如此。”
说罢他提起从集市刚买来的东西,好声好气告辞:“老人家,在下的老师还在等着,就先走一步了。”
若说帝都是大奉最繁华的地方,那仅次一等的便是泉亭了。
只不过毕竟还未到正月,再者也要回家筹备过年的各种事宜。到了夜里,一些店家反而比平时还要早些关门。
“哎,这位客官,小店已经准备打烊了。”
路边的一家小酒肆里,忙了一整天的老板正欲收拾东西,一人却好巧不巧走进店来。
“这过年过节的,万万不宜赶客呀。”那人却哈哈笑着,悠然自得地在长凳上坐了下来,“再说老板你家的酒这么香,可不怪能把人招来。”
酒肆老板抬头一看,才发觉来的不是寻常客人。此人一身白色道袍,面目看上去三十来岁,倒还年轻;他腰间一侧挂着个酒葫芦,一侧别着一柄长剑,剑柄末端的雪白剑穗却不知为何被削去了半截。
老板犹在发愣,那人已经开始自顾自点起单来:“上两坛店里最好的酒……唉呀,要是有碟腌鱼脯下酒就更好了。”
普通百姓对仙门中人通常都敬重有加,酒肆老板这下也不急着打烊了,赶忙提了两坛酒出来。
一碗酒入口,那人啧啧道:“好酒!在我喝过的泉亭酒家里可以排得上前三呢。”
泉亭烟火繁盛之地,酒家没有上百也有几十。听闻如此夸赞,老板心里不免也高兴了不少,搓着手道:“这位仙师,在泉亭待了多久哪?”
“这么想想,也快小半年了吧。”男子一手端着酒碗,一手随意扳了扳指头。
“不知您来这所为何事?”老板小心翼翼道,“不会是城里出了什么妖魔吧?”
“我来自然是为了……天下太平。”
他笑嘻嘻地说。酒香扑鼻,惹得他说出口的话仿佛也是不正经的醉话一般。他似乎感慨万千地摸了摸那把断了半穗的剑,“泉亭是个好地方呀,风景好,酒也好……不过大概再过个把月就要走喽。”
转眼间一坛酒就已喝空。男子抹抹嘴,解下腰间的葫芦,把剩下的一坛酒灌了进去。也不知这不大的一只葫芦是怎么装下满满一坛酒的。“不耽误老板你打烊了。我……咦,我怎么把钱袋落下了?!”
他顿时大惊失色,翻遍了全身也没找到所谓的钱袋。最终他只掏出了一块玉牌,无可奈何道:“老板,我可不是有意赖账。这样吧,这个东西先抵在你这里,待一个月后我再来赎。”
“一、一个月?”
“一个月。一个月后我拿银钱过来,你可得再准备几坛好酒哪。”男子把玉牌抛过去,悠哉游哉地站起身来。夜风过槛,他一袭白衣飘摇仿若流云,刹那逍遥自在竟不似人间来客。“不过……若是一个月后不见我人,那老板你就不用等了,这玉牌自然也归你了。”
白玉牌触手生凉,是极好的玉,做工也上等,而玉牌中央端正刻着“司空”二字。
……是复姓“司空”,还是姓“司”名“空”?
老板还在愣愣地琢磨着,抬眼望去,那白衣仙师已经吟着诗歌溜溜达达走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