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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嫡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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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雪寂寂，冷风穿堂。
一列身穿新绿小袄的侍女捧着银盘，步子轻悄地鱼贯进入房中。这是处精致的小院，三间厢房布置得簇新，窗明几净，一尘不染。侍女们沉默着摆好器物，待端着空荡荡的银盘绕过屏风出去时，才算长长地松了口气。
她们这是最后一趟过来，这处小院的布置算是正式完成了。因此回去交差的路上大家都格外松快，三三两两地有说有笑。一个年纪略小些的侍女忍了半晌，到底还是忍不住偷偷碰了碰同伴的手，压着声音，满脸好奇问道：“姐姐，咱们这是在为哪位姑娘干活儿呢？这小院从前是大姑娘住，大姑娘上哪儿去了？”
同伴摇头，也是一脸茫然，唯有走在前面的一个姑娘转了身，嗤笑道：“她算哪门子的大姑娘？咱们正牌大姑娘明儿才进府呢。”
小侍女探了探脑袋，两眼写满惊诧：“静鸳姐姐这话从哪听来的？可是真的？”
“那怎么可能有假。”静鸳得意地清清嗓子，“这可是我上回在夫人院中听到的！”
这事说来倒也不复杂，无非就是三日前，一个衣衫单薄但干净规整的少女突然找上门来，说自己是永宁侯府当年送到庄子上的嫡女，手上还握着一只珠花簪。
京城年年出的怪异事并不算少，一些走投无路的孤苦少女常会去权贵门前请求收留，因此守卫也当这姑娘同样是来胡搅蛮缠的，正要赶人时，永宁侯夫人偏偏打算出门，在大门口一眼看见了单薄的少女，当即愣住。
永宁侯夫人看过了胎记验过了簪子，泪眼朦胧地把人往怀里一抱，母女两人相拥而泣。
这下京城里顿时流言四起，各种猜想传遍了大街小巷，永宁侯夫人倒也不含糊，对外宣称之前的嫡女确实是自民间捡来的养女，这位找上门的才是真嫡女，如今要把亲女儿先接进府里小住，待永宁侯打仗归来再举行认亲仪式。
永宁侯府子嗣不丰，嫡出的只有这个女儿，偏偏这女儿如今也成了假的。满京城看戏看得热闹，编出的细节不下十个版本。
至于其中实情，那自然没人能知道，而这位从永宁侯嫡女瞬间摇身一变成了养女的大姑娘，自然也少有人能想起，偶尔提及只剩一声叹息。
静鸳讲得眉飞色舞，直到小侍女诚惶诚恐地拽了一下她的袖子，才停了下来：“怎么了？”
小侍女颤了一下，小心翼翼地拿眼神瞟了瞟不远处，再回眼去看静鸳，悄声道：“姐姐，大姑娘好像来了……”
静鸳一愣，顺着小侍女眼神的方向望去。
一片雪色中，生生透出一抹杏黄亮色。乌发雪肤的少女眉眼绝艳，在檐下角落中静立，犹自生出一种盛开的气质。她清明透亮的眼底看不出什么情绪，唯有唇角微抿，像是在思考些什么。
静鸳哆嗦了一下，只听见身后起伏交织的问安声，她慌忙跟着行礼，生怕被这位大姑娘发现端倪。
薛见嫣没什么反应，只是淡淡地点点头，侍女们立刻作鸟兽散。静鸳低着头走在最后，心有余悸地回头看了一眼。
薛见嫣依然站在原地。
她的侍女月竹抱着披风跟在她身边，此时任月竹脾气再好也不由得替薛见嫣委屈了起来：“姑娘，您瞧瞧她们，都是一群嘴不严实又喜欢瞎猜的小丫头，净传些有的没的。您也是心性好，就没想过管教管教她们。”
四周连个人影都没有了，薛见嫣拢紧小袄，揉了揉冻得发红的耳朵，无所谓地轻哂一下：“她们说的又不假，有什么可管教的。更何况如今，能自保已经足矣。”
月竹本就难过，听见这话，更是急得眼圈都红了。
“姑娘，求求您去找夫人吧，夫人往日里那样疼姑娘，定然见不得您受苦。如今府上人人都捧高踩低，把您赶到府上最偏的院子里不说，现在更是连炭都不给了！这么冷的天，也不怕您冻着！”
薛见嫣摇头，无奈地叹口气：“傻月竹，你还看不懂吗。不是我不想去，是母亲根本不想见我。下人们都是替主子办事的，若非母亲示意，谁也不敢贸然这样做。”
月竹顿时哑了声，嗓子像被棉花堵住了般，一哽一哽地疼。
她们大姑娘平日里看着最温和乖巧，不争不抢，实则心思玲珑剔透，什么都看得清楚。
“炭不够，咱们上街去买就是。”薛见嫣从月竹手上接过披风，默默系好带子，浅淡一笑，安抚般拍拍月竹的肩，“多说无益，如今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好了，走吧。”
雪落了一夜，满街闪烁着泠泠银光，在太阳照耀下越发晶莹闪烁。碎金的光线洒落在细密积雪上格外晃人，薛见嫣抬手挡住日头，下意识地眨了眨眼。
月竹等在马车下面要扶她，薛见嫣犹豫了一下，没让月竹帮忙，利落地跳了下来。
”我现在可不是永宁侯府嫡女了，用不着这么端庄守礼，”她眉眼弯弯，看起来格外轻松，”你瞧，连我偷偷溜出来，母亲也不会说什么。“
月竹心疼地皱起眉，正要说什么，身旁蓦地传来一道清丽的女声，语气里微微夹杂着悠然自得的慵懒，像是随口一说：“哎，薛大姑娘这个心态可不行。”
这是街道的檐下，薛见嫣闻言转头望去，正对上一个高挑少女的视线。少女一身红衣，正倚在一旁的朱漆圆柱旁。寒风猎猎，把少女轻盈的长袖吹得飘了起来，领口镶着的雪白兔毛也跟着摇摇晃晃。这身装扮虽俏丽精巧，但单薄如春衫，看得薛见嫣忍不住拢了拢披风。
少女见状又笑了，她身量纤瘦，神情却格外飞扬恣意，嘴角微微挑着，连笑容都英气。
她走上前来，大方地伸出手：“认识一下，薛姑娘，我叫林绮，是林家二姑娘，家父户部林尚书。”
薛见嫣盯着她伸过来的手迟疑了一下，试探着轻轻推了回去，随即抬手行了个常礼。
林绮愣了愣，脸上的笑容呆滞两秒，然后笑得更开心了。她伸手捏了捏薛见嫣的脸，语气松快：“太久没来，忘了。你们初次见面不习惯握手，给你赔个不是。”
好奇怪的人，薛见嫣想。
她拿手稍稍遮了下被捏过的地方，露出一双清凌凌的眼望向林绮，对这个陌生少女的话半信半疑：“可我只知道林尚书家中有一个姑娘，是瑶姐姐。”
“哦？”林绮又笑了，像是不可置信，“你不知道我？去年我还在赏花宴上见过你呢。怎么，大家都只知道我姐姐，从来没听说过我吗？“
薛见嫣虽然不记得有林绮这号人物，但她去年确实参加了赏花宴，这是真的。
“我是去过赏花宴，但是只见到了林家的瑶姐姐。”薛见嫣记性不错，她回想着当时的情形，毫不迟疑地回答林绮。
“挺聪明啊，警惕性还挺强。”林绮弯唇，她沉吟了一下，伸出手腕，露出腕内侧一枚浅红的菱形标记，“那这个呢？能证明我的身份了吗？”
薛见嫣垂眼仔细瞧了瞧。
林家人手腕上都有这个痕迹，这是很早以前林瑶告诉她的。此刻林绮手上的标记与林瑶的一模一样，这也是真的。
她犹疑了一下，迟缓地问：“所以——你真是林二姑娘？”
“不信的话，我可以带你回府找我姐姐。”林绮回答得一脸坦率，坦率得让人生不出怀疑。
“那我怎么不曾见过你？”
林绮没想到薛见嫣这么难缠，摇了摇头，无奈地回答：“我体弱多病，早些年只在府上活动，见不了外人，行了吧？”
薛见嫣默默地上下扫了她一眼。
刚落过雪的寒冬，穿着这么薄的衣衫还精神抖擞有说有笑，体弱多病？她才不信。
“那林二姑娘找我有什么事吗？”虽然已经验过了身份，薛见嫣还是觉得这个人有古怪，她绷着脸，神色尽量保持着疏远冷淡。
林绮对着她这娇艳明净的容色，真是越看越喜欢，笑眯眯地伸出“魔爪”又要捏脸，却被薛见嫣及时躲开。林绮见状，遗憾地叹了口气，幽幽道：“薛妹妹。别这么不配合嘛，我可是来救你的。”
和林绮想象中不同，薛见嫣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清透的眼一眨不眨，只是盯着林绮看。她一时颇为无奈，只能压低了语调，以更加神秘兮兮的姿态凑近薛见嫣：“没猜错的话，现在的你正为了真假千金的事而感到烦恼吧？怎么样，想好下一步要怎么走了吗？”
薛见嫣没想到这人会问得如此直接，她抿起唇，眼神也冷了下来：“多谢林二姑娘关心，不过这是家事，永宁侯府会处理好，不劳挂心。”
“家事？”林绮重复了一遍，像是听到了什么有趣的事一般，放声大笑起来。她笑声清脆如铃，又洪亮如钟，随风传得很远。
薛见嫣顺势往后退了一步，不明所以，只觉得林绮真是哪哪都格外奇怪。
良久，林绮放松地倚着柱子站定，笑吟吟地看向她，仿佛要透过什么把薛见嫣看穿一般，慢慢摇了摇头：“不对，薛姑娘，你说的不对。”
“你可不是民间捡来的孩子，而是卫国公府十七年前弄丢的嫡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