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鸢阑花 ...
-
谢昇有些微恼地从玉辇上看向自己那个排行第三的儿子。
那一袭如落轻雪的白袍，那一抹如沐春光的笑意，微风轻拂过他正当年华的俊美容颜，有意无意地露出眉角一枚小而淡的褐痣。本是有些不满谢临璧对自己的态度太过随意任性，却在见到那枚褐痣后，所有的不满便消然无踪。
他本是轻蹙的眉倏然松弛下来，微微向谢临璧点了点头。
白袍，褐痣。
谢临璧总是在有意无意间碰触到自己父王心底最深处的柔软。
大公子谢临韶坐在玉辇后的骏马之上，也向着自己的三弟温和一笑。而二公子谢临渊则挑起眼角，冷冷地哼了一声。在后头，被众多侍婢簇拥着的、装饰得最为华丽的一架马车被掀开了一处琳琅作响的白玉珠帘，探出一个圆圆的小脑袋来。
那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滴溜溜地一转，腮边鼓着两团白嫩嫩水灵灵的肉：“三哥——！”一句清亮稚嫩的童音毫不客气地划破了暂时的沉闷，顺势还送给外头的人一个大大的鬼脸。
最近的几个侍婢都被逗乐而捂着嘴吃吃笑了起来。
“阿多你胡闹哦……”
一只戴着碧玺镯子的玉手捂了小家伙的嘴，一把将他半拖半抱地拽回了马车里。嗓音温柔动人，言语中尽是满满的宠溺。
谢昇恍若未闻，只是抬起手。
站在远处的谢临璧配合地敛了些许笑意：“起驾！”
沉重的玉辇缓缓而动。
拜伏于地的百姓依旧低伏着身子，将头深深地埋在微尘之中，远远望去，不过是一片又一片周而复始的平淡，卑微，软弱。
可就在经过一刹那，谢昇无意之中地侧过脸，却看到了这片无止尽的平淡中的一点明亮。那是十八年后，他再度重逢的梦境。
倏然一惊。
那是一双眼睛，美丽得如同夜幕中最明亮的一点星辰。那星辰曾经陨落，但却在他心中化成了永恒。
就在街道旁的静止的一辆马车之上，一片绣着繁华玉树的锦帘之后，那一双眼睛的主人，美丽的容颜上不曾有一点畏惧，只不过是以好奇地神情打量着自己。
曾经，也有一个人这样看着自己。
那日，她站在大殿之上，玉沙罗之后。
如今，她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动作，仍然如同昨日重现，清晰而深刻地烙印在他的脑海之中。
还未曾他回过神来，玉辇已过了那辆马车，那双眼睛的主人消失了。只留那一片锦帘垂落下来，微微而动。
只是，又怎么会是她呢？
纵使鸢阑山上的冰雪一夜全消，鸢阑花一日全绽，她都不可能再站在他的面前，对他露出一点，哪怕是一点的微笑。
谢昇自嘲地一笑，拂开了衣袍上几不可见的一点褶皱。
***
“对啦，你们那个长得和个小肉包似的四公子叫什么呀？”被谢家四公子的鬼脸逗得不行的晏小舟放下锦帘，捧着肚子笑问道。
扶瑟清了清嗓子，严肃又认真地回道：“他叫……谢福多。”
“噗！”
许久，晏小舟摸着下巴，颇为淡定地又问道：“那……谢临璧小时候叫什么呀？”
“……谢福满。”
“噗——！”
***
自夏侯绾驾崩，国师宁久微守灵不出后，宫中本是混乱的一切经过谢临璧的打理，迅速回到了正轨之上。谢昇看着宫中如此井然有序，眼梢眉角中都不禁流露出对自己这第三个儿子的才能的赞许。
从小到大，谢临璧眉角的那一枚小小的褐痣从来不是他博得谢昇欢心的唯一原因。除却外表的清俊，处事冷静、果断，有如谢昇般雷令风行的手腕，又有着吸引着人向他靠近并且臣服的才华与魅力，似乎从来没有谢临璧做不成的事。谢昇于帝位谋划多年，谢临璧一直是他登基路上不可忽视的重要助力。
刚入宫，谢昇便撇了众人，只招了谢临璧一道，父子二人并肩，慢慢走在御花园中。白石甬道旁的碎花零零，不时地触碰着二人的衣角。
“这几月来辛苦你了。”谢昇背着手慢慢踱着步，开口道。
谢临璧微微一笑：“倒不辛苦。”忽地，一支伸出甬道的海棠花拂过他的耳畔，早已枯黄的花瓣蜷缩着在他的肩头，他微微一怔，脑海中竟浮现出当日海棠花下的一幕。在那一瞬间，他有些怔忪，“只是……”
“只是？”谢昇抬起眼，上挑的眼尾中带着三分巍巍的险，“璧儿，你今次立下大功，若有什么要求不妨和父王说。”
谢临璧按下心头忽然泛起的那一点惆怅，像是想到了什么，展出一点从容的笑意，“不知道父王准备立谁为太子？”
“我还以为你当真不在乎这些。”谢昇慢悠悠地看向他，似笑非笑，“你当我该如何？”
“若说我不在乎，似乎有些做作。”谢临璧拈起肩头那朵枯萎的海棠，似是看得出神，“想来夏侯焉倒是好的，当年以为只有一个女儿，传位之时也不怕谁来争什么。”
乍闻夏侯焉的名讳，谢昇眼眸骤然一深，不由地问道：“他的女儿……长得像谁？”
“像谁么？”谢临璧回想了一下，“夏侯绾想来是长得像夏侯焉罢。”
“你知道我问的是被宁青琊抱走的那一个。”
“小舟么？很美，只是除了眼睛外，其他仍然不如父王心中的那个女子。”
“是么……”
谢昇不可觉察地叹了口气，为了那个，心中再难复制的美丽。
父子俩又说了一回话，只见谢昇有些疲惫地拂了拂衣袖：“你母后与四弟都等着要见你。你先回去见见他们吧。”
谢临璧随意施了一礼，笑道：“是。”
刚收了袖子转身走了几步，只听得背后传来谢昇淡淡的话语：“我知道你打小便随性惯了。今后我做了皇帝，你便是皇子，衣着举止也该注意着些才是。”
那穿着雪衫的男子也只不过是驻了驻步，笑了一笑，漫声应了：“是。”
***
望着天边渐渐沉落的余晖，谢昇静静地立在那里，直到夜色的寒凉侵了他的衣袍，他才有些惊觉地回过神来。却见身后早已立了一个持着宫灯的华服女子，手上笼着一只碧玺镯子。那女子的眉眼仍是美丽的，只是眼角因为岁月而被催出了几道淡淡的细纹，眉梢那一枚小小的褐痣淡淡的，几不可见。
只听得她开口，言语温柔得如同一卷最柔软的丝绢：“夜凉了，回去罢。”
作者有话说
第30章 鸢阑花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