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同阵营，重生六次》一只贝壳

1、旧梦

　　泥土炸开，飞溅到半空中，落了满地。树林燃烧，倒下的木头半截已成焦炭，散发着难闻又刺鼻的味道，冒着浓浓黑烟。街道断裂，翘起的长路上顶着破烂的车辆，巨大的石块纵横压成小山，里面埋着刚刚死去的躯体。

　　维西奥抬起头，目光所至，漆黑一片。

　　他很快意识到自己的眼睛出了问题。我可能是瞎了，他想，而且伤势惨重，连模糊的光线都无法透进来。

　　随后他突然感到腰部剧痛，仿佛已断成两半，沉重而迟缓地伸手后，摸到了许多粘稠滚烫的鲜血。

　　出乎意料的部分在于，摸到鲜血后，他的眼睛不疼了，大概是那里的神经已经彻底麻木，放弃了求生，而腰上的伤口拼命预警，也许是还有救。

　　他上气不接下气地咳嗽，支起身体，半跪在废墟中。

　　阵阵热浪裹挟着烟尘朝他涌来，维西奥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震荡导致的耳鸣让他一时听不见别的声音。过了好一阵，他才辨析出附近有什么。

　　——有什么？什么也没有。

　　同伴们都死了，只剩下他还活着。

　　不知道我还能支撑多久？

　　维西奥把手伸向腰带，那里还有一把枪，他犹豫自己要不要放弃这一世，再挣扎下去，得不到什么信息了，不如提早开启轮回。

　　指尖残留的血液让他的手有点打滑，迅速流失的力气也帮了倒忙，尝试几次后，他都没能解开卡扣。

　　有谁的脚步声在慢慢靠近。看不见也有好处，维西奥的其它感官增强了一些，他听到枯萎的杂草被毫不留情践踏的细小摩擦声音。

　　伴着硝烟的气味，一双属于敌人的手温柔地扶住了维西奥的肩膀。

　　“你在干什么？”她问。

　　维西奥没有回答，他终于解开了枪袋。

　　女人迅速抓住了他的手，咔嚓一声捏碎了他的腕骨，把枪夺了过来扔在远处。

　　听着维西奥只露出一声，又马上压抑住的痛苦闷哼，她变了动作，让他靠在自己怀里。

　　“你还想反抗吗？这里除了你，已经没有活人了，而且你也已经重伤，无人救治，连逃跑都做不到。”

　　维西奥缓了一会儿，断断续续地说：“我，连自尽，都不可以吗？”

　　女人像是听到了不可思议的事情：“……你说什么？”

　　我不想被俘虏，这很难理解吗？原来你高傲到这种份上了。

　　维西奥没有说话，并且终于认出了她。

　　虽然他们从没见过面，也没有通过任何设备交流过，但他们对彼此再熟悉不过。

　　诺瓦，她已经和他对抗了二十多年，在两人从青年到中年的岁月里，维西奥挫败了她主导的数次行动，同样的，死在她手上的反叛者和反抗军成员也不计其数。

　　诺瓦的智慧平平，容貌平平，身世也平平，一切都很普通，但却天生拥有某项天赋。她可以适应所有的义体，没有任何排异反应。

　　这项天赋让无数的军人几乎因嫉妒而死，联邦政府因此赋予她阿尔忒弥斯的代号，让民众们追捧她为狩猎女神。

　　“如果你有一点，尊重我，”维西奥吐出一口血，“现在就，让我死在你手里。”

　　出乎意料，诺瓦反应激烈。

　　她打断了维西奥的话，伸手替他捂住不断流血的地方，但却动作粗暴，力道大得过分，冰冷的金属手指几乎扣进血肉模糊的伤口中，使维西奥觉得伤上加伤，似乎又被捅了几刀，面部也狰狞一瞬，剩下的那只完好的手忍不住抓住了诺瓦的胳膊。

　　说是抓，以他现在的情况，不过是搭了上去。

　　两人的姿势怪异，宛若战场上的医生与士兵，一个在求他别死，一个在劝她放手。可事实偏偏与之偏差甚远。

　　“你为什么这么说！我以为你绝不妥协！你怎么可以想着自杀？你不能那样做！你不可以！谁都行，但是你——”

　　维西奥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也不想明白。

　　他安静地等着她结束疯狂。

　　片刻后，诺瓦的身体停止颤抖，维西奥听到她从身体内部拔出枪械的动静。

　　“对不起，”她说，“我在无理取闹，请原谅我。”

　　她把枪口抵在了维西奥的太阳穴上，语气平静。

　　“我的人生尽由绝望组成。”

　　“你知道我一直以来在承受什么吗？”

　　“从十七岁起，我就被带到实验室，我的手、皮肤、脚、胸膛、骨头、肚子……一刻不停地被更换。我哭着叫喊，但没人理我。”

　　“你在电视节目上宣告解放的声音，是我这辈子听过的最美妙的音乐。从那以后，一回忆起你说过的话，我就快乐得好像要飘起来。”

　　“每次看到你，我都觉得活着还是有意义的，我还能多忍耐一天。”

　　“可是太迟了。”

　　“你和我，都太迟了。”

　　嘭！

　　维西奥开始丧失所有感官，坠入平静的黑暗。他从诺瓦怀里滑落在地，身心旋转，如同卷入飓风。

　　痛苦，火焰，河流，腐烂和新芽，黎明要来了。

　　人在死前最后消失的是听觉。

　　又是一声枪响，诺瓦跪在他身边。

　　“我真希望你能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