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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兄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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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国二十三年。
深秋的上海不算冷,刚下过一场雨,雨势不大,路面微湿。
偶有坑洼之处积了一滩水,来往的车轱辘一轧,呲出几溜湿漉漉的水渍,不小心溅到路灯下摇曳生姿的女人的脚背上,脏了那双玫红色的鹿皮高跟鞋。
女人鼓起腮帮子,还未骂出半个字,就被西装革履的俊俏青年给搂了过去。
刚拱起来的火瞬间熄灭,她哼着一口吴侬软语,边赔笑边双手递烟,纤腰一扭,娇嗔着贴进青年温热的怀里,一系列动作堪称行云流水。
青年将那纤腰一搂,尽情享受着美人的体温和香气,两人踉跄着消失在百乐门舞厅的大门口。
“您这几天不常来啊?”
女人给青年端了一杯酒,稳稳当当地放在包厢小桌上。
灯光昏暗,青年眯缝着眼嘬了一口,也不咽,寻着那女人的唇就贴了上去,酒水淋淋洒洒湿了前襟。
这身旗袍是她新做的,料子很贵,叫裁缝铺赶了三天的工期。今天看在贵客的面子上才肯拿出来穿,染上酒渍也就罢了,现在裙摆也被揉得一团乱,女人又是一阵甜腻腻的娇嗔。
“诶呀,爷……您小心点儿……”
青年没说话,从钱包里随意摸出一沓票子,寻着女人高开叉的旗袍顺手一塞。
娇躯轻颤,女人的粉拳捶打在青年肩侧,嗓音更似吃了蜜:“三爷呀,您又戏弄我。”
几声哼笑,青年的手不安分地游走在女人绸缎般的背上。
正是干柴烈火一触即燃之时,一声巨响,包厢的门猛地被人踢开。
女人尖叫着从沙发上弹坐起身,青年不耐烦地皱眉,回头怒视闯进来的不速之客。
来者不是别人,正是他同父异母的兄长,秦怀玉。
青年醉眼熏熏,眯着眼睛打量片刻,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似的,翻了个身。
由于酒精的原因,他不得不瘫坐在沙发上,二郎腿一翘,摸着上衣口袋里的火机点燃了一根烟。
女人当即噤声,大气都不敢喘一下,她于风月场里混迹多年,自然知道秦怀玉是什么人物。
男人名叫秦彦,字怀玉,上海滩最大的珠宝商秦如山之子,将来是要接手祖产的长房长孙,“玉烁珠华”合法的第一顺位继承人。
凡是上海滩有头有脸的人物都要让他三分薄面,不仅惧怕他的家族势力,更是尊敬。只因其字如人,当真是温润如玉,又不乏手段的商界奇才。
女人不敢与他对视,秦彦虽然眉眼生得温和,可现在眸中的寒气足够将人冰封三尺。
他居高临下地望着花容失色的女人,心底的厌恶翻涌而出,薄唇一张,不怒自威。
“滚。”
花容失色的女人仓惶地逃出了包厢,秦彦反手将门摔上,再看向醉成一滩烂泥的青年,露出一副恨铁不成钢的神情,叹了一口气道:“老三。”
青年似乎没听到,咂吧着嘴翻身继续睡,秦彦来了脾气,拿起桌上的半杯香槟冲着青年泼了过去,“秦歌!”
秦歌似乎是清醒了一点,但也没有要理他的意思。
秦彦犯了难,终是绷不住脾气,一把拽过秦歌的领子,忍着扑面而来的酒气吼道:“秦怀云!你看看自己现在像什么样子!”
这一吼让秦歌酒醒不少,总算能睁开眼,掰开秦彦攥在领口的拳头,赔笑道:“大哥,说话就说话,动用拳脚岂不伤了和气?”
秦彦松开手,没好气地坐在一旁,刚提起一口气准备训斥弟弟,却被秦歌抢了先。
“成何体统!”
秦歌卯足了劲儿自骂一句,然后歪头冲着秦彦眨眨眼:“每次开头都是这句,耳朵都快起茧子了。”
秦彦心知生气也没用,这厮怎么骂都是这副德行,只能平复胸中郁气,替秦歌整理好衣领。
“怎么又往这种地方跑?不怕爹骂你?”
“嗐。”秦歌摆手,把烟掐了,火星迸起,烫得指尖生疼。
“哪种地方?说得跟你这位正人君子没来过一样,二哥去留学之前不也经常来吗?怎么,咱家就我来不得?”
“怀瑾可比你强太多。”
秦彦挪步,不小心踩到了秦歌掉在地上的钱包,见秦歌抬臂欲抢,他眼疾手快将钱包塞入怀中,起身开门道:“想要就回家。”
秦歌冷笑,望着那道身影消失在粉红色的灯光中,随即躺回沙发,揉了揉发痛的额角。
被秦彦这么一闹,他再没心思留恋花丛,只得起身离开。
经过哭得梨花带雨的女人身边时,秦歌停下脚步,将手腕上价值不菲的手表拆下来递给她,顺手帮她擦去眼泪,灿烂地笑道:“我惹我哥生气了,他不懂怜香惜玉,吓到你了吧?”
“这块表权当赔礼道歉,快回家吧,希望下次来还能见到你,晚安。”
秦歌的声线虽温柔却疏离,小舞女被迷得飘飘然,直到面前的人走远,才缓过神来,握着手心里的表低头傻笑。
舞女抹了一把泪,她对秦歌早已芳心暗许,可她知道自己和这样的人完全是云泥之别,更不会有什么好结果。
她轻轻地叹了口气,将手表放进随身的手提包里,扭着细腰离开了百乐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