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母女羁绊（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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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是什么呢？
葵托腮，藏在无人的布满灰尘的角落，抬头望天。她总喜欢独自一人看天。
她突然想起一句话。
“女孩是由砂糖、香辛料和某些美好的东西组成。”
砂糖，香辛料……美好的东西？
脑海中不期然间飘过那只棕色卷毛小熊，那只卷毛小熊不像本土化产品。
小葵突然想起那只，妈妈给自己的小熊。
可爱的、甜蜜的，疼爱到想要把心剖给它，简直不知道要怎样爱它才好。
冬天，小葵最喜欢把它搂在怀里睡觉。
在鹅毛大雪纷飞的雪天里，天空是白的，大地是白的，一眼望去白茫茫大地，连呼出的雾气都是白的。但这样圣洁的颜色，却不能带给人灵魂洗涤，只能带来不知要逃往何处的绝望。
在那样的天地间，只剩自己孤身一人的时刻，她就喜欢抱起小熊来，和它一起走，走过长长的廊下，走过干枯的花丛，走过枝头压满白雪的扁松，然后穿着整齐洁净的新衣服，满怀期盼地走向母亲。
多希望好像端坐在世界尽头的、优雅无上的母亲，睫羽轻颤、抬眸瞥向自己的刹那，绽开风光霁月的晴朗笑容来。
但她不会，母亲永永远远也不会这样。她嫁为人妇，早已不是当年那个嬉笑怒骂都无拘无束的女孩了。
她是太宰夫人，优雅端庄的豪门贵妇。
太宰葵无论怎样思索，翻遍自己记忆中的每一个角落，像把布袋子倾倒过来使劲抖，也抖不出一粒米那样——她也回想不起关于母亲少女时代的任何记忆。
或是暗恋的男孩子，或是讨厌的雨天、淋湿的鞋边，又或者是喜欢的鲜花做成的标本，又或者是偷偷写了好多心事的日记本……
干脆放飞思绪，小葵天马行空般地想象母亲少女时代的模样。她会做怎样的活动？有怎样的爱好？母亲也会像自己一样，喜欢探索家里的每一个角落吗？
如果在无人访问的老旧仓库里，发现一架纺织机，恰巧它还能动、还能运转时，那种欢欣，像是发现了整个世界……
又或者趁着无人发现的清晨，偷偷离开家，去寻找家门外的世界？那颗高大的、茁壮的松木后的那番，向日葵的花瓣布满整片天空的绚丽景象？
如果母亲看到那幅画景，她会感到开心吗？会像自己一样陷入狂乱的、沉醉的、迷人的、混乱的漩涡之中吗。
小葵在自我幻想中，情不自禁地欢笑起来，像发现了通往另一个世界的兔子洞，发现了不属于任何人的虚幻的秘密。
“妈妈，也是由砂糖、香辛料和某些美好的东西组成的吗？”
***
一大早，小葵就被叫醒，在众多侍女的拥趸下，像一颗竖立着的花苞被一层一层地裹上鲜艳的花衣，然后摸不着头脑地，被欢快的空气卷着涌向母亲的障子门前。
那是难得一见的，夜中昙花一般的绝美笑颜。
或许带着凄惨意味、但绝对是此刻世间独一无二的美景。
小葵痴痴地望着母亲，凝神屏气，像在看一朵绝不会再开第二次的花朵。
她问：“妈妈，今天是什么好日子吗？”
太宰夫人拉她过去，为黑发幼女整理行走途中卷起的衣角，一寸一寸地温柔抚平。
然后道：“今天是女儿节呀。”
“女儿节？”葵歪歪头，无声地询问。
母亲笑着说：“就是向上天祈福你能顺顺利利地长大的节日呀。”
太宰葵跪坐在母亲面前，一种不知名的香气氤氲在鼻尖。乖巧地由着母亲对自己的头发竖起，再摆弄，千变万化地挑着各种花样。
窗柩前落下的光里，灰尘点点像精灵般无声地飞舞着。
太宰葵安静地分辨着这种味道。
是一种烟灰的香气，并不厚重，却像主人家一样时刻都在宣示自己的存在。
好像是…佛前香炉上插的香烟的味道……
严格来说，给佛上的香落下的灰，并不能算作一味调香，这种香气本身就带有寺庙的庄重感，与空灵感。
头顶传来抚摸的触感，太宰葵闭上眼睛。在黑暗中，却看到了母亲的葱白手指在自己乌黑的发中穿梭，她手腕间的沉香串珠在晃动中发出细微的碰撞声响。
“妈妈…小时候在女儿节这一天，会做些什么呢？”
她没准备问的，小葵想在妈妈面前当个符合她心意的乖巧又安静的孩子。
但是闭上双眼，灵魂就好似在温柔的、虚空的香气中，被温柔地触碰到了。
不经意间，心里的好奇就顺利地从嘴里流转而出。
头顶的动作停顿了一秒，太宰夫人继续自己的下一步。
“在我小时候，家里的大人会用纸做成人的形状，然后全都投入河里，看着它们被水浸没、然后慢慢地流向远方。”
葵的眼前似乎看到了这样的场景，一个穿着和服的小女孩，牵着身边大人的手，安静地看着纸做的小人漂向下游。
“因为妈妈小的时候，竟然是个体弱多病的孩子……”
葵注意到，说这句话时，妈妈的语气中带上了一丝笑意。
“这种传统习俗，就是拜托纸人，把我的不适带走。保佑家里女孩平安喜乐的习俗。”
葵想，大概是妈妈想起了自己的妈妈吧。
“……幸好你没遗传到这孱弱的体质啊……”妈妈笑道。
……欸？
葵睁开双眼。
窗柩前的阳光一如刚才，温柔地包容着孩子般顽皮的小光点。
太宰葵不知道要怎么描述这种感觉，才能把这种感动到，发自真心想要流泪的感觉诉说清楚，心脏在胸腔里不规则地跳动，像是在打摩斯密码。
又像是晾晒在庭院里的被子，心里的每一个角落都被照得暖洋洋得，藏在卷炸黑发下的嘴角悄悄勾起。
葵抓紧了膝盖上的衣服，却突然想起这是很重要的衣服，于是赶紧撒手。
她张张嘴……既不敢把手伸到后面，悄悄地牵起妈妈的衣角，又不敢正大光明地表达自己感谢的心意。
葵垂下眼睫，以往总是有话直说的她，突然害羞地发现：
【简单的三个字，却像要攀爬崇山峻岭一样艰难。】
【爱你的心意……竟然是这样地难以开口。】
***
去年三月三的女儿节，似乎还是昨天一样。
那种梦幻的……
却断崖式得下跌。
“太宰葵，你到底有没有在听！？”
那道熟悉的声音，如今却是压抑不住的怒火。
这才是最真实的现实啊。
葵蜷缩在地上，在抱着自己膝盖的狭小黑暗的空间里，缓慢地眨了眨眼睛，把泪水忍了回去。
趴在地上的女孩，以近乎停滞僵硬的姿势，渐渐舒展开。她慢慢地从地上爬起，动作极不协调，似乎右脚脚踝扭曲了，左腿也有不自然的停顿。但她还是撑起身子，按照夫人嘴里说的那种“标准”，缓慢地坐了下去，两只小手拢在小腹前，轻柔地放在大腿上。
“……是。我有在听……妈妈………”
垂下头的女孩，看不清表情。似乎连脊柱也跟着一起垂下了。
看着这样乖顺的女孩，太宰夫人这才消减了些怒火，但还是冷硬得像尊摆放在夜里的雕像。
“你的动作还是不熟练，且没有美感。”
“记住，对于舞蹈来说，轻柔的美感只是入门级别。而你，连入门都达不到！！”
她听起来生气极了，声音大到似乎连形象都不在意了。
但没关系，门外星光高照，夜空会覆盖一切。
“……是的，妈妈。”
太宰葵死死盯着自己放在腿上的手，娇嫩的手心早已红肿不看，在最初的疼痛过后，难熬的肿胀才入潮水般漫上来。
她谦卑地弯下腰，像在对爱臣服。
“无论什么要求，我都会达到。”
太宰夫人听了这话，却一言不发。
暗礁似的沉默，弥漫在这对一坐直一弯下的母女间。
摇曳的烛光下，母亲的影子拉的很长。
但黑发女孩的影子却缩成一团，好像婴幼儿还在母胎中自我保护的姿势。
“……葵，”这是今晚太宰夫人第一次叫她的名字，“……你要记住，太宰家的女儿、不，倒不如说，作为女人，你要学会忍耐。”
“就像山顶的石头，在它滚下去的途中，它会被不断摩擦至把所有棱角都抹平。”
这个奋斗了一晚上的女人，似乎叹了口气。她不再看地上自己的女儿，视线投向大开的门外。
“……全天下的女人的命运，都是这样的。”盘发的端庄女性神色恍惚，用不像在教育女儿的口吻，倒更像是在自我说服的语气安慰自己。
“——谁让我们不是男人呢？”
她嘲讽一笑，却垂下眼。
但黑暗中那双猫一般亮起的眼睛，太宰葵始终不曾眨眼，死死地盯着自己的手，她咬紧牙关，把溢到嘴边的愤懑与不平狠狠咽下。
【为什么是我？为什么是女人必须要学会忍耐？】
【不忍耐又会怎样，大家一起/死/吗？】
这个此前一直把母亲的话奉为圭臬的女孩，在今晚，悄悄地露出了自己还稚嫩的獠牙。
太宰葵跪在黑暗里，想到：“我为什么要忍？”
“谁要是让我不好受，那就一起下地狱。”
怒火在那双猫眼中燃烧了起来，永不停息。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母女羁绊（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