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鸟妖》元夕夜灯

2、第二章

　　晚上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莫名地想起那张在梦里哭得脏兮兮的脸，我告诉自己不要想了，可是又开始想他今天那样接腿都没疼醒，等反应过来的时候，我已经站在了他床前。

　　他身上的伤口都敷了药，微微发着热，这几天天气好，晚上也很暖和，我怕他的伤口烂掉，就用薄薄的凉气裹了他全身，为了防止又被他当竹夫人搂一晚上，我把凉气铺得很均匀，轻轻地覆在伤口上，让他找不到凉意的源头。

　　这人已经洗干净了，本来皱着眉的，好像在梦里也不安生，清凉气让他的眉心舒展了一点，好浓的眉啊，不知道眼睛是不是也像眉毛这般墨黑，哇！这瞳色还真是幽黑的!好漂亮啊!

　　砰!我才猛得反应过来这人醒了，吓得往后急退一步，撞在了桌角上。啊嘶!好痛!我疼得缩成一团，他像是想来扶我，却发现自己动弹不得，反而疼得略一皱眉。

　　“你……你别动”我有点着急“小……小心伤”我不太习惯跟师傅以外的人说话。

　　他还用那双浓墨一般的眼睛看着我，我就盯回去，背靠着桌子一步一步挪到墙边，又贴着墙退了出去，“等等……”听见他轻轻呼了一声，我头也不回地转到墙外飞回了自己的房间。

　　完了完了，被外人看见了。这下今晚我是真睡不着了。

　　第二天，师傅让我去帮忙，我裹上一件旧旧的浅色布衣，再用一块头巾包住头发，最后带上一个半面的面具遮住我的上半张脸，看着镜子里那个带着半截银面具做小斯打扮的人，我都看不出自己是男是女，这幅样子，真是扔在人堆里就找不着了。

　　再检查一遍，确定没有露出头发或羽毛之后，我就带上小药箱去找师傅了。我一路上都在跟自己说，没事，那人伤重得狠，昨晚的事他定只会当是做了个怪梦。

　　到了病房，并没有看到想象中那个大高个已经能坐起来了的画面，只见他还是睡着的，师傅正在给他号脉。“昨天没休息好？”师傅的提问吓了我一跳，他该不会是发现我昨天偷溜出去还被人看见了吧？

　　“没……没有啊”我一心虚就有点结巴，师傅清亮的眸子转过来，我更心虚了，忙低下头不敢和他对视。

　　能感觉到师傅还在看着我，我僵硬地转移了话题“诶？师傅您是不是要给他施针呀？!我来给银针消毒!”一阵沉默之后，师傅终于轻轻“嗯”了一声，好险，这关算是过去了。

　　我又大胆起来，凑到师傅面前，“师傅，您是不是认识他呀？”师傅却看向我的脖子“一会儿我再帮你涂些药，你这脖子好得有些慢”他捏住我的下巴，往两边抬了抬，仔细检查了我的脖子。

　　师傅说“为什么这么问？”我说“因为您好像很讨厌他”师傅愣住了，问我“你觉得我讨厌他一定是因为有什么旧仇？”不然还能是因为什么呢，师傅比我还晚见他呢，于是我点点头。

　　师傅用一种很复杂的表情看着我，突然自嘲似的笑了一下，吩咐我说，“再去取些银针来”

　　（一身布衣都遮不住那股小鸟儿的灵气，看着她以鸟类的姿势蹦蹦跳跳地跑出去，白山心里特别难受，有点恨她是这般的不懂人事，看不出自己是因为她脖子上的伤而恨不得活剐了现在床上躺着的这个废物。又有点庆幸她的懵懂，不用担心她发现自己受人胁迫，不得不救这自己想杀之人的窘迫。

　　白山的武力不弱，但是他太显眼了，身形修长，站立如松，长着一副世间少有的绝色面容，还是个难得的奇医。这般引人注目不是好事，他这样的外形，再加上这一身医术，很多人想要得到他，出于哪种原因的都有。白山是能打，但双拳难敌四手，对付几人不在话下，对付数十人围攻也尚可，可是如果是面对几百人马的围攻呢，再或者，是一支军队呢。

　　白山只觉得自己是个普通人，但就曾有人愿意出一支军队来抓他，他就是武力再强也躲不过这样的攻势，为了一份清净，他只能跟权贵做交易，他应了世上最强的权贵提出的条件，终于得了这山里的一方净土。

　　刚开始确实觉得浑身轻松，身边瞬间安静了下来，但时间久了，越发觉得这不是一方净土，而是一座牢笼，如今，连只小鸟儿都保护不了，白山只觉得心底恨意升腾。）

　　我取回针，趴在小凳子上看着师傅施针，银针密密地扎在那人的脸上，我看着他紧闭的双眼，难道是我做梦了？昨日都能开口说话了，今天怎么会没醒呢？

　　师傅轻轻敲了一下我的头“看什么呢，看得这么仔细，很喜欢这张脸？”“谁说的!再好看也没有师傅好看，我可不是因为这个才盯着他的”话是这么说的，但我却莫名有点心虚，师傅勾唇笑了，伸手正了正我的面具。

　　“一会儿我要给他医腿了，你先去玩吧，喊你再回来”我懂的，治腿嘛，脱了裤子比较方便，我毕竟是女孩子，师傅会让我避着。

　　人就是害羞，总是穿了衣服才能见人。明明都是天生地长的，好像只有人特别热衷于各式的衣物，我们鸟兽都是生成什么样就什么样的。

　　想起我刚化人形的时候，很开心地坐在笼子边等师傅，其实笼子就在师父房里，放在书桌边一个好看的架子上，所以我当时就坐在师傅的书凳上等他，我以为师傅看到我会很开心，结果他进来吓了好大一跳。脸唰得一下就白了，提剑对着我，张着嘴好半天才挤出一句话，问我是什么人，我被他的反应吓到了，一时不知道怎么说，就伸手指了指我之前住的那个鸟笼子。

　　师傅那一脸难以置信加离大谱的表情我至今都记得，然后他上下扫了我一眼，神色突然显出几分尴尬，耳朵一下红透了，别过脸去，解开自己的外衫扔给了我，双手在自己肩头比划着，示意我披上。

　　我想说其实我能听懂他说话，但没急着开口，我怕又吓他一跳，所以默默把外衫披上了，他抬头撇了我一眼，又快速把头转了回去，一边比划着一边跟我说“你，系，系上”

　　哦哦，懂了懂了，要像师傅一样穿，于是我学着平时他更衣的样子，把衣带系好了。

　　等我穿好了衣服，师傅也慢慢冷静了一点，我站起来，想像平时一样奔向他肩头蹭他的下巴，他立刻伸手示意我别动，我只能又坐了回去，有点担心地看着他。

　　师傅顺着墙滑坐到地上，扔了剑，双手扶额撑着脑袋，是头疼吗？过了良久，他终于抬头看了我一眼，又马上闭眼，低头，深深呼吸了一次，终于鼓起勇气似的，抬头跟我对视。

　　“你……”他伸手在自己嘴边晃晃，“你能……你能听懂我说话吗？”师傅一边说一边伸手比比划划的，我点点头。

　　师傅抬头看看天，拍了拍自己的脸，“哼”地嗤笑了一声，又挠了挠头。

　　有……有这么夸张吗，师傅怎么这么大反应。

　　“你，你有名字吗？叫什么名字？”“我叫云轻呀”我小心地开口，“这不是您给我取的名字吗？”师傅腾得一下站了起来，“所以你，你真是我的小翠鸟儿？”师傅终于明白了，我开心地点点头。师傅喃喃自语到“这怎么可能呢？真……真有妖？”

　　啊？妖？难道我和师傅不一样吗？我那时候很疑惑，我以为我们都是一样的，师傅难道不是小鸟变的吗？

　　后来我慢慢从师傅口中了解了这个神奇的世界，原来师傅和其它“人”都是他们的母亲生的，但我是小鸟变的，所以我不是人，人称呼我这种可以变成人的小动物为“妖”，我是“妖”。

　　师傅又花了好长时间告诉我要穿衣服，他说这是隐私，要是这样袒露自己的隐私，会被其他人指责不知廉耻。

　　我理解不了人的廉耻，从我有记忆起，我就没穿过衣服，师傅不是照样揉我的羽毛，那个时候他也没有给我穿衣服呀，为什么成了人形就一定要守人的规矩，穿人的衣服。

　　我就老逗师傅，光溜溜地往屋外跑，看师傅红着耳朵拿着毯子在后面急匆匆地追我，觉得师傅自己害臊就算了，居然还替我害臊，怪有趣的。

　　有次我又这样跑，师傅追上我，一把把我包进了毯子里，那次他是真生气了，发了好大一通脾气，警告我以后要是再敢这样往外跑，他就扒光我的毛，让我当只秃溜溜的小翠鸟，到时候飞都飞不起来。

　　可是我没有合身的衣服穿，一直穿师傅的也不是办法，我们的庄子里只有师傅的衣服，我的头顶只到他的肩膀，他的衣服，我穿着太大了。

　　“你不能自己变一身衣服吗？”师傅问我，啊？变？“你是怎么变成人形的呢？”，我仔细想了想，变成人好像是一件和呼吸一样简单的事情，我想站在地上的时候，就自然落地化成人形了，就好像伸了个懒腰，翅膀和腿伸开之后，就成了人形的手臂和大腿。想飞的时候，张开手臂去迎风，就又从手掌开始化了翅膀。

　　“我可以试试，但是师傅，女孩子穿的衣服是什么样的？我想穿女孩子的衣服”师傅的衣服都太素了，我喜欢漂亮一点的，我对自己的毛色就很满意，实在要穿衣服的话，我也想要好看一些的。

　　师傅想了想，从书柜里翻出几本古籍，写的是一些神话故事，里面画了些仙女的图，这些衣服挺好看的诶！

　　我双手搭在肩上，向下一滑，想象着为自己披上了一件衣服，就真有一套衣衫落在了我肩上，是层叠的翠色，深浅不一，比师傅的衣服轻很多，无风的时候，衣摆也轻轻飘着，好像没有重量。试了好几次，虽然样式可以改变，但永远都是点翠的色调，偶尔会出现一些鹅黄，但都是同样的轻，像风里的烟。

　　我开心地转圈给师傅看，师傅却一脸沉重，他把我的衣袖捏在指尖揉了揉，突然很认真地看着我说“我接下来说的话，你一定要记住了”这样的严肃，我紧张了起来“你记住，除了我以外，你一定不能让其他人知道你是小鸟变的，也不能让其他人知道你有这些神奇的能力，你能听懂吗？”我愣愣地点点头。

　　后来师傅给我找来了那套旧布衣还有半截的银面具，说我私下想穿什么都行，当然了，必须穿衣服，但是山上来外人的时候，必须穿这套旧布衣，而且一定要戴着这面具才行。

　　我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师傅也是人，怎么对其他人有这么强的戒备心，但师傅既然说了，我一定会乖乖照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