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山难越》林斯如

4、幼稚

　　宋茱萸这边刚安抚好夏小林的情绪，那头又接到隔壁班班主任戚雪的通知。

　　“宋老师，校门口有家长找你。”戚雪拿着备课本，跑到二（1）班教室门口悄声道。

　　走廊上吹着凉丝丝的风。

　　宋茱萸问她，“哪个家长？”

　　戚雪摇了摇头，“我也不清楚，那家长挺奇怪的，直接穿着睡衣就过来了，眼神看着也不太灵光。”

　　听她这样一描述，宋茱萸心中大概有了答案，这位家长应该是夏小林的母亲。

　　早读课下课铃响起，宋茱萸赶紧往楼下走去。刚走到办公室门口，就能瞧见一位身着睡衣、头发凌乱的中年妇女。

　　“宋老师。”夏小林妈妈回头，对着宋茱萸局促一笑。

　　夏小林妈妈年纪并不大，头顶却早已斑白，满脸刻着深浅不一的皱纹，眼神无光，略显憔悴。

　　宋茱萸回之一笑：“小林妈妈，进来咱们坐下谈吧。”

　　她摆了摆手，面色乌黑，“不用了，我说完就走。我们家小林的头发，宋老师你看见了吗？”

　　宋茱萸有些愧疚地点点下巴。

　　“他趴床上哭了大半宿，连做梦都在发抖哩。”夏小林妈妈语气还算平和。

　　“宋老师，我的情况你也应该清楚，压根帮不了小林什么。所以希望你能帮忙处理一下，谢谢你了！”

　　夏小林妈妈的情况比较特殊，似乎患有间接性精神障碍。换句话来说，就是时好时坏，人不清醒的时候都是疯疯癫癫的状态。

　　夏小林跟着这样的母亲，从小到大吃了不少苦。

　　但小镇上的学生、家长，大多如此。或贫穷，或患病，彰显了人间百态，生老病痛，让宋茱萸心里分外酸楚。

　　“小林妈妈你放心，我会尽快处理好这件事。”宋茱萸向她保证，语气诚恳。

　　夏小林妈妈又连连致谢，最后才迈着蹒跚的步履走出了校门。

　　在下午放学后，宋茱萸再次将夏小林两人叫到了办公室里。

　　“小林，宋老师再跟你确认一遍。”宋茱萸瞥了眼神色淡淡的徐松松，“你头发是被松松哥哥剪成这样的吗？”

　　夏小林非常肯定：“就是他的哥哥！他们当中有个紫色头发的，长得很凶很凶，还说要把我耳朵剪掉。”

　　徐松松悄悄别开了脸，装作没听见一般，望着操场上叽喳啄食的麻雀。

　　“松松？”宋茱萸看向一旁的人，“你知道这件事吗？”

　　徐松松不说话。

　　“宋老师，他们剃我头发的时候，徐松松就在旁边笑。”夏小林又补充一句。

　　徐松松故作镇定，白净的小脸微微发红，眼神也飘忽不定，怎么都不敢抬头看宋茱萸。

　　紫头发，如此棒槌的发色，整个镇子上找不出第二个，就是聚在徐生五金店里的杀马特之一，这点毋庸置疑。

　　“宋老师知道了，小林你先回家。”

　　宋茱萸审视着眼前的徐松松，他的眉眼与徐生极其相似。冷淡中带着些狠厉，看着不像什么善茬。

　　昨天与她说受伤不是什么大事，怎么转眼就把人小孩的头发给剪了？

　　宋茱萸气得有些想笑，“松松，你哥哥今天在店里吗？”

　　-

　　一回生，二回熟。

　　宋茱萸领着徐松松轻车熟路地穿过街道，目的地直奔柴市街五金店。刚走到门口时，恰好碰上出门吃晚饭的野格。

　　野格捏着手机，见宋茱萸脸色不怎么好，徐松松畏畏缩缩不敢开腔，猜测着这臭小子是不是又闯祸了。

　　“宋老师。”野格跟她打招呼，“您有事吗？”

　　宋茱萸往店里看了眼，直奔主题，“徐生在不在？”

　　今日店里没有平常热闹，冷冷清清的，只留下野格独自守着铺子。

　　野格也没必要撒谎，摸了摸下巴上的痣，实话实说道，“生哥这会还在县城，估计得晚点回来。”

　　宋茱萸将徐松松交给他，“行，那我另外再找时间过来。”

　　野格接过徐松松的书包，随口打听道：“您找生哥是有什么急事吗？我立马打电话给他。”

　　徐松松往野格身后藏了藏，露出眼睛忐忑地看着宋茱萸。

　　“没事。”
　　宋茱萸避开话题。

　　心想这几人天天混在一块，剪夏小林头发这事儿，说不准也有野格的份。

　　“等他回来，我再当面联系他。”

　　野格也莫名其妙的，有些摸不着头脑，能隐约察觉到宋老师有些小暴躁。至于什么原因，他也说不上来。

　　反正与他无关。

　　野格将徐松松扯到跟前来，“那好吧，我让生哥晚点跟您联系，松松快跟宋老师说再见。”

　　徐松松惶惶不安：“老师再见。”

　　宋茱萸无奈地看着他，道了句再见转身离去。

　　-

　　小镇的夜晚似乎格外漫长，八点左右就陷入静谧中。宋茱萸早早洗漱后，就躺在床上玩手机，酝酿酝酿睡意。

　　早睡早起，净化心灵。
　　但她现在却心烦意乱。

　　好友许明莉恰好拨了通视频电话过来，宋茱萸一把扯下脸上的面膜，按下接听键。

　　“在干嘛呢？茱。”

　　许明莉那边灯红酒绿，高楼的广告牌循环播放着奢侈品牌的广告。街道上繁荣热闹，人群熙攘，与小镇简直有着天壤之别。

　　“准备就寝。”宋茱萸揉了揉太阳穴。

　　“这才几点啊，姐？二十来岁的姑娘怎么比六十岁大爷还会养生啊，实不相瞒，我奶奶这会都还在跳广场舞呢……”

　　宋茱萸被她逗笑了，“镇上没什么娱乐项目。”

　　许明莉喝着奶茶叹气，“所以你跑那么远的意义是什么呢？就为了躲着你妈啊，把后半辈子都搭进那鸟都不乐意拉屎的穷地方？”

　　她的用词还是一如既往刁钻、霸道。

　　“也不全是。”宋茱萸将眼周精华抹匀，慢条斯理地说，“反正我适应能力还挺强的，镇上也没你想象的那么差。”

　　许明莉嗤之以鼻：“你这话是真打算在村里待一辈子？为祖国的教育事业奋斗终生呢。”

　　宋茱萸盘腿坐在床上，正欲跟她再辩解几句，玄关那边却传来轻微的敲门声。

　　“不行吗？”确认没听错后，她与许明莉说笑着，踏上拖鞋去开门，“到时候记得替我去申个奖。”

　　这个时间点，怎么还有人找她？
　　宋茱萸猜测会不会是其他老师来借东西。

　　“滚蛋吧。”许明莉声音糊糊的，“你以为录《感动中国》呢？既然宋老师这么敬业，奖励你嫁给化肥厂少东家，你看行不行？”

　　宋茱萸对着屏幕笑笑，“等你给我介绍。”

　　她打开玄关处壁灯，凑近猫眼往外望了望，楼梯间的感应灯灭了，外面黑漆漆的一片。

　　“谁呀？”宋茱萸问。

　　门外的黑影不作声。许明莉在电话里絮絮叨叨，宋茱萸一时间有些分神。

　　“谁呀？”她重复道。

　　黑影这才动了动，紧接着，打火机金属零件的摩擦声隔着门传来，声音莫名有些熟悉。

　　宋茱萸试探性地将门推开一些缝隙。

　　感应灯因动静再次亮起，徐生立在楼梯口，嘴里含着刚点燃的烟。

　　T恤、工装裤，干干净净的穿搭，彰显着少年独特气质。但徐生的五官偏清淡、疏离，抽烟时又多了点不正经，唇角又时不时挂着几分薄笑。

　　说不上来。
　　总给人一种能猜，但又难猜透的感觉。

　　“等你实习期一过，麻溜的回市里来，姐们想死你啦……”许明莉不知她那边什么情况，隔着电话抒发着相思之苦。

　　宋茱萸诧异地盯着徐生，隔着不过一米距离，两人沉默地看着彼此。

　　“我现在有点事，有空再打给你。”宋茱萸匆匆挂断电话。

　　彼时，安静得只剩下浅淡呼吸声。

　　徐生靠着墙角掸掸烟灰，懒懒散散地没个正形，“听说你找我？”

　　一想到夏小林被剃掉的头发，宋茱萸就莫名有些来气，忍不住质问他，“冒昧问你一句，你成年了吗？”

　　“怎么？”
　　徐生有些莫名其妙，烟雾落尽他的瞳孔。

　　“就非得做这么幼稚的事？”

　　宋茱萸话里话外都阴阳怪气，徐生自然听出了其中的意味。

　　他将剩下的半截儿烟按灭在楼梯上，敛眉，“你想说什么？”

　　“成年人好歹稳重成熟点吧，做事情之前想清楚、动动脑子好吗？幼稚又莽撞，挺没意思的。”

　　徐生听得云里雾里的，左脚不经意磕到地面的包装袋。盒子里的金属磕碰地面，制造出沉闷的动静，他的表情也逐渐不耐烦。

　　“如果说剪掉别人头发，加几句威胁就能解决问题，那全世界都幼稚透顶了！”

　　后面池塘里蛙鸣声令人心烦。

　　徐生将双手环在胸前，一只脚微微搭在楼梯上。他闲闲散散地站直了身，嘴角扯出一丝嘲讽的笑。

　　“我他妈有那么无聊？”他的眉眼清冷。

　　瞳孔在灯光下又黑又亮，表情颇为不悦。一句语气不善的话，反而让宋茱萸楞在了原地。

　　徐生往地面的盒子踹上一脚，从裤兜里摸出烟盒转身就走。

　　脾气大得不行。
　　宋茱萸冲着他的背影喊，“把你东西拿走！”

　　徐生头也不回地下了楼。没过一会，楼底响起机动车引擎发动的声音。

　　说上两句实话还不乐意听。
　　脾气大得想掀翻天呀。

　　宋茱萸在门口足足站了两分钟，平息怒火后走到楼梯口，将地面那挡路的包装盒捡进寝室里。

　　她带上门，扣好反锁杠，打开袋子随意扫了眼。包装盒上标着：智能防盗锁。

　　宋茱萸的心像是被滚水烫了一下。

　　他这会赶过来，是专程替她换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