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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葬花吟(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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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去。”朱英斩钉截铁。
“胡闹!”朱渊怒道:“你离出师弟子都还差了一大截,去了也只能添乱。”
朱英不为所动:“但现在祭酒已经尽数出动,岛上还算有用的,除了我们以外,只剩一群比我还不如的弟子了,二叔是打算让他们去?”
她指向身后脸色难看的朱慕:“他会跟我一起去。”
朱渊愣了愣,面带犹疑地打量起了朱慕。
只看修为,朱慕确实能顶一个祭酒。但这孩子可是谷湛子和朱沛的心头肉,宝贝得跟什么似的,就算朱渊已经急得焦头烂额,也没动过找朱沛要她儿子的事,怎么今日还主动送上门了。
要知道,这可是个天打雷劈也惊不动的主,励志修成他师父那石头成精一样的老头子。
朱英用胳膊肘杵了杵朱慕,把他弱不经风的身板戳得左摇右晃:“你很乐意跟我一同去帮忙,是吧。”
朱慕黑着一张小白脸,咬牙切齿道:“是啊。”
如果字有实体的话,他恐怕已经用牙把这两个字碾碎了。
朱慕真的很郁闷,他不过就是想知道究竟出了什么事,所以多此一举帮忙带着朱菀去找了朱英,没想到朱英这厮竟是个纯种的中山狼,翻脸比翻书快,眨眼就抢了他最宝贝的八卦镜来威胁他。
果然,人如果想要清净,就应顺其自然,而不该有主动之心,师父诚不欺我。
朱渊看了看二人的表情,顿时了然。
他不免忧愁地分心想到,朱英长成这个样子,他日离了朱家嫁到三清山去,不知道要受多少委屈。
小辈之间的事不用他来插手,况且朱英强行拽出了朱慕,也算是多了份助力,他们之间有什么威逼利诱朱渊就全当看不见了。
“就算二叔不同意,我也会想办法偷偷去的。”朱英仰着一张倔强的脸:“我爹出了事,我绝不可能留在这里干等。”
朱渊抬手揉了揉太阳穴,一张清瘦的脸皱成了苦瓜。
他太了解自己这个一根筋的侄女了,只能苦口婆心地晓之以理道:“阿英,这事很棘手。当初看范县令传来的信,我们都觉得只是寻常小鬼作祟,一两个祭酒就能解决,只是顾及到事情出在县令自己家里,为了表示诚意,大哥才亲自前往,还带上了三个祭酒同去。”
“这样的排场,竟没一个人看出问题,还让大哥中了招,你可知事情有多大。”
朱渊叹了口气:“大哥虽然经脉尽废,当年也是蚻人以上、逼近真人的天才,更何况他曾经离岛游历数年,见过的鬼怪数不胜数,没那么容易被迷惑。”
“虽然范家与朱家交好数年,我们也知范县令为人虽有小失,却无大错,但事实摆在这里,他多半是惹上厉鬼了,还是比较凶的那一类。”
厉鬼,常为横死之人所化,心怀入股之恨、怨气极深,往往被困在一处作祟,因其神志不清,通常见人则杀,不分善恶,喜用异常残忍的手段将人折磨致死,很难超度。
众鬼之中,影鬼茫惑,青鬼弱小,厉鬼再往上则往往保有神志,思维与常人无异,在鬼怪之中也是王侯将相一类,有自己的因果,很少出来祸害无辜百姓。
因此民间流传的大多数吓人的鬼怪故事讲的都是足够凶残又无法讲理的厉鬼,往往将小孩吓得吱哇乱叫,夜里都不敢闭眼睡觉。
朱英当然不是这些孩子之流。
听了她二叔的恐吓,朱英不惧反忧。据她所知,厉鬼罕见,出师弟子外出游历时若能碰上一个,回来以后别人都要笑话你倒霉到家。
更何况,自一百多年前南梁跟北边的鞑靼人休战后,因为连年战乱饿死冻死的人少了许多,厉鬼就更少现世了。
那些跟着他爹去的祭酒,恐怕压根就不知道厉鬼长着两只眼还是三只眼,叫她怎么放心。
朱渊眼见朱英的表情从执拗变为担忧,心里咯噔一声,道糟了,自己的劝言怎么还起了反作用。
两人正在僵持之际,一道清亮的少年音从天心堂外响起:“叔父,渡雪亦愿同往。”
朱英惊讶地睁大了眼回头看去,来人正是刚才还莫名其妙闹别扭的宋渡雪。
宋渡雪梗着脖子,看也不看同样站在天心堂里的朱英,显然没有冰释前嫌的意思。
他径直走到朱渊身前,拱手行了一礼:“无为子道长自认道术高超,将家中带来的几样法宝都留与我作傍身之用。但我方才听闻道长与伯父似乎遭遇了变故,便想到若是能将这些法宝送去,也许会有用。”
这事真不能怪宋渡雪,他自己就是个镇宅辟邪的吉祥物,小鬼小怪们避之不及,所以被朱瀚专门安排在了自在堂附近的六道堂当镇宅兽用,再加上朱菀那风风火火的大嗓门,他就是不想听也听见了。
打听别人家的财宝不是君子所为,因此朱渊只问:“大公子,这些法宝能护好你吗?”
“具体的我不清楚,”宋渡雪想了想,一本正经地复述道:“但是家公说……‘只要你别自己找死,怎么折腾都行’,所以我猜应该没问题。”
朱渊哑然失笑,华国公对他这个大孙子还真是……不怕养坏了。
宋家留给他们大少爷护身的宝贝绝非凡品,有了宋渡雪和他附带的一身法宝,朱渊一颗悬着的心放下来不少。
虽然在自己家出的事还要让别人的道长出手帮忙颇为丢脸,但好歹再无需担心性命安全,于是他终于松了口:“好吧,我马上写封信将此事告知净玄,你们三人趁天色还早赶紧动身……切记,进了奉县立刻去找你们杨净玄师兄汇合,绝不可以乱跑,安分守己一点,东西送到后尽可能早点回来。”
此言一出,趴在门外偷听了半晌的朱菀顿时不干了,一溜烟窜进天心堂叫嚷道:“爹!我也要去!”
朱渊早知道准是朱菀给朱英报的信,心中已盘算好了要怎么跟她算账,此时忽然见到这个小逆子,顿时吹胡子瞪眼:“也什么也?你不准去!”
“可是他们仨都没去过奉县啊!”朱菀毫无怯意,腰杆一挺,理直气壮地双手叉腰:“不信爹问问他们,谁认识路?”
朱渊顿时哑口无言——都怪最近大事小事不断,给他忙糊涂了,怎么连这茬都忘了。
“我认识!奉县我跟着娘去过好几回了呢,我全记得!”
“就属你最厉害!”朱渊磨了磨牙,故技重施地试图恐吓自己胆大包天的傻女儿:“别人都是有自保之力才敢开口,你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丫头,去给厉鬼送菜吗?”
“我才不怕呢,厉鬼算什么,英姐姐肯定能保护我的,是吧?”朱菀一把抱住朱英的手臂,有模有样地指着天发了个毫无诚意的誓:“天师老祖在上,我就跟在我姐身边当个指路童子,绝对不惹事,真的。”
朱渊头疼地想,七月半马上就要到了,你姐这个体质,能不能保护好自己都是个问题,别说还要捎上一个你了。
可鸣玉岛现在就是个空岛,没有别的人可以用,最终他也只能将满腔希望都寄托在又辟邪又有钱的宋大公子身上,欲言又止地追着他反复嘱托:“……大公子,务必一切小心,性命安全为上啊。”
宋渡雪被他深沉的目光看得后背发毛,总觉得自己好像不知不觉地承担起了什么沉重的责任。
自在堂和六道堂距离不过十几米,从天心堂回去的路自然是一样的。可这大院中总共不过一丈来宽的小路,生生被朱英和宋渡雪走出了势不两立的气势。
这两人一左一右,都贴着墙根,生怕和对方挨近了。
朱菀瞅瞅这个,瞅瞅那个,没敢开口。
平心而论,三个月的相处下来,她觉得宋渡雪除了身边太多莺莺燕燕,人也又娇气又傲慢之外,也并非一无是处。
比如他字就写得很好看,书也读得多,画画也画得好看,琴也弹得好听,之前还把快马从金陵城送来的甜点心分给大家吃了,还承诺以后带她去金陵的大酒楼吃更好的……
朱菀紧紧缀在她姐背后,看着眼前这两人势同水火不共戴天的模样,又想起自己肚里装过的金陵点心,还有未来插翅欲飞的点心,因为吃人嘴软的缘故,不由替宋渡雪惋惜起来,开始在心中细数他的好。
她一条一缕的还没数完,就看到了等在路口的潇湘。
见到那个左看右看都很碍眼的青衣身影,朱菀刚在心中搭起的那点可怜迅速崩塌了。
好吧,宋渡雪就是很讨厌,他活该,朱菀恨屋及乌地愤愤想。
“你的东西都收拾好了吗?”宋渡雪朝潇湘走过去。
“嗯,公子的我也一并收拾了。”潇湘微笑,抬手将被湖风吹乱的碎发捋到耳后。
宋渡雪皱了皱眉:“不是跟你说过多次不用做这些吗,玉簪她们都在干什么,是不是有人欺负你。”
“不是不是,其他姐姐们都很照顾我,我愿意帮公子而已。”潇湘忙摆手,话音未落又咳了几声。
呸,小狐狸精,朱菀恨恨地想,装出这副楚楚可怜的模样,以为人人都是傻子,会上钩呢。
——宋渡雪就那个上钩的傻子,他听到潇湘的咳嗽声,立刻解开自己的梅花云锦披风递给她,语气中满是无奈:“这里又不是金陵,折腾病了找谁治去。”
朱菀终于忍不下去了,她不是她姐,定力非凡,只感觉自己再容忍这对狗男女你侬我侬下去,不瞎也要疯,遂出声道:“怎么,潇湘妹妹也要同去?”
说实话,潇湘其实也并非一无是处,比如她对语气与姿态的把控就十分精妙。若是将她说过的每一句话扒开了细细研究,其实都没有任何不妥之处,但从她嘴里说出来,却总能让人浑身不舒服。
朱菀对此有个十分精辟的总结:“她就是对如何膈应人相当有一套。”
比如此时,她接过宋渡雪递来的披风,先慢条斯理地给自己系上,才抬眼不咸不淡地回答:“是啊。”
朱菀被她这幅理所应当的模样气到,阴阳怪气地讥讽:“我们是去帮忙的,不是秋游的。你这么弱,又帮不上忙,跟着干什么?”
“哎哟,这就是姐姐说的没道理了,”潇湘不为所动地笑道:“姐姐不也跟着去了?”
朱菀闻言气得跺脚:“我是要去带路的,你才是累赘!”
“呵,姐姐可能没听说过,现在外边已经有了一种专门给人指路的小东西,叫做罗盘。”潇湘从宋渡雪的披风下伸出一只葱一样白嫩的手,张开手掌煞有其事地比划了一下:“只有巴掌大,却从来不会指错方向。人还有认错路的,它却不会,你说神不神奇?”
“你!”朱菀气得脸都涨红了,还要再吵,终于被朱英出声制止:“好了,别闹了,要走就快去收拾东西,记得带中午的干粮,我们巳时三刻从渡口出发,没按时到的人一律不用去了。”
说完,又警告地看了还余怒未消的朱菀一眼:“鸣玉岛上也不是找不到第二个认识路的人。”
果然万物相生相克,朱菀这种天不怕地不怕的混世魔头也有克星,就是她姐,闻言顿时矮了一头,灰溜溜地跑走了。
朱英又扫了宋渡雪一眼,淡淡道:“愿意带上谁都无所谓,不过要是出了事,我不会管。”
宋渡雪并没有看她,拉着潇湘朝自己院子的方向走远了:“不劳您费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