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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鹣鲽情深鹣鲽情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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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才二人在马车里时,周遭的气氛甚至比陌生人还要僵,林幺初坐的虽然与平常看不出多大区别,但是景南浔知道,她刻意坐的离自己远了些。
只那么一点点的区别,只有真正敏锐的人才能感觉出来。
(你们怎么一个也不说话了。)
林幺初也不说话,眼眸低垂着,景南浔心里憋了几百句话,一个字也说不出。
待进了王府,林幺初起身的比景南浔早一步,于他之前掀开帘幕,下了马车,搭上兰萝的手。
主仆二人一个眼神,兰萝低声耳语道:“东西回来了。东西还在路上。”
林幺初了然。
假虎符已经回到了原来的位置,而真虎符,正在送去禁所起作用的路上。
景南浔下马车,明明离林幺初还不算远,却顿住步子,不敢追上去。
红枫察觉端倪,便关心道:“主公,跟王妃闹别扭啦?”
景南浔摇摇头。
红枫看得出来,主公是不好意思承认而已,他能理解,便劝慰道:“没关系的主公,新婚的夫妻嘛,总有一段磨合的过程,你迁就迁就王妃,这两天万事顺着她就是了,用不着几天,气就消了。”
他说的头头是道,似乎这方面很有经验,手上还不停地在忙着什么活计。
见景南浔与他同路,他走在景南浔身侧,又滔滔不绝:“其实我觉得吧,女娘很好哄的。刚认识晴岚的时候,她也总喜欢跟我生气,我开始还纳闷,怎么跟女娘相处起来这么麻烦?后来才慢慢发现,不是的,姑娘们生气,大多时候并不是真的生气,她们只需要我们让着一点,再稍稍用心一点,她们就能消气。女孩子,其实很容易满足的。”
(是的啊,红枫很懂嘛。)
说罢,他很高兴的将手中的小玩意举给景南浔看:“诺主公看,这就是我马上要送给晴岚的扫晴娘,上次去集上,她告诉我她其实很喜欢,可是钱已经用来买别的东西了,就没买。我就剪了一个,她保准喜欢!”
原来他方才一直在剪一个扫晴娘。红色的,大大的脑袋,裙摆处还细心的加了一只小口袋,似乎真的有了生命,在用心的养护它。
(好有手艺啊!)
景南浔看了看他手中的小纸人,纸人也灿烂地对着他笑。
他好像,明白了什么。
不过他道:“你说的磨合期,是刚相好的一对人才需要面对的吧,像你跟晴岚那样。我已经娶亲了。”
红枫不明白如此简单的一个道理,他英明神武的主公怎么还绕不过来,便笑道:“主公,你虽说与王妃已经结成了夫妻,可成亲之前不也没怎么相处过吗?一样的呀。”
景南浔一愣。
“呵,是啊……”
其实他很想说的是。
自己和林幺初,已经认识很久了……
只不过这句话,终究没有说出来。
男子眼眸亮了亮,长睫抬起,他道:“我知道了,红枫。”
红枫很荣幸能帮到主公,他将扫晴娘小心翼翼地放到自己正前方的口袋中,一边道:“就今天,尽快做出表示,不然再哄也不奏效了。”
景南浔:“嗯。”
……
他回房休整了片刻,一个人独处了一会,思索着如何重新面对林幺初,然后,想办法让她好受些。
问家仆王妃在哪里时,两位婢女说,王妃带着几个婢女在潋滟亭。
景南浔便去潋滟亭找她。
潋滟亭下,女子与几位婢女在石臼中舂着什么,还有几人在背后摇扇,十分悦目的一幅画面。
他一个人静静地前来,摇扇的婢女齐齐行礼:“主公。”
林幺初没有抬眼看他,而是继续做自己的事。
“在做什么?”他问。
“制香。”林幺初答。
石臼里是黄灰色的细腻粉末,散发着淡淡的果香,又有一旁器皿里的精油花香,两种清甜的香味混合在一起,馥郁怡人。一边研磨着,林幺初一边往粉末中滴了几滴精油。
景南浔正不知说些什么,林幺初居然主动道:“我见你每晚都熏安神香,也不换换花样。你不觉得腻,我都腻了。况且安神香岂是日日能点的,现在熏习惯了,日后你真想安神,也对你不起药效了。”
景南浔心中漾起了一阵风,吹皱潭面,他生疏的像刚学会说话:“荔枝香?”
一旁的畚箕里,是已经干燥了的荔枝壳。
“嗯。”
他恭恭敬敬拱手求学:“还请夫人赐教。”
林幺初故意调笑:“怎么不编个什么词儿来哄人了?那天‘飞钹耍盘’不是用的挺像样的。”
(林溆到底有没有生气啊?好像生气了,又好像没有?真的让人很难琢磨,连我一个女生也猜不透。)
景南浔也是一样的感觉。
“算了吧,不会就是不会。我来帮你,这样学的更到位。”说着,他便要拿过石碓搭手。
林幺初搬起石臼,递给了一旁的兰萝。
兰萝将荔枝粉倒入陶罐备用。
景南浔促狭地收回手。
林幺初和睦地道:“这荔枝香制作并不难。宋朝的陈敬在《陈氏香谱》中记载:‘取其壳合香,甚清馥。’只需要先去掉荔枝的果肉,摘去果蒂,然后清洗干净了,粗略沥干水分,再放入黄酒或白酒中浸泡两日,取出荔枝,连带酒用文火煮至酒蒸干了,再晾干,最后研磨成粉,就可以放进香炉点香用了。我这里,又自作主张添了些荷花精油,这样香气更和缓。”
林幺初一边说着,一边又捧了些荔枝壳放入石臼中,婢女便拿起石碓研磨。
“这里,不需要你帮忙。”她温柔似水地道。
景南浔像哑巴吃了黄连,完全落于败势。
下一刻,女子的手腕被牵住了。
林幺初警惕地看向他的眼睛。
“我有个忙需要你帮。”他似乎语气里带着恳求。
他不多言,当着众人的面带走了林幺初。
(诶?)
林幺初走了几步,想挣脱他,左手却被他紧紧攥住了,半分脱不得身。
“你放手!”
“……”
景南浔义无反顾地往前走。
(唉呀我服了,红枫说了那么多,你到底明白什么了景泆,是这么哄的吗??)
林幺初没有办法,只能跟着他。
兰萝旁边的女婢好奇,便问了一句:“兰萝姐姐,主公和王妃怎么了?”
兰萝只是摇头,她手中不停:“没什么啊?麋鹿你想多啦。”
又有一个女婢道:“我也觉得两个人怪怪的,不像没事的样子。”
“主公和王妃自会长长久久的,哪怕是有小吵小闹,也不需要我们担心是不是?好了娉婷、麋鹿,天黑之前,抓紧把香制了吧。”兰萝像大姐姐般劝说道。
几人齐齐点头:“嗯嗯。”
另一边,二人一直到内院,居然真的有三位家仆围在一起,不知在看着地上的一团什么东西。
待林幺初走近,那三人退开,她才看清。
(一只奄奄一息的兔子?!)
景南浔解释道:“回来的时候就这样了,兔子好像不行了。”
这是养在木绣球树下,树围里的其中一只白兔子,身上裹了一层毯子,露出的毛发还有些湿漉漉的。
林幺初诧异至极,她不解地看着景南浔:“我是懂些医术,可……我不是兽医啊??”
(噗……我居然也没有意识到这一点,还觉得找林溆来很有道理。)
另一个小家仆道:“没办法王妃,方才主公已经派人去请过兽医了,燕京城里的几位兽医都不在城内。”
林幺初皱眉,只得暂且蹲下察看兔子的状况。
小兔子被裹在毯子里,气息奄奄,很虚弱的样子,人摸它的时候,嘴巴也不动一动。
“为什么身上湿了?”林幺初问。
“刚刚洗过了。”鸣珂道。
“那还不放到家里去?”
“不、不能放!”他摇着双手,很坚决的样子。
林幺初一脸疑惑。
“会……会弄脏家里的……不然,怎么会给兔子洗澡呢……”
林幺初再一看,凑近兔子,似乎缠绕着一种、难以言说的……味道。
(……)
(是窜……稀了吗。)
(呃好像是。)
(等等,那树围里的其他兔子岂不是?)
不难想象,树围里已经是何等狼藉了……
果然鸣珂道:“噢其余的兔子倒是没什么问题,稍微擦洗了一下,在东房都裹了毯子,不会受冻的。”
林幺初或许明白小兔子是怎么了。
她将兔子又裹了裹,站起来巡视了一圈:“念之人呢?”
是女婢千曼回的话:“念之这两天家中有事,告假回去了,这两天兔子是我照看的。”
树围里的兔子,素来是由念之照看,现在听她这么一说,林幺初便起了疑心。
林幺初:“你这两天,都喂的什么给兔子?”
“白菜,没了。”
“白菜洗了吗?”
“当然!绝对不是因为不干净才生病的!”她信誓旦旦。
林幺初再问:“洗完擦干了吗?”
“没、没啊,还需要擦干么?”她愣了愣。
问题就在这。
另一位小婢女也发现了问题:“难怪,兔子吃了带水的白菜是会腹泻的!”
(唉,可怜的小兔子。)
可她不这么觉得:“可是,其他兔子也吃的一样的啊?”
林幺初苦笑:“千曼,你猜为什么这只兔子,比别的兔子都要肥硕?”
当然是因为,每次就它吃的最多。
“王妃居然记得我的名字?啊不是,我是说,那岂不是其他的小兔子也要生病。”
一旁沉默许久的景南浔终于开了口:“可以这么说。”
千曼慌了:“那现在怎么办啊!”她似乎快急哭了。
林幺初安抚她:“好了不要着急,今天先暂且不要给兔子喂食了,等缓过来了就会好的,其余的几只也同样。明天,再找位兽医来看看。”
她带着哭腔的点头:“嗯嗯!”
林幺初又低头看着小兔子:“既然这只已经发病了,那就先把它与其他的隔离开吧。”
“好!”她又连连点头。
景南浔一笑:“都散了吧。”
几位家仆退去,千曼抱走了小兔子。
又只剩下林幺初和景南浔两个人。
景南浔突然道:“多谢你帮忙。”
(咦,怪怪的感觉。)
林幺初顿起一身鸡皮疙瘩,怎么感觉,比听了肉麻的话还别扭。
“谢什么,我也是看着兔子一天天在长大,我的心也是软的,也不希望好好的生命死了。”
“那个。”他刚起了个头,话又煞了尾不说下去了。
“嗯?”林幺初看着他。
“你……还生气吗?”他像是试探。
林幺初手上刚摸了湿漉漉的兔毛,不干净,正不知道放哪,眼下面对男子,更是有些手足无措。
“我没生气。”她别过头道。
“我还没说什么事。”
“……”
林幺初便道:“二公子,不管你莫名其妙说的什么事,我都没有生气。”
不知为何,她似乎感觉到男子若有发现的看了自己一眼,如锐鹰般带点犀利,还带点审视。
“对不起。”
林幺初眼睫一颤。
“不该将蒙笛送去唱戏的,不然,也不会听到他唱那一句。孰轻孰重,我拎的清。”
林幺初面色淡然,不知透过那棵葱郁的木绣球树,在看些什么,她微微仰着头,不言一辞。
那句诗,本与旁的诗地位相同,但自从那一晚之后,对于二人而言,就不一样了。
算是定情诗。
成了一件无形的信物了。
她寡淡淡的一笑:“你我都不是文人墨客,不必讲究这些,没关系的。”她只能这样安慰。
(真的没关系吗,你是世家的嫡女,自幼受着这些的熏陶,不可能不在意这些。)
景南浔不语。
他想了很久,想不出一个弥补的方法。
她走向离他更近的位置:“算了吧景南浔,你也没有做错什么,别和自己过不去,我没有生你的气。”淡颜的女子笑着,如冰川融水,眼波里的和暖一点一点流动着。
(是呀景泆,你还没告诉林溆,你已经把这句诗买下来了。)
(花了那么多钱!)
“走吧,该用晚食了。”她主动挽住景南浔的臂膀。
(奇怪,竟然是林溆先哄的景泆。这也是你计划的一部分?)
……
一更天。
月亮上来,挂在矮矮的树梢间,月光斜斜地漏进东房,与昏暗的暖光一起照亮了墙壁。林幺初于浴房沐浴过后,与景南浔一同守在东房,地上毛毯里五六只小毛球在憨甜地睡着。
她素袍贴身,拆了鬓发,滑如绸缎的黑发便垂散到腰间,发尾湿漉漉的坠着小水珠,是方才在浴房氤氲的水汽中沾染的。
景南浔也匆匆洗漱了,乌黑的发散开,很是一副懒散的模样。只不过,男子阔大的肩背,能够让人感受到十足的安全感,再看那绝世的面容,面对眼前的女子时嘴角始终不褪散的那点笑意,矜贵、却不冷漠。
林幺初还毫无睡意。
兽医要明早才能到府上,万一兔子熬不过今晚,一切的努力都是白费,她便想再守着一会儿。
她的手触碰到兔子的小爪子,毛茸茸的,带着温度。
“景南浔。”她突然道。
“在。”
“我没养过兔子。”
(怎么突然聊这个?)
景南浔看着女子的侧颜,高挺的鼻梁、卷翘的睫羽,在烛光照应下,如瑶台仙女般雅丽脱俗。
“我也没、”
“汪汪!”
(狗叫?)
她的絮语突然被一声不大不小的狗叫打断。
二人看向门外,景南浔起身去开了门,下一秒,前腿被两只白爪子扒住了。
林幺初压着声音:“小白?你怎么会到这来?”
(没道理啊,这个点了,小白应该已经被关起来了才对……)
景南浔将小白抱起来,将门重新掩上,回到林幺初身边盘膝坐下。小白被景南浔抱在腿间,又朝林幺初叫了一声。
林幺初摸摸它的脑袋:“嘘。”
景南浔也摸摸它:“小白知道姐姐心情不佳,所以来陪陪姐姐。”
林幺初看穿:“小白今晚是哥哥的救兵吧?”
景南浔笑而不语。
(好啊景泆,把小白搬来当救兵,你一个人就不可以了吗?)
林幺初又转过去看着熟睡的兔子。
“反正每天总要跟小白待一会儿的,没有破例过。”景南浔道。
“也好……”
二人陷入沉默。
小白乖顺地眠在景南浔怀中,似乎真的很尽责的在起到陪伴的作用。
景南浔又带着顽劣地道:“我看兔子暂时没什么事,不如,夫人赏个脸,陪我跟小白,去外面走走?”
林幺初目光未曾离开兔子,她想了想,的确是这样,哪怕守在这里也做不成什么,何况兔子们的确没什么事,几个人在这里反倒打扰。
她便起身,如瀑的长发散在身侧,将她衬的白皙内敛。“那,就去清塘边走走吧。”
(你怎么敢,虎符……)
“小白,来。”她轻柔的一声呼唤,小白便摇着尾巴跟到了门前。
景南浔也随着她,寸步不离。
夏夜的鸣虫总是无休无止,藏匿在天地之间,掺拌着温风,时时拂面入耳。
小白尚且幼小贪玩,总喜欢走走停停,又跑东跑西,明明从东房到清塘很短的路,生生走了有一炷香时间,林幺初便要几步一唤,小白又会立马屁颠颠回到正轨。景南浔则安然的随着走,也不会催促或心急,不像个耐不住性子的少年。
再走几步,便近清塘了。
“那是?”林幺初注意到,清塘边的黄光,照亮了方圆的塘水。
小白也有灵性的兴奋起来,“汪汪”叫了两声。
“就当为兔子祈福,今晚有暇,一起放河灯吧。”景南浔道。
不知为何,林幺初总觉得入了他的套。
好像一步一步,都自然而然地走在了景南浔想要的地方。
不过,她乐于为用。
“听你的。”
二人渐渐走到了一起,挨的不算太紧,但地上人影交叠,早已难舍难分,在委婉的月色之下,好似一切都松泛了些,缠绵不绝的一些心神也朦胧了。
走至清塘,十几盏精巧的河灯摆在廊桥上,廊桥延伸入湖中,可供人赏景远眺。清塘上的廊桥宽阔,哪怕是在此觞客,也是绰绰有余的。
“汪!”
“小白,小心一点,不要掉下去了。”林幺初嘱咐着。
小白好奇地拿鼻子凑近河灯嗅了嗅,又有些害怕河灯中央点着的红烛,摇曳的火光温暖润人,小小的一点火苗,却足够让小狗避让不及,林幺初见了真是又心怜又觉得可爱。
她一蹲下,小白立刻趴到她的裙角边。
“小白啊小白,你还知道火是危险的啊?”
“呜~”小白呜呜着,似小孩子撒娇,惹的林幺初只能摸摸它。
湖面波光粼粼,清水灼眼,连同河灯的光一同映的人眸子亮亮的。
林幺初数了数,共摆了十二盏不同样式的河灯,她有些诧异:“为兔子祈福,就算一只算一盏,也用不着这么多。”
景南浔便拿起一盏,拨弄开一片花瓣,原来河灯里藏了字,每盏都有。
“‘春去也,花落无言’,打一字。夫人猜是什么?”
林幺初很快便答了出来:“是‘榭’吧。”
(不是祈福吗?怎么猜起灯谜来了哈哈。)
只是她不明白他想做什么,今晚既不是什么节日,也更没有什么特殊的意义,居然大晚上的又是放灯,又是猜谜,如幻梦一般。这在临安王府,是绝对不可能发生的事。她只是当做在顺安王府,什么事都本该如此,陪他闹一闹吧。
“对了,好聪明。”
“从前遇到过这个谜面,还记得罢了。谜底你都知道吗?”
单她一个人猜也太没意思了。
景南浔一边将手中河灯递到林幺初面前,一边道:“谜底都在谜面背后,我并不知道。既然是你猜对的,夫人放吧。”
暖光焮铄于眼前,林幺初接过了。
“可今天,并不是什么节日?”
“不是什么节日,难道就不可以放河灯了吗?”
猛的,林幺初心脏一缩。
原来,想放河灯的时候,就可以放。
而不一定要等到花朝节。
原来是如此的。
她有些出神,沉默了一瞬:“你说得对。”
(天呐林溆,你在临安王府都过得什么苦日子啊。)
她蹲下伸出手,将河灯搭在了湖面上,同时形成了一圈圈的涟漪,扩散到远方,带着林幺初内心深处的一些自幼便裹挟着她的桎梏,漂到那再也无可触及的地方。
“汪呜呜……”小白哼哼唧唧,不知在说些什么。
“唉呀。”景南浔也蹲下,轻轻揪住它的后颈,将它挪离了塘边,免得掉下去。
林幺初兴致盎然,便也拿起一盏,展开谜面:“到你猜了。嗯,这个,你一定猜得出来。‘清辉普照’,猜一地名。”
景南浔即刻明白了她这句话的意思,不过他要假意很难猜到,刻意挑弄一番:“是什么呢,有点想不到啊?”
林幺初怎会看不出他的小把戏,明知他是故意的,却也陪着演戏:“那,给你点提示吧。一年前,你去过那里。”
景南浔便不好再猜不出了:“月下,是不是?”
林幺初乖乖将手中河灯交出:“对了!”
月下在大莘国境内,一年前,那里也是景南浔首战初捷的地方。
景南浔便将它放入水中,渐渐的,这一盏追上了头一盏,两盏灯齐头并进了。
这次又到林幺初来猜,景南浔选中了一盏并蒂莲样式的。里面的灯谜是:
“交颈池中禽,举翅同凌空。”
(这是要猜什么?)
林幺初蓦地视线凝滞在了景南浔身上。
景南浔看着女子,柔和又宁静,带着十足的耐心,等着,等着她猜出来。
猜出谜底。猜出自己的心意。
她淡淡一笑,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你说是什么?”她不答反问。
“是一种鸟。”景南浔回答的真挚又平淡,就像,他也一早知晓答案。
林幺初脉脉地低下头,看着他手中的并蒂莲。
景南浔道:“揭晓吧,是‘鸳鸯’。”
(啊,是这样。)
“你不是不知道谜底么,怎么这么确定。”
“一定是。”
林幺初翻到背面,果真画着一对鸳鸯,正在缠绵厮磨。
“嗯,对了。”她道。
小白一双葡萄眼不停扑朔着,终于在此时挣脱了景南浔,跑至方丈之外,朝着二人叫了两声,就是不敢再过来。
林幺初被逗笑:“再不让它走,小白怕是要被这火光吓成猫了。”
景南浔无奈转头看了看:“太怂了吧小白,你可是小男子汉。”
小白似乎听懂了,不服气地调了个头,置气不看他了。
“好啦,放过它吧。小白,你去玩吧。”林幺初细声道。
小白左冲右撞的玩去了。
二人默契地相视一笑,携手将“鸳鸯”河灯缓缓放到了水中。
看着渐远的河灯,她内心居然感到一种莫名的轻松,缓缓占据了整个人的心神。
“愿作鸳鸯,不羡仙……”她默默念着,“不是骗人的。”
她声音极低,却柔婉如春水,她身形单薄,纤细的腰肢在灯盏的微光下泛出一点旖旎的轮廓,一袭素衫,清淡如枝头的一朵玉兰。
(我以为你是特意说给景泆听的。)
景南浔听见了。
兴许是习武之人,视听都要比旁人更加敏锐,这几个字,哪怕含糊,他也悉数收进了心里。
他好想,好想和她再说一些心里话。
“夫人见过鲽鱼吗?”
“鲽鱼……不曾,你见过?”
鲽鱼,就是诗句中的比目鱼。
“见过一次,不过,一次就遇见了好几条。”他干脆席地而坐,讲起了以往的事,“那年虔州新押了一批流犯,我到虔州卫任都指挥使,负责操练囚犯,编练成一批小型军队。在此之前曾途径桓水,那里就有很多鲽鱼。夫人可曾听过‘比目’一名的词解,‘东方有比目焉,不比不行,其名谓之鲽。’我原先不信世上有这样的怪鱼,没想到,是真的。”
古人认为,比目鱼平时是分开的,游动时才合并起来,因为比目鱼双眼长在一侧,故而必须二者并肩配合各看一侧,方可游行。
林幺初也半信半疑:“真的是这样?”
“真的,桓水里的鲽鱼都是成双出现,和书上说的一样。”
她如今也想起来另一句话,而今有些感想:“‘凡遇,合也。时不合,必待合而后行。故比翼之鸟死乎木,比目之鱼死乎海。’初读这句话,我只觉得惋惜,也觉得无论是比翼鸟还是比目鱼,也终究没有人见过,所以不可信。原来,一切只是我见识浅陋啊。”
景南浔笑了笑:“何必这么说,至少比翼鸟世上当真是无人亲眼目睹。”
“有没有比翼鸟,天地都是一样的。”她并膝坐下,离景南浔很近,她的心在不疾不徐的跳动,她的脉搏却有些过分的快。
“有比翼连襟之人便足够了。”她道。
景南浔想伸手替女子拂去鬓角被风吹乱的一丝碎发,却止住了没有动作。
“桓水里为何会有鲽鱼?”她好奇。
景南浔想了想,大概作了个可能的解释:“那时是初春,又逢大潮,桓水东至东海,兴许赶上了鲽鱼洄游的时节,所以逆流而上吧。”
林幺初了然,习学了不少。
“嗯……我还有个问题。你说你是去虔州卫操练囚犯,将其人编练成军,后来怎么样了?”
景南浔神情郑重了些:“后来,他们被统编到凫雁营步骑兵中,一年后,在支援襄州的阡中战役里,全军覆没。”
林幺初一震。
(啊?怎么会……)
他又笑了笑:“打仗么,不是吃饭喝茶,要死人的。”
这是多浅显的道理,这世道里,却有很多人不明白。景南浔、包括所有有名的那些武将,胜仗打的太多了,旁人便以为打仗很好打,只要大堼的这几个人上了战场就不会有败绩,不会受伤,更不会死。
哪里会这样轻松呢,毕竟打仗真的不是吃饭喝茶啊,再厉害的将士面对的也是真枪真剑,再坚硬的甲胄也抵不过奋力一击。
林幺初正是懂这些,所以才对景南浔,有外人不曾有的情感。
她总有些心疼他,在他身为将军这一点上。
她道:“我总觉得,这次赢了大莘,有不好的地方。”
“为什么这么想?”
“他们会觉得打仗很容易,太过于轻敌,反而会使自己骄纵,或许敌人不曾用骄兵之计,但我们已经入了骄兵之计的陷阱。这只是我的担心。”
景南浔劝慰道:“那夫人也不妨认为,大莘的士卒也会因为打了败仗,见了太多死去的同胞而惧怕战争,以后不敢上战场,甘愿做一个逃兵呢。”
“如此甚好,最好是以此认识到太平的可贵,不要再想着打打杀杀。”
(对啊。)
天下太平,这是她最大的期望了。
景南浔便问:“那你为何还不赞同让公主和亲,这可是不费一兵一卒,取得太平的手段。”
林幺初的神情突然变得坚毅,不可撼动:“如果太平的取得是靠牺牲一位无辜女子的幸福,那这份太平,太脆弱。公主和亲,不是真正的太平,只是野心的粉饰。”
迟早有一天,双方包藏的野心都会从裂隙中迸发出来,一场空前的战争,便又会无休无止的开启。
“野心的粉饰,用的是柔软的手段。“他蓦然看着女子:“真诚的背后,也会是利用和欺骗吗?”
林幺初不再回答。
他像是在这个问题之外,直戳戳地问着另一个问题。
问题的答案,全在林幺初。
“我……不知道。”
“开个玩笑,我也没想听个答复。”景南浔道。
片刻的沉默后,景南浔又扯开话题问:“你方才没说完的那句话,是什么?”
林幺初没反应过来:“哪句?”
“就是在东房,被小白打断的那句。”
当时林幺初刚说完“我没养过兔子”,再想接下一句时,门外的小白传来了叫声,便被打断了。
(你怎么还在执着这个?)
林幺初便回忆起来自己是要说什么,又隔了这么久重新接了上去:“我想说,我没养过兔子,我也没想过真的能养狗。不曾想过会实现的事情,却轻而易举地已经实现了。真是有些奇妙。”
“这么说,你其实是想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