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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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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薇接完电话后心底涌起小小的失落,因为隋远说他刚从公司出发,要过一会儿才能到。
“程菲……”她站在原地小声地唤着那个帮助她的女孩的名字,可回答她的却是嘈杂的人声,脚步声和其它她无法分辨出的声音,总之都与她无关。
她心下觉得纳闷,但很快就释然了,对那个女孩而言她不过是个陌生人,给予她帮助也许是一时兴起或者是一时同情心作祟,把她带出电梯间已经够意思了,她无权责怪别人送佛没有送到西,好人没有做到底。
于是她只好自力更生,凭借着拐杖在地上摸索,十二万分小心地行进到大门口。
那个的士司机在门诊楼外等了半个多小时,早就不耐烦了,程蔓轰地拉开车门一屁股扎进去又轰地砸上车门的野蛮举动一下子勾出了他的火气,他气势汹汹地张口,骂人的话还未喷出来就被某人杀气腾腾的神情吓回了肚子里。
程蔓啪的一声将自己身上仅有的那张百元大钞拍到方向盘上,语气不怎么客气地道,“再送我到朝阳路168号的青年公寓,离这里很近,这张钱支付这两段路程绰绰有余了,不用找!”
司机缩着脖子惶恐地笑,口齿不清地道,“这个……姑娘……这个……我……没有……这个……意思……”
程蔓正在气头上,听不得别人啰嗦,烦躁地冲他吼道,“别这个这个的啦,赶紧开车!”
“哦。”司机萎靡地应了一声,收起钱,乖乖踩下油门,车子开动前他忍不住瞄了这个恶婆娘一眼,心里暗自感慨道,这年头搭车的都是大爷,一个不顺心就把他们这些无辜的车夫当出气筒,冤啊冤!
程蔓也意识到自己的言行确实过分了些,但孔夫子所倡导的那种“不迁怒”的君子境界,她还没修炼到家。
时值下班高峰,路面上铺满了大大小小各式各样的车子,出租车淹没在车流中,如蚂蚁般艰难地爬行,爬爬停停。
程蔓扭过头,面朝窗外,久违的泪水就那样毫无征兆地淌下来,流经脸颊,蜿蜒至颈脖以下,她觉得心口凉凉的,风一吹过来,那凉意直涌入心脏,激得心脏发痛。依稀记得自从那场车祸后,她就再也没为任何人任何事掉过一滴眼泪,因为那次哭得太凶,用昏天黑地来形容也不夸张。整整一个星期,除了哭,她什么事也没干,先是嚎啕大哭,然后是无声流泪,身体内的液体几乎都被放干了,泪腺分泌泪水的功能也仿佛丧失了。
那场事故过于惨烈,伤害到太多的人,为了避免自己陷入回忆不能自拔,她甚至放弃了怨恨那个造成事故的罪魁祸首。这么多年来,她一直在潜心学习一门功课——遗忘。
今天早晨初见他时,她镇定自若,心跳一点都没有提速,她以为自己已经成功地从过去的阴影中跳脱出来,没想到竟被一句夫妻间听似寻常无比的话击得溃不成军,落荒而逃。
隋远另结新欢她不是不知道,可当那个毁掉别人幸福的人真切地出现在眼前时,她做不到无动于衷,更摆不出以德报怨的高姿态。她可以无偿地去拯救任何一个与她不相干的人,但那个女人即便是溺水挣扎在死亡线上,她也能狠下心任其自生自灭,哪怕拉她一把仅仅是举手之劳。
她听见自己的内心发出哀怨的嘲笑:程菲,你看到了吧,他对你无情无义,却对一个瞎子有情有义!
隋远赶到医院时见季薇一个人孤零零地立在门诊楼外,左右无依,加快步伐走过去,拉住她一只胳膊关切地询问,“怎么一个人站在这里?小林没有陪你来吗?”
季薇听到他的声音,脸上露出安心的微笑,“她陪我来了,但检查的时间太长,我就让她先回去准备晚饭了。”
隋远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口气,沉着脸严肃道,“准备晚饭是小事,你的安全是大事,你在这里人生地不熟,万一走丢了怎么办?被坏人拐去了怎么办?以后不许再这样不分轻重,知道吗?”
他极少用这种带着谴责的口气跟她说话,虽是出于关心,但她心理上还是难以接受,不禁委屈地垂下眼,抿着唇,不发一言。
隋远当然知道她的心意,但为了杜绝她以后犯同样的错误,所以也不哄她,只是揽过她的肩,淡淡道,“回家吧。”
坐进车里,他又恢复了惯常的体贴,倾身过来给她系安全带,她挑不出他的毛病,心中郁闷至极,但对着他,偏偏又无法明目张胆地宣泄出来,只好把自己憋成内伤。
程蔓一打开门乐乐就扑上来抱住她的大腿,兴致勃勃地说,“蔓蔓阿姨,妈妈今天叫了外卖,有好多好多好吃的菜!”
程蔓见到那对忽闪忽闪的大眼睛,明亮而可爱,心里的阴霾散去一些,伸出手指点点他的小鼻尖,强打精神笑道,“叫外卖有什么值得兴奋的?蔓蔓阿姨做的菜不如外面的好吃吗?”
小孩子到底还是天真,很不给面子地道,“当然了,如果你做的菜比外面好吃的话,你就可以去开餐馆啦!”
程蔓愤愤地瞪他一样,略微用力捏了一下他粉嘟嘟的小脸蛋,“你这个小叛徒,你妈妈不叫外卖的时候你直夸我做的菜好吃,叫了外卖你立马就倒戈了,反了你了!”
小家伙抬手揉揉自己被捏的部位,翘起嘴巴嘟囔,“我说你做的菜好吃,是相对于我妈而言。”说罢便冲她做了个鬼脸,一溜烟奔进一侧的餐厅。
季予情从餐厅里探出半个身子,笑道,“你都多大个人了,还跟小孩子一般见识,赶紧过来吃饭吧,我点了你最钟爱的水煮鱼,你有口福啦!”
程蔓随手将提包扔沙发里,又进卫生间洗了洗手,才不慌不忙地在桌边坐下。眼下菜色丰富,但她举起筷子,半天下不了手,表情恹恹的。
季予情不乐意了,“喂,我说你这人怎么搞的,我难得大出血一回,你也不赏个好脸?”
乐乐嘴里含着一大块糖醋里脊,一边嚼一边含混不清地道,“就是,你是不是又和林叔叔吵架了?你一和他吵架对我就特别凶。”
程蔓闻言气不打一处来,拿筷头轻敲了一下他毛毛的小脑袋,教训道,“小孩子吃饭时不要多话,不然消化不良,长不大。”
季予情护子心切,摸摸儿子的头帮腔道,“今天谁得罪你了,程大小姐,怎么跟吃了枪药似的?”
程蔓索性放下筷子,娓娓道来,从钱包被偷讲到她因何助人半途而废,季予情听得津津有味,同时又心惊肉跳,“那你打算明天怎么面对他?还能保持今天的平静吗?”
面对她质疑的目光,程蔓缓缓点头,胸有成竹道,“不然还能怎么样?跟他大吵大闹,让自己身陷囹圄?我在职场混迹多年,今天的地位来之不易,才不会干这等蠢事呢。”
季予情干笑两声,谄媚地夹了一个超大的卤鸡腿给程蔓,“是是是,我家程大小姐聪明绝顶,天底下有什么事能难倒她?”
程蔓炯炯有神地盯着横跨两边碗口的色泽金黄诱人的巨无霸腿,终于觉察出这屋子里的另外一个女主人也有不对劲儿的地方。
于是乎,她的视线倏地转移到季予情脸上,目光锐利,语气听起来更像是逼供,“你又是怎么回事?你一向恪守勤俭节约的美德,一盘菜都要分两顿吃,何以今天如此铺张浪费?快给我从实招来!”
季予情被她金金火眼望穿,心里直发毛,更加难以启齿。她接下一个口译工作,报酬丰厚,但目的地在上海GL大厦,她没打算瞒她,也自知瞒不住,本想等她菜足饭饱心情畅快一些再告诉她,没想到……
外面有音乐隐隐约约地响起,程蔓辨识出是自己的手机发出的声音,不得不暂时中止盘问。
她起身走出去,音乐响了一阵又停了,然后又锲而不舍地响,她从包里掏出手机,见屏幕上闪烁着一个陌生的号码。
她接起来,犹疑地“喂”了一声。
竟然是隋远,他用命令的口吻说,“程蔓,我现在你家楼下,你马上下来。”从他的声音里听不出喜怒哀乐,但程蔓却嗅到了危险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