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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较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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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辇入东秦门,直向章台宫,一路上并未停留,徐安艰难随车步行至此已有些无力。
见车马停下他恍惚地撑着双膝跪伏在地,待战星云踩着脊背下辇,徐安缓缓起身。半晌,他身躯直立转过头去方才发觉战星云并未走开,而是停在一侧等他。
徐安仰头,侧目看了看其余有序离开的侍从,他该是要同侍从一道离开等候战星云下朝的。可瞧眼前人这意思是要让他跟着一道上朝去?
“随本王上朝。”
果真,徐安思绪未歇便听得战星云开口吩咐。
“是。”
从来伴驾的都是有品级的侍官,并未有奴隶随侍的。徐安尚在不解,抬眼便瞧见朗观越过重重侍者折回宫门,急匆匆的应是有事要办。
原来如此,这是身旁无人才留他跟随。
时辰不早,朝臣已入殿中等候,威严空荡的御阶只余战星云同徐安两人。
衣摆顺着石阶向上,徐安垂眸追随,脚步慎重地一阶阶踩下。这一刻,他如在云端,缥缈无依,能依靠的唯有前头那尊贵挺拔的女子。
渐渐的,伤处疼痛似已尽数消散,自己仿佛身处无边空寂,战栗、虚妄、压抑、希冀……无限思绪将他捆缚使他喘息不及,眼花缭乱。
这是御阶啊!
“此乃御阶,除了本王便是帝王能走,徐安,你也姓‘秦’,可想常来走走?”战星云以这话家常的语调同徐安讲话,却让徐安如芒在背,逼自己攥紧险些飘飞的灵魂。
她又想做什么?只是试探?他不知,亦不敢轻易回话。
静默良久,御阶踏过半数,徐安忽地嗤声一笑,“若殿下还需奴陪,不论御阶还是黄泉道奴都愿意走走的。”
听得这话,战星云停步回首,俯视徐安,目光充满审视。
徐安自知自己太过刻意,却仍作出坦然模样,低下头在胸前掏出一布帛包裹之物,伸直手臂递给战星云。
高高举起的物什挡住了战星云的视线,她微微侧头,见徐安龇牙笑着一脸酣然便收回目光,“这是?”
“青梧姐说您未用早膳,让奴带着给您。”徐安收回手,解开布帛,将澄黄的麦饼双手奉上。
战星云耳尖泛红,手足无措左右瞧了瞧,随即按下徐安的手臂,拒绝之意不言而明。
“殿下,外头无人,守卫也站得远,您吃一个?”
徐安又想伸手,战星云死死按住他。
“收回去,赶紧走。”
战星云说过话,正转身,忽的手中便被塞入一块带着暖意的饼子,“你……”
“快吃快吃……”徐安狼吞虎咽地将手中余下的一个饼子塞入口中。
见他吃得香,战星云鬼使神差地掰下一块送进嘴里,一股浓郁的香味贯彻百骸,是她从未体会新奇之意。
莫看战星云表面不拘小节,潇洒肆意,其实骨子里是极重体统的,诸如在御阶之上吃早食,这是以往她无论如何也不会做的事。
“味道不错,你收着,散朝再吃。”战星云侧着身吃过一口,慌忙将布帛一股脑塞到徐安怀里,继而转身行进。
徐安落在她身后,瞧见那冷漠尊亲王仓惶的身影以及微红的耳廓冷冷一笑,随后收捡好麦饼,垂首跟去。
二人停在章台宫正殿门前,朗观与杨远广并排从左侧行来,见着战星云俯身见礼。
“人可都带来了?”
“回殿下,皆已办妥。”
战星云颔首,缓步入内走向王座,徐安一路跟着,随侍身侧。
朝臣不识,只以为徐安如穆融一般是她的新宠。瑞王见着倒是有些震惊,照他所想,徐安背叛战星云该被她剐了才是,怎么还会让他跟着上朝。
战星云饶有兴趣地看了一眼瑞王,神色自若地展臂落座。
待群臣参拜,而后殿内有片刻宁静,但这静谧却不长久。
瑞王收下心思,袖摆一抖便率先发难,言之凿凿说是市集看管疏漏方才有这一遭灾祸,而究其根源又说是散集盛行的弊端。
天下皆知增设散集是秦帝的主意,他张口闭口便是要让战星云定秦帝的错处。
“今日倒不必将这事牵扯得这样广,既然瑞王要论这火势起源,诸位便同本王一道断一断这案子。”战星云侧身,手撑着面颊,有些倦怠。
偏就这随意的模样让瑞王心中一阵不安,难不成她还能查出纵火的主谋来?不会的,一切早已清理干净,她不会知道。
瑞王故作镇定,“这案自然是要断的,不知您可曾捉住纵火之人?”
“自然。杨远广,将人带进来。”
众人目光霎时聚在杨远广身上,盯着他退出殿外,又盯着他押着王举等人入内,一众人等还真是少有如此一致的默契。
“这事本不必本王亲自过问,但瑞王要拿到朝堂上来说便只好劳烦诸位都听一听了。”战星云给杨远广递了眼色。
杨远广立在王举身后,朝薛其拱了拱手,“劳薛大人问话。”
薛其本是作壁上观,冷不防被叫住面上有些僵硬,但也仅仅只是一瞬,“本是下官之职,杨将军客气。”
杨远广是战星云心腹,众人皆知,既然是他开口必然便是战星云的意思,薛其还不会傻到去反驳。
只见他走到殿堂中央,先是向高位见礼,后便背对战星云一步步逼近王举,拿出问案的阵势。
“下跪何人?”
“罪臣司市王举。”
“前夜大火伊始你细细道来”
“是。”
王举埋着头将一切从头至尾复述一番,言词止于小贼所盗夹杂伪.币,由得众人揣测。
朝堂之上谁不是人精,薛其自然也知道若再问下去这股风便要刮向瑞王府了,他顿了顿,另起一问。
“你如何断定圆钱真伪?”在他想来,自古钱币真伪一事难以断定,这话一出既是帮瑞王府转圜,亦是再证王举之言是否掺假。
王举听在耳中,挺直脊背,缓缓抬头,“那几枚铜钱形制无异,却轻得很,再者铜钱尚在市亭,大人自可前去辨认。”
“形制无异,这……”薛其不敢再想,他转身看向战星云,“王上,臣请派人取证。”
“去吧!”
战星云换右手撑着面庞,左掌伸向跪侍在旁的徐安,徐安眼观一出大戏正瞧得津津有味,一时未曾瞧见。朗观立在一旁,见状用脚尖踢了踢他的腿,提醒一番。
徐安旋即回神,却不知战星云的是何意思,只得试探着将茶盅递给战星云。
好在战星云并未真要他做什么,只是寻机逗一逗人,“可好看?”
“啊?”徐安没料到战星云此刻还有闲暇与他说话,“好看。”
“你得向深处看,本王姑且提点你两句,本朝钱币已交由秦祥统管多年。”
战星云虽同徐安说着话,却仍是面向前方,容色依旧冷冽淡漠,只左手端着茶水置于几案上,指尖藏在茶盅后头捻了捻,徐安细看方知那是她接过茶盅与他手掌碰触之处。
“手有些凉。”
“什么?”徐安错愕地仰面,这祖宗又是什么意思。
少顷徐安觉着肩上一沉,侧目便瞧见朗观替自己披上一件外裳。
顺势望去,朗观已退回原本的立身之地。再抬目看向前方,近处几位重臣以及瑞王皆是神色莫名地盯着他。这一瞬徐安懂了,战星云是故意的,故意让众人以为他是她的新欢。
帮瑞王做事已然败露,战星云如今大势宠着自己瑞王怕是要彻夜难眠了。
徐安想明白,配合着乖顺地伏地谢恩,他没出声,有意向前跪伏几步靠近战星云,瞧来亲昵极了。
一直神色懒怠的战星云在徐安靠近之时直身转头,对他的识趣很是满意,绷着的面目柔和许多,甚至嘴角漾起浅浅的笑。
两人之间的来往瞧得瑞王心肝犯疼,他轻轻一跺脚,正想开口,两名宫卫捧着证物入得殿来。
“禀王上,证物已提来。”
“给诸位大人都看看吧,你们也好好辨一辨真伪。”
“是。”
薛其率先近前,拿起一枚圆钱在手里翻转着仔细看了看,又举起对着殿门外的天,似乎还不满意,捏着它凑近殿柱旁的灯架摩挲了半晌。
范乾义与钟正言并未去取另外的圆钱,反而一左一右围住薛其,三人聚在一处又看过许久。
“如何?”战星云特意盯着瑞王揶揄道:“诸位多用上币,可看得懂这铜钱?”
“本王看不明白难不成小姑姑知道?”瑞王倒也不急,歪嘴笑问。
“我朝铸币圆形方孔,重约八铢,宽为一寸,且阳文篆字,钱文高挺。”
“如王上所言,这铜钱大多相符。只重量一则相差不少,怕有两三铢之别。”范乾义照旧拧着眉头,很是凝重地将伪.币形制说过一通。
战星云叠手在前,“那么,这确是伪.币?”
听得此问,看过证物的大臣相继垂下头,静默不言。朝堂的局势是倾向瑞王的,战星云深知,因而她早便料到众人的退缩。
“确是伪.币。”
范乾义面向高位应答,战星云颇为欣慰。
瑞王的确看不懂铜钱真假,但他知道秦禧是统管钱币的,此事绝不能就此定下。
“伪.币真假你们几个人说了便算?今日本是探查市集起火,怎么你们就迈过去了?”
“伪.币泛滥与市集起火一桩人祸,一桩意外,孰重孰轻还需本王言明?还是说起火一事一定要查个水落石出?”
瑞王话音刚落,战星云便拍案而起,厉声质问。
“这这这……”瑞王哑口无言,本是要以火灾牵扯市集涣散,怎的就成了意外?还有,这伪.币到底有没有自家儿子的手笔?他真是心中一团乱。
“伪.币一事交由左相彻查,市集管束及散集制约便由廷尉丞加以整惩治,退朝。”
“臣遵王命,恭送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