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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葬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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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无霜似乎还没有接受乐橙已经死了的这个事实。
因为他迟迟不给乐橙举办葬仪。
甚至都不允许旁人把“乐橙”和“死”这两个敏感字眼组合到一起。
但事实并不给他反应的时间。
那场疯狂热烈的凤凰业火烧了整整十天,将天空都烧出了一个窟窿,气候开始失常,灵流开始紊乱,日月轮替变得不再规律,昏黑的浓烟遮盖了原本碧蓝的天空,擎苍主城,已经许久不见艳阳。
天象,被一场凤凰业火,烧乱了。
严无霜心系天下,他似乎将护佑苍生视为自己生命的一部分,因此,他昼夜不分,以自身灵力为引,引动了悲喜峰峰顶的巨大聚灵石,调节着紊乱的灵流,企图以一己之力补天。
好像这么忙的时候,他就会忘记关跃看他的眼神。
以及乐橙自爆的时候,那一双悲戚的眼。
与此同时,巨大的聚灵阵法张开一张大网,将整个擎苍主城都包裹在内。
凤凰业火把天空烧出来一个窟窿,那这个窟窿,就由阵法来补。
这是一场庞大的,耗时费神的拯救,除了严无霜,没有第二个人能做到。或者说,没有第二个人能如严无霜这般强大,单凭一己之力就引动聚灵石。
要知道,就算是忘忧宗的宗主聂重峻过来,引动聚灵石也没那么容易。
严无霜在聚灵石旁守了很久,直到凤凰业火熄灭,擎苍主城的一切都恢复如常。
凤凰业火熄灭的那一天,天空下了一场大雨,雨水都是焦黑色的。
像是将天空所有的污浊都洗涤干净了。
这场雨,好像也带走了与乐橙有关的所有记忆。
所有的一切都恢复到从前。
只有关跃,因为乐橙身死当天顶撞了严无霜,被剥夺了内门弟子的身份,被打回外门,并且十年内,不准再考核内门资格。
忘忧宗的弟子们都默契地闭口不提与乐橙有关的所有事情,宋黎也如无事人般,每天照顾柳恬,然后如往常般修炼,历练,接委托。
严无霜稳定住了混乱的天象之后,仿佛才想起自己有一个身死道消的弟子一般,待到这场风波都过去了,他才说:“不如,为乐橙造个衣冠冢吧。”
他的声音很轻很远,像是为了给谁一个交代。
严无霜说这话的时候,宋黎、程宥、费雎、柳恬和秦煜都在场。
柳恬当场就落下了泪来。
费雎冷笑一声,将头撇向窗外。
秦煜抬起一双黑沉沉的眼:“师尊,既然要建衣冠冢,那至少要放一些乐橙师姐的遗物吧?那不如我们现在就去乐橙师姐居住的小院,收拾些东西出来。”
严无霜轻轻颔首。
柳恬却含着泪,艰难开口:“师尊,师姐毕竟是女孩子家,有些东西不方便被外人看见,不如由我替师姐收拾些遗物出来,给师姐留一分体面吧。”
秦煜嘲讽道:“乐橙师姐生前与我们交好,东西难道不是由我和三师兄收拾更加妥当吗?你在怕什么,难道是怕被我们发现师姐的房间已经没有她的东西了吗?”
柳恬眼泪立刻落下来:“师弟,你怎能这般咄咄逼人,我根本没有那个意思。”
宋黎说道:“师尊,弟子也认为由柳师妹来收拾乐橙的遗物更加妥当。”
严无霜轻轻扫了宋黎一眼:“那便……”
“师尊,等一下,”费雎忽然掏出一个静室门牌,“那间小院里没有什么乐橙的东西了,她平时都住在这间静室里。”
话音一停,针落可闻。
作为无观君的亲传弟子,就算是考虑到影响,也不该住在静室里。
宋黎拧眉:“她不是有一间小院吗,住在静室里干什么?”
费雎冷笑:“那当然是因为,那间小院,住不了她了……”
“三师兄,这其实该怪我,”柳恬眼睛红得快肿了,“我每日很早便起,大抵是我吵到了师姐……”
费雎轻嗤一声,不屑回答:“确实是该怪你,那你知道橙子不住那间小院了,还自告奋勇要去小院里替橙子收拾遗物?”
柳恬张口又要替自己解释,严无霜出声打断:“乐橙的遗物,由为师来收拾吧,费雎,你领我过去,你们几个,都回去吧。”
柳恬欲言又止,但严无霜没再分给她半分视线,起身跟着费雎,朝万乐峰走去。
而从始至终都没说话的程宥,握紧手中的玉佩,深深地呼出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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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乐峰的静室并不大,一张软塌,一方小矮桌,再也放不下其余任何。
门内,桑粟清香环绕,严无霜一进入,那抹熟悉淡雅的香味就像是有魔力一般,奇迹地抚平了他心中的焦灼和不安。
方桌中央,摆着一个精致的兔子形状的小香炉,严无霜心下稍动,抬手便欲去取那香炉,却没料到,费雎率先伸手,先他一步,将香炉抱在怀中,神色平淡:“师尊,对不住,橙子给我留了封信,这个小香炉,是她唯一留给我的东西了。”
严无霜察觉到心中莫名的哀伤,但他不知来由为何,只在脸上稍作掩饰,轻轻颔首,淡淡收回了手。
可是,这么小的一间静室,除了香炉,什么都没有了。
再没有一丝乐橙在这里生活过的气息。
严无霜轻轻闭眼,任由着内心驱使,问出一句:“乐橙她,可有给为师留下些什么?”
费雎掀起眼皮,凉凉地扫了严无霜一眼,然后轻轻吐出两个字:“没有。”
乐橙含恨自爆灵体,甚至不惜召唤出凤凰业火,将自己的神魂一同灼烧殆尽。对于这个要夺走道骨,剥夺她生命的恶人,她会留下什么?
这是严无霜意料之内的答案,他转身,推开门,回了一句:“也是。”
出了静室之后,严无霜就直奔悲喜峰,乐橙的那间小院。
费雎紧随其后。
但他们师徒两个到了之后,第一眼看到的便是,杂乱无章的灵草与灵药堆满了整个房间,墙壁与家具上依稀能见当年乐橙精心装点过的痕迹,但由于长久无人打理,已经落满尘土,破裂损坏了。
灵草从门口堆满了整间屋子,杂乱无章,叫人根本无从下脚。
更别提在这里面居住,这简直就是一间仓库。
严无霜额角青筋狠狠一跳:“这是怎么回事?”
费雎冷眼看着严无霜,许久才回答:“师尊,这不是您授意柳师妹的吗?”
甚至是默许。
严无霜眼中浮现疑惑,因为他与费雎对视太久,费雎的眼中都现出了一抹不耐与嘲讽。
“那日,难道不是师尊叫柳恬把灵药放进橙子房中的吗?”
“为师只是叫她找乐橙帮忙存放一个小瓷瓶……”严无霜忽然想起什么一般,“费雎,替我叫柳恬过来。”
费雎勾唇:“好。”
他转身之时,看见了满院子的鲜红色菱花,顿时,更觉讽刺。
费雎对严无霜与柳恬说了什么不感兴趣,但他知道,那日,严无霜命柳恬连夜将那些灵草灵植迁了出来,但这有什么用?那些精心的装扮已经落了灰尘,再也难以恢复到曾经。
甚至连一件像样的遗物都收拾不出来。
翌日,严无霜便为乐橙举办了葬仪,石碑之下,埋葬的,是大燚。
大燚似乎感应到主人神魂俱灭,剑身都长满了锈迹,再也不复光泽。
这场葬仪没什么人参加,除了费雎和秦煜之外,还有一个程宥。
严无霜手掌轻抚着墓碑,嗓音低沉,含着一些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痛意:“是为师对不住你。”
费雎冷笑:惺惺作态。
而程宥,默默地在乐橙的衣冠冢前,放了一根朴素的木雕发簪。
“乐橙,这是师兄答应给你的。
“对不起。”
当晚,当严无霜不管如何也无法压制住心头烦乱的时候,他忽然想起在静室中闻到的那一抹淡雅香味。
那种香味就是有神奇的效果,能让他不管在什么时候,都能稳固道心,清心凝神。
严无霜忽然想起,乐橙在每次闭关之前都会给自己调制许多熏香,只是,自从柳恬来了之后,因为柳恬对桑粟过敏,他就再没有点燃过。
一瞬间,他似乎觉察到自己内心疯狂涌出的不安与空虚,心慌得厉害。
这是他修行将近三百年,从不曾有过的。
他努力凝神,才勉强克制住手的颤抖,他打开书案下的暗格,在看见里面安静躺着的两包雪青色香囊之后,才心头稍安。
他迫不及待地打开——
熏香受潮了,已经失去原本功效了,根本无法点燃。
严无霜轻轻揉了揉刺痛的眉心,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疲惫。
他总是觉得,自己的身上,也是有一些东西,伴随着乐橙一起离开了。
不然,他为什么如此心神不宁?
忽然间,他没有缘由地想起关跃同他说的话。
“乐橙那么喜欢你!”
一双清明的眼眸复又变得迷蒙起来。
乐橙喜欢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