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中也的终末旅行》山蓼

79、猜测

　　中原中也在睡梦中感受到一股有些微妙的视线。
　　没有敌意，也没有任何感情，非常平静淡漠的视线。
　　不可能是灯。
　　他迷迷糊糊的想。
　　灯还在他臂弯里睡觉，睡得熟的很，就算醒来也不会用这种眼神看他。
　　那是……
　　誰？！
　　中原中也猛地睁开眼睛。
　　一双非常潦草、没有瞳孔的圆眼睛定定的望着他们。
　　和呜咪有点相似的空洞眼睛，嵌在比呜咪大了无数倍的身体上。
　　“什么东西？！”中原中也瞪大眼，第一时间想抱着灯离开，身体却完全动不了。
　　灯被他焦急的声音惊醒，迷茫的睁开眼睛，想要动动身体，却也徒劳无功。
　　“……中也？我怎么动不了？”
　　“灯，快走、”
　　中原中也话还没说完，就看见面前的巨型呜咪张大嘴巴——
　　眼前一片黑漆漆的。
　　不是吧……他们这是，被吃掉了吗？
　　这个世界还有这种危险？
　　走了这么久才遇见两个人，难道其实是因为人都被吃掉了？
　　灯还在自己臂弯里，温暖又柔软，低头只能隐隐看见一点轮廓。
　　中原中也张张嘴，“灯？”
　　声音像是被沉沉的黑暗吞噬，虽然说了话，却听不见自己的声音。
　　灯抬头看他，好像也在说什么。
　　中原中也学过一点唇语，仔细的辨认了一下。
　　——“我在这里哦。”
　　看起来一点都不担心的样子，一脸老神在在的。
　　中原中也有点无奈，心里竟然也跟着安定下来，慢慢收紧手臂。
　　他们都只能艰难的做细微的动作，身体像是被禁锢住了一样，动也动不了。
　　即便想要挣脱都没有办法。
　　这个不明生物的肚子里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和普通生物的胃完全不一样。
　　比起生物的胃，更像是某种异空间，没有被消化的感觉，只有无穷无尽的黑暗。
　　好像能隐约听见外头的声音。
　　尤莉似乎也被不明生物吞进肚子里，千户焦急的脚步声和呼唤声隐隐约约回响在耳边。
　　不知道是不是同一只，还是不同时间吞下去会出现在不同地方，又或者尤莉刚好在他们现在无法转头过去看的身后，能望见的黑暗里依旧只有他们两个人。
　　好奇怪。
　　太奇怪了，身体没有被分解消化的感觉，一点痛楚都没有，反而有某种躁动的、暴躁的，某种无形无状的东西逐渐镇静下来。
　　……有种非常平静的感觉。
　　不是被夺取，也不是被分解消失，而是被温和的安抚着、温和的稳定下来。
　　到底是什么，存在自己身体里、看不见也摸不着的东西……
　　中原中也恍惚的想。
　　啊啊、是“荒霸吐”啊。
　　总觉得……有点想睡。
　　中原中也慢慢的看了看怀里的灯。
　　灯闭着眼睛缩在他胸口，不知道究竟醒着还是睡着了。
　　外头传来千户和尤莉对话的声音。
　　尤莉好像在说，她努力一下就逃出去了。
　　可是他们连努力都没有办法，动也动不了。
　　“我们不会吃活着的人类。”一个陌生的声音响起，“我吞下去的是那个人类手中的机器。”
　　似乎是不明生物在说话。
　　尤莉的声音传来，“真的耶，相机和收音机都不见了。”
　　“……我们会将热能不稳定的物质吞下去，在体内分解，使其稳定下来，变成更平静的状态……地球将会结束漫长的生命孕育，再度进入沉睡……”
　　在不明生物肚子里听，声音断断续续的，信息量却已经非常大。
　　不明生物继续道，“……我们观测着这个世界的大部分区域，现在活着的人类，只剩下你们两个人……”
　　中原中也沉默了一下。
　　所以，他和灯都是热能不稳定的物质吗？
　　喂、他们好歹也是活着的人啊！
　　他的声音传不出去。
　　外头，千户质疑道，“灯和中也，也被你吞进去了？”
　　不是觉得他们可能不在这里，而是这么质问着不明生物。
　　她好像，确实知道些什么。
　　不明生物回答，“若是指那两个被改造过的人类，是的。他们身上都有不稳定的物质。”
　　“他们逃不出来吗？努力一下就能出来了哦。”尤莉在外面喊话，“灯，用力踢一下！”
　　“他们和你不一样。”不明生物道，“他们不是纯粹的人类，严格来说，不能算是人类。”
　　尤莉愣了一下，“不是人？”
　　“可是、可是——”千户焦急的说，“所以，你要把他们分解掉吗？！”
　　“敌人？”尤莉终于反应过来，举起枪对准不明生物。
　　“不是分解，是稳定。”不明生物面对着枪口，很平静的说，“等稳定完毕，就会让他们离开。即便不算是人类，他们依旧拥有生命。”
　　中原中也听到这里，真的松了口气。
　　幸好他们在不明生物判定中还是“活着的生命”……
　　外头的的说话声没有停止。
　　虽然想强撑着精神听，但朦胧的睡意突然强烈的涌上来。
　　所有的声音都离他远去。
　　他把头靠在灯的头顶，陷入黑沉的睡眠。
　　等意识再次回归，已经不知何时从黑暗中离开，躺在潜舰里的床上。
　　灯靠在他身边，呼吸绵长规律，还在熟睡中。
　　中原中也摸摸他的脸，又顺了顺他的背，确认他的存在之后，才稍微感受了一下自己的情况。
　　异能力还在。
　　虽然被某种规则压制，依然无法使用，但是他很清楚的知道异能力还在。
　　就是不知道被“稳定”过之后，现在污浊怎么样了。
　　总觉得……好像已经不会再无法控制，能随心所欲的开启关闭了？
　　无论如何，现在也没办法应证。
　　“灯？”中原中也喊了一声。
　　灯过了会儿才迷迷糊糊睁开眼，“……中也？”
　　“嗯。”中原中也问，“还好吗？感觉有哪里怪怪的吗？”
　　灯停顿片刻，摇摇头道，“没有怪怪的，感觉很好。只是有种……不知道为什么，有种很平静的感觉。中也呢？”
　　“我也没事。”中原中也又摸摸他的脸，半晌，还是忍不住亲了亲他的唇，“没事就好。”
　　他自己会觉得状态很好，可能是荒霸吐狂暴的能量被稳定下来的关系。
　　那灯呢？灯被稳定的又是什么？
　　虽然灯说没有事，还是不免让人有些担心。
　　房间门没有关，外头传来千户和尤莉的脚步声。
　　没过多久，两名少女就出现在门口。
　　“……终于醒了。”千户长长地松了口气，“睡了快一天了。”
　　中原中也顿了顿，“嗯。”
　　他们应该是在潜舰顶上被不明生物吐出来，再由尤莉把他们分别背回潜舰里。
　　尤莉的力气在普通人里算得上大，虽然没有中原中也和灯那么恐怖，但某种程度上也能被称作怪力少女。
　　中原中也低声道，“谢谢，辛苦你们了。”
　　“不会。”千户道，“人类本来就要互相帮助。”
　　人类……吗？
　　中原中也抬头看她，“我听见你和那个不明生物的对话了。”
　　“说我们不是人的那个？”灯坐在他身后，也探头出去看。
　　中原中也沉默半晌，还是问道，“你知道什么吗？关于……灯的事。”
　　灯迷惑的问，“我的事？”
　　千户安静片刻，才道，“我只知道一点点。”
　　她坐到对面的床上，拉拉尤莉的衣角，让她也坐下来。
　　“中也，你好像也、”千户停顿了一下，确认道，“不是人？”
　　“嗯。”中原中也道。
　　潜舰的乘员房间里，头顶白色的灯轻微闪了闪。
　　千户开口道，“现在是3231年，灯大概是3226年底左右开始有记忆的，对吧？”
　　灯点点头。
　　千户抬起眼，看向灯，“我第一次见到灯，是在3226年初，博士的家里。”
　　灯震撼的抬起头，“咦？！”
　　“那一天老爷爷带着我一起出门去找博士。”千户说，“让尤一个人看家。”
　　“有这件事吗？”尤莉苦思冥想，“忘了。”
　　“你就只记得吃了吧。”千户嫌弃的看了她一眼，继续道，“我也是第一次去博士的家。博士家里有一个……躺在床上的孩子。”
　　——那是一个看起来和她年纪差不多的男孩，身上插着针管，一动也不动，好像病的很重。
　　老爷爷看见那个孩子，很惊讶的瞪大眼睛，“博士、你……”
　　他没有把话说完，只是看了眼千户，把话题转开。
　　后来，博士带着灯到老爷爷的家拜访。
　　千户和尤莉负责招待灯，两个大人则在书房里说话。
　　中途，千户出去上厕所的时候，不小心听见了他们一部分的对话。
　　“……他和人类一模一样，拥有情感、会饿会渴、受伤也会疼，没有什么不同。”老爷爷说，“即便如此，你还是想继续将他作为工具使用吗？”
　　“他很有可能是古代的造物、古代遗留下来的武器。”博士说，“如果能从他身上得到人类存续的可能性，即便只是一点，我也不会放手。”
　　老爷爷沉默几秒，没头没尾的说，“你替他取的名字，想很久了吧？”
　　“灯。”博士说，“很棒吧，人类文明的灯塔、照亮我们黑暗前路的一盏灯。”
　　“博士。”老爷爷说，“人类之所以是人类，大概是因为我们有着理智与情感。”
　　“……所以呢，你想说什么？”
　　“人的情感是很神奇的事物。”老爷爷说，“不要拒绝自己心里的声音，博士。从灯醒来到现在，不、应该说，从你将他带出来到现在，还没在他身上做过实验。”
　　博士久久没有说话。
　　千户毕竟是出来上厕所的，不再多做停留，小心翼翼的快步离开。
　　灯安静的听完，静静的说，“原来博士这么早就找到我了啊。”
　　总觉得他的关注点有点奇怪。
　　中原中也捏捏他的手。
　　古代遗物。
　　他不怀疑这个世界会有能让人从很久以前的古老年代活到现在的设备，但是，如果，其实灯不是这个世界的古代遗物呢？
　　比如说，灯其实和他一样，是从平行世界穿越过来的人。
　　中原中也捏紧灯的手指。
　　如果，灯也因为什么不明原因进入这个世界，博士找到的其实不是从古代留到现在的灯，而是刚刚穿越过来不久的灯呢？
　　又比如说，这个世界的“规则”正在因为地球逐渐沉睡而进入不稳定期，准备随着地球的变化而变动。
　　在这个前提下。
　　灯可能拥有什么空间系的异能力，不知怎么来到这里，接着，误打误撞回到横滨碰见自己，又在无意识之中发动异能力，再次回到这个世界？
　　虽然有点混乱，但中原中也忽然觉得，自己搞不好触碰到了真相。
　　不过为什么自己会跟着过来，又是一个难解的问题。
　　或许是灯不知不觉变成了桥梁一样的角色，也或许完全是巧合，只是两个世界一起开的玩笑。
　　中原中也摩挲了一下灯的手背，侧头看向他。
　　到了现在，好像回不回横滨也没有什么关系了。
　　“中也？”灯有点担忧的凑过来，“怎么了？”
　　明明刚才得知自己部份身世的人是灯，现在反而是中原中也陷入沉思。
　　中原中也低声道，“没事。”
　　千户已经早早带着尤莉离开，将空间留给他们。
　　“中也是在想我的事吗？”灯问。
　　“嗯。”中原中也道，“我在想，搞不好你和我来自同一个世界。”
　　“咦、可是，我没有记忆哦？”灯说，“我一直在很黑很黑的地方，在看见博士之前都没有记忆。”
　　“还记得吗，我的情况和你一样。”中原中也道。
　　灯点点头，也认真的想了想，“中也是说，我可能是中也的世界的人造人？”
　　“嗯。”
　　“那、好像还不错哦。”灯说，“和中也来自同一个世界，有类似的经历，这么想想就觉得心情很好呢。”
　　中原中也有点无奈，“如果真的是这样，都不会好奇你是怎么过来这里的吗？”
　　“可是，不能知道为什么了吧。”灯的声音很平静，“我到底是谁、为什么来到这里，这些事情就连博士都不知道。无论如何，我们也只能猜测而已。”
　　“……嗯。”
　　“虽然有点好奇，可是已经无法知道真相了，所以，又不怎么好奇。”灯说着，又道，“不管这些问题的答案是什么，我就是我呀。”
　　中原中也愣了一下，微微笑起来，“嗯，你就是你。”
　　“中也也是这么想的吧？”灯继续说，“虽然想知道自己究竟来自哪里，可是又不是一定要知道。唔、好难形容。”
　　“没关系，我可以理解。”
　　因为已经释怀了。
　　中原中也想。
　　他还想翻阅港口内部那些关于自己身世的更高等级机密文件，也只是想给自己一个交代。
　　对于到底知不知道，他并没有非常在意。
　　就连可能是他父母的人，他也没有打算去和他们说话，更不打算相认。
　　就和现在的灯一样。
　　他其实也知道灯会怎么想，对于灯的反应，他并不怎么意外。
　　只是依然会关心则乱。
　　“中也不用担心。”灯说，“博士说过，我和普通人是一样的。”
　　中原中也忍了忍，还是忍不住吐槽，“哪里一样了，普通人的力气可没这么大，五感也没你这么好。”
　　灯这才想起还有这回事，“好像是哦。毕竟我是、唔，作为兵器使用的古代遗物？可是博士说我会像普通人一样长大，那就是和普通人一样。”
　　“真的吗？”中原中也问。
　　“嗯。”灯说，“是真的。虽然身高没有长很多，可是真的有长大！”
　　中原中也、中原中也沉默了一下。
　　这么看来，关于有没有长大的问题，他好像也和灯差不多。
　　是有谁规定人造人就得是这个身高吗？！
　　都是人造人，魏尔伦凭什么长那么高啊混蛋！
　　灯注视着他半晌，忽然凑过去蹭蹭他的脸，小声的说，“和中也一起在不明生物肚子里的时候，我以为我们要死掉了。”
　　“我也是。”中原中也诚实的说，“我以为我们会被分解掉。”
　　“可是，我一点都不觉得害怕。”灯说，“因为中也抱着我，所以一点都不怕。”
　　中原中也低低应道，“嗯。”
　　他也一点都不怕。
　　因为灯在自己怀抱里，所以一点都不怕。
　　只要两个人在一起，不管在哪里、不管去到了哪里，都没关系。
　　因为，不会放开彼此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