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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警官陈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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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08.18
东以野/文
【我不愿意相信看到的一切。】
【真理和正义不应该建立在这样的基础上。】
【我只想让她好好活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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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我调任汾城公安局的第三十二天。
师父说,二十一天可以养成一个习惯。那么,这整一个月的风平浪静让我有了些许懈怠。
端着保温杯倚靠在办公室门口聆听八卦成为惯性动作,我猛然惊出一身冷汗。
回想到任前师母的叮咛,我隐约觉出一丝不同寻常,为这繁华地的安宁。
但我不敢多言,因为我只是一个初来乍到的新人。
直到——
“小林,城西别墅区有人报案,公寓内发现尸体,你带人跑一趟。”
老实讲,我有些受宠若惊。
毕竟新官上任三把火,而我举起的第一把尚未点燃就被一桶冷水浇个透心凉——
这个暂且先不说。
“收到,程局。”
恭维的话术始终没有学会,我和搭档余石一起赶往案发现场。
汾城是座资源分布差异化明显的城市。
位于城西的别墅区寸土寸金,住在这里的人非富即贵,数不尽的人为此趋之若鹜。
奇怪的是,这座独栋别墅哪哪都透露这诡异的气息。
汽车刹停,我最先注意到的,是郁郁葱葱,蔓延伸展的藤蔓。
肆意疯长的绿枝和衰败的花朵,与其后金碧辉煌的房屋格格不入。
及腰的栅栏门已经被拨打报警电话的邻居推开,我来不及细想,带着余石走进去。
“你好,警察,感谢配合。”
我尽量让语气听上去平缓而具有亲和力,但话一出口,自己也觉得生硬,索性不再勉强,将打探消息的重任交给跃跃欲试的余石。
拨起警戒线,是留有斑驳红迹的石板砖。
小心避开溅出花纹逐渐干涸的血滴,我微微侧身,看见散落一地的碎玻璃。
抬头往上看,只剩不规则凸起残留在木制窗框里。
尖锐的角在光线照射下闪着冷光,莫名勾起许多隐藏在内心深处的记忆。
我晃了晃神,将思绪收回来,往屋内走。
法医先一步来到现场,对着各个角落取证拍照,我接过同事递来的手套和脚套,在穿戴过程中回忆来时路上收到的资料信息。
死者女性,小说作者,刚刚写出人生中第一部爆款小说,在网络上引起一番热议讨论。
从她的微博账号评论区中,不乏表达欣赏支持的积极言论。
我的心中不由涌现几分惋惜,为颇具才华的鲜活生命逝去。
这些读者大概还不知道,她们口中创造神话的大大,如今正躺在冰冷的地板上,自然无法完成一周前承诺的寻找纸质出版合作社。
这栋别墅的隔音很好,围观群众的嘈杂喧闹,通通留在沉重木门之外。四周很安静,只有摄像机不断按下快门,记录可能的案发第一现场。
视线最先落在那台连接上电源线却无法正常开机的笔记本电脑上,直觉告诉我,那里面一定隐藏着某种可以诉说真相的证据。
还有一个附带密码锁的笔记本,在我印象里,这是出现在小学对面商品店里的东西。古早的浮夸绘画风格,曾经耳熟能详,如今抽丝剥茧都记不起的动画片主人公名称,还有那随时可能屈服于暴力之下,不堪一击的密码锁。
从笔记本的外观推断,应该没有经历经年累月的积压。这种早已被时代抛弃的商品,以一种崭新面貌出现此地,着实超出预料。
扑面而来的熟悉感让我不可控制地想起了他。
“梦姐,根据报案人的口述,目前了解到一些情况。”
余石小跑着走进来,将厚重记录本递给我。
据报案人陈述,她和死者“雨花石”的关系一般,只是因为每天早上外出遛狗,能看到对方在花园里做伸展运动,故而会在不经意间留意。但是今天早上她出门的时候,外边的栅栏门虚掩着,里面的别墅大门敞开,铺至石子路前的白羊毛地毯上隐隐约约能看见溅落的血迹。
我想了想,绕过余石来到抱着比熊犬瑟瑟发抖的贵妇人面前。僵直的唇角勾起,我感受着一股无名的火从脚底往上,一路烧到脸颊耳根,将一瓶矿泉水的盖子拧开,递了过去:“辛苦您在这里久等,可以把情况和我简单描述一遍吗?”
“已经讲了五六遍了,怎么可能遗漏细节!”
交谈人从面容冷寂的高个大汉换成笑容甜美的女警官,贵妇人语气中的不耐烦收敛三分,抱着吐出舌头哈气的卷毛小白狗,往树荫底下站了站。
清楚地看到她翻了个白眼,我深吸口气抿唇,目光落在对方臂弯间。手里还有一瓶打开的矿泉水,我拧开瓶盖,将水倒在掬起的掌心,伸出胳膊递到不断耸动的黑鼻前。
毛茸茸的脑袋低下,覆盖细小倒刺的舌头将水卷起送进口里,我趁机往前迈了一步:“姐姐,你愿意等在这里,也想给离开的人找回真相不是?”
妇人不咸不淡地哼了一声,绷紧的唇终于放松,俨然对这句委婉恭维十分受用。
她朝身后摆了摆手,将比熊犬递给身后的阿姨,方才将告知余石的全部内容又陈述一遍。
“我哪里敢细看,万一惹祸上身被人盯上怎么办,看到血就打电话喽。”妇人眯起眼睛,视线扫过四周,像是在搜找某个人的身影。
书本上的知识告诉我,这种肢体语言是惊惶。
遍寻无果,她松一口气,神神秘秘地对我说:“我怀疑,她是被她老公杀的!”
“你不觉得奇怪吗?我到现在都没讲过她的名字,因为我根本不知道!”隐忍多时的情绪终于找到宣泄口,妇人竹筒倒豆子般一箩筐地讲给我,“这里地界偏,人烟稀少,我胆子又小,好不容易盼来一户邻居,特意准备了花和红酒找她们问好,却吃了个闭门羹!”
“还有那个男人。‘她有怪病,从不出门,外出也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这话可是从他嘴里讲出来的,但凡有一句假话,就让我永远都抢不到销量款!哪个正经老公会这样向外人揭短。”
“还有,他们刚搬过来的时候,‘雨花石’这个笔名还没有发表出任何有价值的代表作,太奇怪了!”
“……”
“事发地点位于安保措施完备的高档住宅区,出于住户隐私考虑,没有装配监控设施,现场采集到的指纹与生物样本目前已经移交化验科同事处理。根据邻居杨明雨的讲述,合理推测叶莺的丈夫陈纵具有重大作案嫌疑。”
“……”
是的,这名同时拥有美丽与才华的女人,还有个悦耳的名字,叶莺。
专案组汇报结束,局领导们相继缄默。
坐于首位的中年男人有一头花白的头发,他端起手边的保温杯呡一口茶叶水:“现在讲的这些都是一面之词,证据,我要的是证据!传话?你们知不知道死者的丈夫是谁吗?”
当然了解过。
我在心里默默回应。
难道就因为陈纵是刚刚霸榜热搜的知名红毯活动总负责人,就不能依照流程传唤问话吗?
我是个直性子。师父也曾说过,我比那茅坑里的石头还要难啃。
当时的我还插科打诨,问他为什么要啃茅坑里的石头。
如今,笑不出来的人是我了。
“年轻人,处理事情要学会统筹全局。你大剌剌把人带回警局问话,被实时蹲点的记者拍到,造成负面影响,你来负全责吗?”
我看过娱乐新闻,也曾注意到评论区中网友戏称的“热心朝阳群众”举报爆料过很多看似离谱荒谬的名人行径。
如果事情是假,又被有心人注意到并发布出去,的确会造成难以挽回的声誉影响。
倘若再年轻五岁,我大概会梗着脖子反驳,说自己负责到底。
但是现在,我不得不考虑很多。不愿放弃这条线索,沉默着想不出对措。
就在这时,忽然有同事敲开会议室的大门。
原来在我们僵持不下的时候,一辆张扬的火红色法拉利停在了警局大门口。
与局长对视,我在他的眼睛中看到了默许的神色,旋即转身夺门而出。
在微博搜索属于叶莺的作者账号时,我看到过有关昨夜红毯的新闻推送,也自然而然地注意到那位,用醒目标题“将内娱红毯盘活”冠名的男人。
各路流量小生花旦的狂热粉齐涌,称赞其别出心裁的设计。
可是现在。
我无法将眼前双眼通红,衬衫褶皱的狼狈男人,与饱受赞美、意气风发的总策划联系起来。
毕竟,这两者之间的差距真的太大了。
我又一次联想到那个人。
在他发来的消息中,曾经直言不讳地点明部分流量明星镜头前后两张脸的客观事实。
案件侦破的巨大压力催促往前,我的所有注意力都应该放在寻找蛛丝马迹上。
这种半路出神的现象从来没在我身上发生过。
难道冥冥之中,这两者之间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我摇了摇头,甩开这个荒诞至极的念头,拉开椅子坐在陈纵的对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