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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Chapter18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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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室内响了下课铃。老师还没走,教室已经吵了。
李家淙在座位上揉着眼睛,回来这几天太着急玩了,把游戏刷了个遍,这期间,他爸给他上了好几堂思想课,他妈带着他又去练长笛,忙里偷玩,疲惫不堪。
开学了,还是那几张熟悉的脸。
他前座儿钱赫转过身问:“哎,你暑假上哪了?你都没来上暑假班啊?”
李家淙:“被发配边疆了。”
“哟,反抗啦?勇气可嘉啊。”
“反抗?我要是跟我爸服软就可以让他不对我下手,我给他磕一百个。”
钱赫乐了:“这他妈一假期看不见你人影,我以为你搬家转学了呢。”
李家淙:“行啊哥们,还是你记着我。”
“讲讲,村里有没有什么姑娘?那歌怎么唱——村里有个姑娘叫小芳,长得好看又善良,一双美丽的……”
“滚!”李家淙也乐了,“你脑子里是不是离不开姑娘。”
“肯定离不开啊,你没有?没留点情治疗你被甩的心?”
李家淙:“没有!我在那就认识一个和我差不多大的……”
李盛,他突然想起了李盛。第一个进入脑海的画面是紧瘦赤果的身体,那双睫毛浓密、看不清瞳仁的眼睛。
钱赫语气不怀好意:“哎呦!还是有啊!”
“男的!”李家淙吼回去。
可即便如此,他还是和他做了那些他原本想和女生做的事儿。那些懵懂的想法在都这个人身上得以实验。
他有点心虚地不敢接话,一转话题:“……治疗个屁,我都把这事忘了。我够惨了,那么多搞对象的,抓我一个,对,咱们这年纪,在我爷那边都是结婚生娃的年纪了,没有大姑娘,全是小媳妇。”
钱赫:“行吧,我主要是想和你交流交流。”
此交流按照以往他们的说法,肯定是非正经交流,李家淙一下会意了:“别提了,全瞎了,我爸给我一顿抽,你以为我还能有什么存货。我现在心里只有学习。”
“我靠!都没啦,行吧,”钱赫说,“你现在清心寡欲了?”
“差不多。要高考了啊,大哥!”
“不耽误,我这假期在补课班认识几个女孩儿,回头给你介绍介绍。”
李家淙一眯眼:“你有那么好心?”
钱赫啧了一声:“太有了。”
嗡——打铃了。
李家淙瞟了眼走进来的语文老师,快速坐好,钱赫蹬着俩眼珠子说:“咋样啊?”
李家淙:“回头再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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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李家淙离开的第一天晚上,李盛就打开了书包,想要写下寄给他的信。然而落到笔尖,却恍然失神。
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和李家淙之间没有那么多的话题,家淙说的那些东西,他都很少接触。笔尖在纸面悬停半晌,最终还是放下了。
万年历被时间一页一页撕掉。
直到李盛再次坐到小桌前提笔,已经是半个月以后,家淙肯定开学了,估计也快把他忘了吧。
信对面忽然就像是一个与他缠绵过的陌生人而已。
他和李家淙发生在这个夏天的事情都是他们心照不宣的秘密,无法再提。
他只能不熟练地客套起来:
家淙:
你好,最近怎么样?高三的学习应该变得紧张起来了吧,希望你可以考个好成绩。
虽然距离不远,但都说那边会冷得更早一点,下过秋雨,不知道你那里天气怎么样,这边晌午还是很热。
你爱玩游戏,回去一定玩了很久,记得节约用眼,眼睛那么好,要珍惜。
李艾最近会来找我玩,让我陪她一起玩飞扑克牌的游戏,她说你能用扑克牌打中放在远处柜子上的东西。我练了很久,还是不行。
后来李艾让我陪她抓蝴蝶,我跟他说吃了蝴蝶身上的粉会变哑巴,她就不抓了。她有时候还让我帮她扎辫子,也总是想骑我的羊。
另外,你给我的磁带里的歌都很好听,我都听了,我很喜欢王靖雯的《爱与痛的边缘》。
最后,提前祝你中秋快乐。
落款,李盛。
实在写不出更多了。李盛对自己写的东西很失望,撕了重写,却还是这些话,只不过字迹工整了些。
他叹了口气,把信封好,在信皮上写好了地址,贴上了邮票。等着明天寄出去。他打开随身听,开始听歌。
从小窗子溜进来一抹晚霞,照在手边的信封上,暖洋洋的。
李盛转头看出去,眼里映出了斑驳如鳞的火云。一个小小十字架在他瞳仁的正中央。
——教堂的尖顶流淌夕阳。
耳机里恰好播放到了那首《爱与痛的边缘》。
情像雨点似断难断
愈是去想更是凌乱
无奈我心要辨难辨
…
“道别再等也未如愿……”李盛默默跟唱,顿了顿,他缓缓站起身,深吸了一口气。
腐朽、青草、皂角,这些味道渗入肌肤,刻入骨髓。
这是他脆薄的根,他伶仃的家。
而这间小屋对他来说已经太矮,窄窄的门,快要装不下他褪掉了少年单薄的脊背。
永远在爱与痛的边缘
应该怎么决定挑选
哪怕与你相见
仍是我心愿
…
李盛蜷起手指,像是下了什么决心,走出了大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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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盛并不常来教堂。
因为秦神父总是对他过于热情。
秦神父是好心,他觉得宽容、爱与赎罪,是唯一能够拯救、引导李盛的东西。不过李盛一贯沉默,几次让他过来礼拜,李盛都只是口头答应。
所以,当李盛主动出现在他面前,秦神父有些惊讶和惊喜。
在教堂旁边的小房里——秦神父住的地方,房间里都是圣像。李盛贸贸然地来了,拘谨地坐在炕头,说想和他聊天。
秦神父摆上一贯和蔼的笑容。
“秦神父,我……”
李盛犹豫地开口,话到嘴边,竟然比想象中更难启齿。
他想自己是太没有人可以说话,太没人可以交流,才会到这个地方来,来和秦神父诉说。
秦神父给他倒了水:“别急,慢慢说。”
李盛闭眼:“我想离开这。”
“想去哪里?”
“去省城。”
秦神父有些惋惜,很多农村青年们都在往城市里迁移,而他传播的圣言逐渐缺少了新鲜血液。
没等他说话,李盛又开就说:“……可我爷活着的时候,跟我说,他担心我到外面接触了一些人之后,会变,他希望我留在石桥。”
“会变?”神父没太明白。
“爷爷说,”李盛艰难地提到那个人,“我爸,就是到外面,认识了一些人,然后……或许我也不应该。”
秦神父明白了,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心底里是有善良的。你和他不类似,和不坚定的人都不类似。”
或许因为职业习惯,秦神父说话,很有翻译味,也像是在弥撒。
“你心中存着善念,就不会走向歧途。首先,你就要接纳自己。”
李盛:“善念、接纳……”
秦神父:“是。你有痛悔和谦卑的心,是一个好孩子。”
李盛:“我……或许不是……”
秦神父继续宽慰:“当然没有人一辈子不生半点的晦暗心思,你已经做得很好了,在我眼里是这样的,你把爷爷照顾得很好,对人都很好,你有在赎你父亲的罪。走出去吧。如果你想走,我支持你。毕竟农村总是不变的。”
支持。得到了一个……支持。
一瞬间,他觉得和秦神父的距离拉近了,心口按捺不住的秘密,想要倾吐。
秦神父的目光慈爱,期待着他接下来的话。
李盛深呼吸,鼓起勇气说:
“神父,我喜欢一个人……”
秦神父愣了愣。
“或许是喜欢他之后,我才想离开这里。”
秦神父:“你是要去找那个人?”
李盛点头:“可我知道喜欢他……是错的,我不应该喜欢他。”
秦神父忽然觉得这只是一个青春爱恋时期的男孩儿的小问题,不过也要给一些正确的引导,他变成轻松的口吻:“如果她愿意的话,去也可以,喜欢一个人没什么错,去爱一个人更没有错。不过要真的去对她好,给她,她想要的——她是个什么样的人?她知道你家里的情况么?”
“知道,他没说过什么,”那个很多人介意的,但家淙从来没有因此疏远他,尽管如此,他们也只是片刻曾靠得很紧,家淙只要离开这里,他们便判若云泥、天堂地狱。
李盛把手插进头发:“他和我,是完全的两种人。两种身份,两种地位。我们、应该很不合适。”
秦神父笑了笑:“听起来她很优秀吗?让你感到了卑微?别担心……”
李盛却打断他,犹豫地说:“不是。也或许是吧。我也不知道。”
秦神父更不明白,只能用弥撒的经文概括地说:“你的心在哪里,你的财富就在哪里。”
李盛又点点头,看起来似懂非懂。
从教堂出来已经夜了。
秦神父的话让他感到开解。只不过,有些话,他始终没有说,让秦神父给的指引,他都不大敢认下。因为他知道,自己骗了秦神父——
比如,他喜欢那个人是个男的,是个曾和女孩交往的男生。比如,他和那个人的关系是不纯洁的,他们亵渎过彼此。比如,他明知这是错,他却还会一错再错。
除了来自血脉的枷锁,这才是他的“原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