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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名亦既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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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小名的□□小孩都知道,被直呼大名往往意味着大难临头。
比如:
小庄,这次考得不错。
易梦,你是全年级唯一一个作文写偏题的。
再比如:
小梦,麻烦你填下这个表格。
易梦,你下班时间一到就走,是工作不饱和吗?
搁一般人,易梦能很快辨清情况,但白凤这个情况复杂得多,由于不可抗力,让他喊她小庄或者小梦是不可能的,这辈子都不可能的。
因而这一名点得易梦神色呆愣,不禁忐忑地“啊?”了一声。
“我这么喊你你不是照样不习惯。”白凤眯了眯眼,“言不顺则名不正,你心虚什么?”
“没心虚没心虚!”易梦心虚摆手,转移话题,“名字是身外之物,我同大人讲个故事?”
“什么故事?”
吕秀才凭一张嘴说死姬无命的故事。易梦话到嘴边,一想科举制尚未推行这时候还没秀才这玩意,于是加工一番开口道:“秦相张仪与姬无命斗智斗勇的故事。
“姬无命。”白凤闻此名字,皱了皱眉,“他是姬无夜的先人?”
好家伙,这都能连上。易梦本想否认,又觉得没这个必要。入乡随俗,在玄机的片场,韩非都能遇上张良,她把姬无命和姬无夜说成宗族咋了,谁还不会艺术为辅了。
“啊对对对。”易梦一本正经地点了点头,往前凑了凑,“话说有一日秦相张仪出使韩国,在一间名为同福客栈的酒店下榻。他睡到半夜饥肠辘辘,想找点东西吃,走到正堂一看!”
易梦随手抓起一册竹卷,匆匆卷好当做惊堂木,敲了一下案角:“客栈空空荡荡,却有一黑衣人坐在桌前,似乎候他多时,你道那人是谁——”
“姬无命。”白凤答了一句后反问道,“你一开始不就说了吗。”
评…评书不是这么个听法。我又没cue你答!易梦被打断,不得不拿竹卷又敲一次桌案,清了清喉咙重新酝酿了一下情绪,接着往下说:“大人好眼力,那人正是令无数江湖儿女闻风丧胆的嗜血狂魔姬无命。他杀人无数,名声却比不得秦相张仪大,心生嫉恨遂早早在客栈埋伏,誓要取张仪项上人头。”
“张仪的护卫呢?”
易梦抬手一抹脖子:“全被姬无命杀掉了。”
“这故事太假了。”白凤摇摇头,“张仪贵为秦相,且不说他的护卫有多少人,出使韩国当以国卿之礼被接待,怎么可能只身一人遇此草寇?”
这年头文盲已经那么不好骗了吗。易梦慨然长叹,这人看迪士尼公主的电影没准会在那纠结为什么小美人鱼可以和鱼说话,为什么辛德瑞拉会和老鼠说话,为什么白雪公主可以和小鸟说话……
嗯……他倒是不会纠结为什么白雪公主能和鸟说话。
这难道是玄机让他姓白的真正意图吗?!
易梦倒抽一口凉气,被自己的脑洞吓到了,她赶紧止住,同白凤道:“哎呀大人你别计较那么多,故事而已,听个乐嘛。”
白凤不置可否。
易梦遂继续说了下去:“张仪手无寸铁,姬无命却一等一的杀手。狭路相逢,就在这千钧万发张仪即将命丧刀刃之际,他大喊一声他有话说,姬无命停了手。”
白凤哂之:“真正的杀手不会在此刻停下来。”
易梦撇撇嘴:“大人不也停下来让我说了遗言吗?”
白凤眸色一沉,阴恻恻问道:“你是想再说一次?”
易梦不敢与他硬杠,甜言蜜语不要钱一般往外撒:“大人温良恭俭让,那热衷于烧杀抢夺、□□妇女的姬无命怎么能与大人相提并论!”
白凤脸色缓了缓,给了易梦台阶:“张仪说什么了?”
易梦拾阶而上,迫不及待道:“张仪问姬无命要杀谁,姬无命说我要杀张仪。张仪问他,我是谁?姬无命答,你是张仪啊。张仪说正是在下,而后又问姬无命另一题,我是谁?”
白凤蹙了蹙眉:“他不是才问过吗?”
白凤与姬无命的反应如出一辙,易梦心下窃笑,面上却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将她新学到的一个词用上了:“不然张仪怎么叫倾危之士?那必须临危不惧,出奇制胜以三寸不烂之舌力挽狂澜。书接上回,姬无命道,我刚才不是答了吗,你是张仪啊。张仪摇摇头说,大谬!我刚才问的是我是谁,现在问的是去掉张仪这个名字后的我是谁。我可以叫张仪,你也可以叫张仪,你可以叫姬无命,我也可以叫姬无命,但把这个名字去掉后,你我又是谁?”
白凤陷入了沉思。
易梦见他这反应,心中无限感慨。这是不是侧面变相证明了顶尖的杀手都不可避免地掉入哲学的漩涡?
白凤沉吟片刻后忍不住催问故事的下文:“然后呢?”
“然后…然后姬无命就被名字的桎梏绕进去了。”易梦举卷,往桌案上一敲,如行刑官向刽子手示意时辰已到,“及吾无名,君可是我,我可是君。再问你一次,你与我之间,究竟是谁要杀谁?”
“我要杀你。”白凤抿了抿嘴,“或者你要杀我。”
易梦呆了一呆,神色幽怨道:“不是…怎么大人你推出来的结果跟姬无命不一样呢!”
“我又不是姬无命。”白凤神色轻蔑。
易梦仔细想了想白凤的回答,确实没任何毛病。她不得已同白凤拱了拱手甘拜下风:“好吧好吧,若张仪遇上的是大人那他就死了。只能说他命大,遇到的是姬无命。姬无命推出的结果是——我杀了我。”
“……”
“哎可惜,如果我的手机还能用我就能把那段放给大人看了。”易梦悻悻一叹,她见白凤难以置信,退而求其次亲自演绎,抬了双手猛地往自己额间拍去,“就像这样——”
白凤一惊,骤然伸手抓其手腕,厉声喝问:“你做什么?!”
“什么做什么,这不是增加节目效果嘛。”易梦模仿不成,没了兴致也就懒得将表演继续下去。她手腕被掐得生疼,往后抽了一次竟没抽开,不得不开口,“松手松手。男女授受不亲。”
“你现在是女的吗?”白凤故作讶异。
易梦被白凤一语戳到伤心处,索性破罐子破摔,挣也不挣摆烂道:“行行行爱掐随意掐!”
白凤冷笑道:“我才懒得同你动手。不过你想清楚了,伏念内力深厚,你这一掌要是打下去,不死也残。”
易梦心有余悸,她盯着自己的手看了看,又抬头看了看白凤:“真的假的?”
白凤悠然松了手,一副请君自便的模样:“你试试啊。”
都到这个地步了还不试那还是人吗!试当然是要试的,但为了安全起见易梦不敢拿自己当样本。她将桌上才摆开但未来得及写的竹卷通通塞给白凤:“大人你拿着这个,我想做个实验。”
白凤莫名其妙怀里多出一捧竹卷,想搁下奈何坐榻太挤,要是这么随意一放少不得一片凌乱,他见不得此景,只好忍气吞声抱着竹卷,静静观察易梦的一举一动。
易梦撩起袖子将桌案往自己的方向搬近了些,指挥白凤道:“烦请大人退后些,我怕误伤大人。”
白凤岿然不动:“你伤不到我。”
易梦不得不换了个说法:“烦请大人退后些,保护好这些书卷。”
白凤一时找不到推脱之辞,不情不愿地往后挪了挪,视线死盯着前方。易梦见有了足够的安全距离,深深吸了口气抬掌猛拍桌案,只听得“咔嚓”一声,案上自右上角向下裂开一道约合半米的口子。
易梦难以置信地看了看桌案,又看了看自己的手,眼睛都亮了。
白凤见那桌案裂开时微微一惊,又看到易梦喜不自胜的模样,皱了眉道:“这内力本不属于你,你最好别动歪心思滥用它,省得遭其反噬。”
易梦正在兴头上,不甘就此作罢,恳切地向白凤求教:“开核桃算滥用吗?”
不劳而获他人修了数十载的内力,第一件想做的事情是开核桃?起先白凤恐易梦会加以用之,一发不可收拾走火入魔,听她问出这么一个问题,悬着的心倏然放下,可与此用时又忍不住损她一句:“你就这点出息。”
“哇,开核桃怎么了,这是妥妥的生财之道。”易梦丝毫没受打击,慷慨大方地同白凤分享她的致富经,“之后有时间我就去小圣贤庄们口摆摊替人开核桃……大人你是行家,快替我估个价,怎么收价合适呀?”
他怎么就是行家了。他对事关人命的买卖要价了解得透彻,如何能清楚这玩意的开价?白凤蹙眉想答不知道,话到嘴边却如鲠在喉,死活说不出这三字,只能随便报了个价:“一颗一两。”
好在白凤对金钱没概念,易梦更没概念。白凤这么一说她也没觉得不对劲,开开心心跳下坐榻,跑到隔间端了一盘核桃上来:“大人来几颗?”
一招请君入瓮玩得出神入化,白凤神色微窘:“我没带钱。”
“收钱哪有拍核桃好玩!”易梦毫不在意,她将滑落的袖子往上卷了卷,抓了一把核桃在案上摆开,有模有样念道,“小店刚刚开业,为感谢父老乡亲的支持,一律拍一送一。何况大人与我是好兄弟,我免费拍几颗请大人恰!”
白凤脸色一沉:“谁跟你是好兄弟?”
看看,她呕心沥血扮伏念扮得差点忘记自己是女的了。易梦为自己坚忍不拔的精神感动了一秒,匆匆改口:“好姐妹。”
“……”
越改越错。易梦见白凤脸色又阴一分,赶紧放下核桃转而解决重点矛盾:“好兄妹,好姐弟……大人芳龄几……大人贵庚啊?”
“十九。”
“大人与我同岁唉。”凭此分不出长幼,易梦又问,“不知大人何月何日生呀?来日我可委托逍遥掌门为大人算上一卦。”
“我不信那些东西。”白凤摇了摇头,“命是掌握在自己手上的东西。”
“好好好不算也行,大人曰一曰生辰嘛,我好奇。”
白凤稍一犹疑,还是答了:“我生于一月十日。”
“一月十日。”易梦在脑子里换算了一下——110。她忙捂住嘴才没笑出声,轻咳两声借鉴了伏念的台词,“大人的生辰实在是非同凡响。”
“你呢?”白凤话一出口只觉万分不自在,当即补上一句,“我也是好奇。”
“那大人略长于我。”易梦并没有觉得奇怪,同白凤比了比手道,“我于二月廿七出生。”
她顿了顿,神色哀恸:“也是一个非同凡响的日子。”
白凤极少见她失魂落魄的模样,蹙眉问道:“发生什么了?”
易梦不知道她经历的事该从何说起,也不觉得这种跨时代的事能引起对方的共情,她沉思片刻,满腔怨恨夹杂着愁绪,将深埋于肺腑的哀鸣与呐喊凝成了一句话:“我家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