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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第三十七章 涅槃(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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麦娘本不欲看,可眼睛闭上了,却又忍不住睁开。瞿王爷依旧淡定自若的坐着,目不斜视,仿佛眼前什么也没有发生,还是刚才赏析悦目的歌舞。瞿墨离显然是急了,手掌在膝盖上搓着,扭头看看父亲,又看看兄长,不知要不要站起来。
云水,他的脸上依旧是和他父亲一样的淡然。这一刻,他什么也没有说,什么也没有做,就只是那么静静的坐着,仿佛一个局外人。
“贱人!”穆帝将麦娘重重摔在地上,“你和她一样的卑贱。喜欢也不会说出来,只会听天由命、任人摆布!”墨离欲上前去扶,被瞿王一把拦住了。
云水却在此时缓缓站了起来,对着穆帝深深一揖,“陛下,臣与清歌只是兄妹之情,何况父王已经认她为义女。于臣而言,她现在只是义妹,臣——不敢逾矩。”
“义妹?你是不是想告诉朕,你当初千方百计把人弄回府的时候,是想她做你的义妹?”穆帝冷哼一声,便不再看他了。
“朕给你最后的机会,你当着他们的面告诉朕,你到底是喜欢,还是不喜欢他?”穆帝的身子微微前倾,凑近麦娘的脸,她甚至可以感觉到他带着怒意的鼻息,“丫头,你要是喜欢他,朕现在就把你赏给他,今天晚上就让你们洞房花烛,春宵一度!要是你不喜欢,你也告诉朕,朕现在就帮你把这个畜生——杀了。”
喜欢,还是不喜欢?穆帝说要杀了他……麦娘在心里不断的问自己,她恨他吗?她爱他吗?若是他死了,是不是过去的一切都结束了,那么她又要如何自处?麦娘觉得这个夏夜比数九寒冬更加阴冷,浑身的血液都透着凉意。
“这么说……看来你是不喜欢了?”穆帝了然一笑,挥手召唤进来数名军士,“给我把瞿云水……”
“不——”麦娘突然不能自己的大喊,“我喜欢他。”她起身,稳稳的跪好,磕头,“陛下,我喜欢瞿云水!”
麦娘不记得那个晚上具体发生了一些什么,只记得空旷的大殿,外面的烽火,满室的旖旎,男人和女人……
第二日醒转,床侧早已空了,只剩下床单上两朵娇艳的红花和浑身的酸痛告诉她昨晚并不是梦。
来服侍她起身的是雪梅,小丫头看见床上的印迹顿时羞红了脸,但并没有说什么。给麦娘梳洗的时候才凑到她耳边悄悄的问,将来麦娘去王府的时候,是不是也要带她一起过去?
宫女留在这里,就算侥幸不被卷入那些是是非非当中,最后也难免老死宫中。但若是作为陪嫁跟着到王府去,那却是另一番光景,弄一个姨娘当当也不是没有可能。
麦娘没有回答,只是不置可否的笑笑。穆帝昨晚也许只是心血来潮,明天指不定心情不好了,还是会送她去阎王殿。
用过早膳徐公公又来了,这次倒不是来叫麦娘弹琴的。
“陛下昨晚宠幸一名宫女时遇到了女刺客,现在人已经抓住了,请美人过去一同审理。”
“清歌现在已经是瞿大少爷的人,不日就要请旨出宫。何况这宫里的事,清歌也没这个资格去。”现在要杀穆帝的人——当真是来了一个又一个,麦娘冷笑。
“陛下说了,这刺客是美人身边的人,所以还请美人……”
醉月!从昨晚打发她去歇息后就再没见到她,难道是……她真的趁着麦娘与云水成事的时候,去行刺穆帝了?
麦娘到的时候,若妃已经和穆帝一起坐在上首商量着什么了。下面由军士押着跪着一个人,衣衫凌乱,正是麦娘身边的大宫女——雪竹。
若纱见麦娘来了,先发制人道:“妹妹来得正好,我和陛下商量着要怎么处置这个女刺客。若是按律呢是应该拖出去凌迟的,不过陛下想了个新法子,想把这人烹了。我想这是妹妹身边的人,还是叫妹妹过来看一眼的好。妹妹可有什么好的主意?”
把人烹了……这样残忍的法子,亏他想得出来!
“陛下”,麦娘上前福身行礼,“清歌不懂那些个律法,这个宫女确实是鸳鸾殿的人。虽然清歌与她相识不过短短几天,也不知她为何要行大逆不道之事。不过临了终了,清歌还是想近前和她说几句话,不知陛下可否应允?”
穆帝不以为意,抬手便准了。
麦娘缓步走到醉月跟前,此刻的她平静的跪着,神态安详,仿佛他们讨论的事都与她无关。知道麦娘靠近了,她突然啐了一口骂道:“小贱人,不要得意的太早,你——你们迟早会和狗皇帝一起死!”
醉月这是要和她撇清关系吗?事情败了,她怕连累到麦娘……
麦娘状似欲拿帕子擦脸,却冷不防抽出边上军士的佩剑,狠狠的一剑直刺入跪着那人的胸膛。整个大殿里顿时一阵惊呼,有胆小的宫女甚至吓得瘫软在地。
这不是她第一次杀人,却是第一次杀她不愿意伤害的人。长剑抽出时,麦娘下意识的侧身避开一点,但仍有热热的粘稠的液体喷溅到她的脸上,身上。
她不敢看醉月的脸,吃惊、愤恨、不甘……可不知为何,最后停留在醉月脸上的,却是一抹满足的笑意。
醉月姐……麦娘在心里呼喊。就算她最后到死都在恨她,可这样一剑给个痛快,总好过被虐杀吧。
麦娘抱恙在自己宫中歇了一月有余,出宫的事也因此被耽搁了。自那一夜后,她没有再见到过云水。似乎那层窗户纸捅破后,她对他的所有期盼、怨恨全都淡了,她甚至是希望他们的生命从今后不再有交集。
再去拜见穆帝时他正同若妃在鹿台上调试一架新琴。从这里,可以望见四周山峦缓坡上驻扎着的准备破宫的各路义军。行宫早就岌岌可危,守军最多还能坚持两三日。
“新得的一架琴,正等着丫头来试试音色可好。”穆帝似乎是完全没有看见那些军队的样子,兴致全在那琴上。
麦娘也不推辞,上前坐下,在琴上随意的拨弦试音,摆弄了好一会儿,才有稍显流畅的音符奏出。
“陛下是从哪里弄来这样好琴,这音色竟比我从家里带来的那把还好?”
“丫头难道忘了前几天那个女刺客……古人尝以人骨为琴,今日朕也效仿古人,果然是难得的好琴啊!”穆帝说着竟大笑起来,接着便剧烈的咳嗽。
麦娘听说,双手猛的缩回,如碰到了烫手的山芋一般,胃里里跟着一阵翻滚。若纱先是帮着穆帝顺气,接着又忙来扶住因反胃而摇摇欲坠的麦娘。
穆帝勉力扶着案几喘着粗气,不多时便软软的瘫了下去,脸色青紫,不多时便没了气息。
曾经期盼的无数次,想象着这个人最终会以怎样的方式死去,却不曾想到会是这样的悄无声息。麦娘以为自己恨这个人,几乎是想将他碎尸万段,可直到亲眼看着他咽气,心中的恨意却渐渐淡了下去。
人死如灯灭,如果恨早已没有了归附的主体,那些恨意也便不复存在了……
若纱轻轻在麦娘背上抚着,“一会不管发生什么,你都不要怕,只看着就好。”
她说完从穆帝身上取出一块明黄锦帕,竟是一张遗诏。原来他早就知道自己命不久矣,在一个月前就立下遗诏,在他死后竟要后宫所有有品级的宫妃——全部殉葬。
那些女人们很快就被带到了鹿台,疯癫的,嚎哭的,呆滞的……鹿台四周由军士把手,没有人能够逃脱出去。
麦娘站在一个庇荫的角落里,看着那些人或是自愿或是被强灌下鸩酒,娇哭和呻吟渐渐平息,刚才的那一片花红柳绿莺莺燕燕,现在只剩下满地冰凉的尸首。
那些军士似乎也是死士,事先已经服毒,完事后也纷纷倒下……刚才还熙熙攘攘的鹿台,现在只剩下若纱和麦娘两人。
麦娘从阴影里走出,只觉得手脚冰冷,整个人恍恍惚惚。就这样结束了吗?这一切来得太快太突然,来不及让人反应。
若纱点起一个火把,引燃了一具尸体上的衣料,华美的锦衣顷刻间化为烟尘,火势渐渐蔓延开来。
“走吧,从这里出去会有人带你离开……”
麦娘一把拉住若纱的手,她的手瘦且干枯,指甲依然涂了鲜艳的红色,浓浓的妆,但依然遮不住满脸的憔悴,“我们一起走!”
“我的身体……”若纱脸上露出了然的笑容,“你知道的,就算出去了,我也没多少时间了。”算年纪她们两一个年头,一个年尾,她只比她大了不到一岁而已。
“知道他为什么不碰你也不封你品级吗?”若纱回头望一眼那点渐渐被火苗吞噬的明黄色,“他给我遗诏那晚曾说,顾家女儿,他相信她绝对未曾做过有违妇德之事。至于其他的宫妃未曾诞下子嗣,那只是我父亲受人之托用药高明而已。”
“出了宫,你一定要……好好过。”若纱的身影终于消失在越来越浓的烟尘里……
一个时辰后,麦娘站在不远处的山峦上,看着曾经耗费巨资修筑,象征着梁国最后那段极致奢华的鹿台,在烈火浓烟中渐渐垮塌……
带着“瞿”字王旗的队伍从各个方向冲入皇宫,骑马冲在最前头的那个身影,熟悉而又遥远。
既然决定离开,从此海阔天空,再不相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