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蝉不解秋》原初拾

62、第 62 章

　　“她叫李容香，是如意楼李皎月的姐姐，也擅长琵琶，曾经与李皎月并称玉琴双魅，受到京城众多达官贵人的追捧，后来被卓英喆看上，便跟了他。”
　　“李皎月……我曾与她有过一面之缘，这么说起来，她们长得是有些相像。”

　　“卓英喆相好不少，而李容香已快三十，半老徐娘一个，她着急出嫁，卓英喆却不愿真娶她，于是，她以死相逼，要卓英喆答应她，待为卓家产下儿子后，便迎娶她过门。”赖英毅唏嘘道，“可她没想过，卓家也算是门名世家，怎会同意卓英喆娶一个不清白的女子。”
　　“所以，其实不管李容香生下的儿子是不是怪物，卓家，包括卓英喆，都不会承认她们母子。可我看卓明志，对陌生孩子和颜悦色，李容香的儿子，还是他的亲孙子，为何就能置之不理？”

　　赖英毅哼道：“我也为官数载，这官场之人的麒麟皮，或多或少，还是能分辨。仙子，你智慧过人，不会看不出来吧？”
　　赖英毅语气冷漠，手却不老实，从对方手里拿起一个烙饼，就咬了一大口。

　　“……”乔落栗无言片刻，挖苦道，“赖大人，你可是父母官，怎么能从平民百姓手里抢夺吃食？”

　　乔落栗与赖英毅算是不期而遇。
　　她甚至没做仙子的装扮，穿着与昨日一样，一身黑色长衫，简单梳了发髻，没戴面纱。她本打算今日继续跟踪卓明志，先是无意中看见了捧着烙饼的任新萍，掏出面纱戴上后，还未来得及寒暄，又遇到了赖英毅。
　　赖英毅是去卓家送弃婴，他没认出乔落栗，还是乔落栗拦在他面前，他才反应过来。

　　赖英毅嚼着烙饼，吞下肚后，才道：“今日出来匆忙，早膳也没来得及吃，能在途中遇到你们，也是缘分。你看，你的烙饼让我果了腹，这任姑娘，还能帮忙哄好了婴孩。”

　　他往任新萍怀中看过去，啧啧又道：“还真是奇了，这婴孩只会哭闹，谁也哄不住，一到任姑娘怀里，不哭不闹，还笑了。”
　　任新萍低头看向襁褓中的婴孩，婴孩咧着兔子嘴，虽然看着恐怖，但毕竟是肉呼呼的孩子，口中无牙，眼睛挤成一条线，咯咯笑了几声，奶声奶气，从丑陋中透出了一丝可爱。

　　任新萍心有不忍：“这婴孩被扔过几回了，赖大人，你还要将他送回去吗？”

　　赖英毅吃着烙饼，看向不远处的卓府大门——
　　李容香几次想闯入府，被守卫拦下，她索性对着卓府，不停喊卓英喆的名字，还破口大骂，说着一些不堪入耳的话。
　　一声声尖锐的嗓音，不知道卓英喆有没有听见，但他们听得清清楚楚。

　　赖英毅心想，这样的娘，就算不再丢弃婴孩，也无法以身作则，将其培育成才。
　　赖英毅犹豫不定：“可是，倘若不送这婴孩回去，那他就没了去处……”

　　“我养吧。”任新萍忽然道，“我孤苦伶仃一人，有了这孩子，正好可以给我做个伴。”
　　赖英毅惊道：“任姑娘，你当真要养他？”

　　乔落栗也道：“任姐姐，你……”
　　“罢了。”任新萍捏了捏婴孩的襁褓，又一下改了口，“我可以先养着他，赖大人，倘若你说服了他爹娘，或是找到了别人要养他，我就将他还回来。”

　　赖英毅心中为难不已，他又看了一眼还在不停吵闹的李容香，许久之后，终于点了点头：“也好，这婴孩一直被丢来丢去，也不是办法，待我说服卓家，或者想到其他办法，再来接他。”

　　李容香闹过之后，因无人搭理，灰头土面离开了。
　　随后，赖英毅让守卫通报后，进了卓府。

　　乔落栗目光随着走路跌跌撞撞的李容香，打算跟上去看一看，可任新萍叫住她，支吾其词道：“仙子，我……我……”
　　她有事想说，却不知如何开口。

　　乔落栗道：“任姐姐，你可是喜欢这婴孩？”
　　任新萍摇摇头：“赖大人说，没人哄得了他，既然他认我，我就暂且养着吧。只是……仙子，我其实……”

　　大概是有求于人，任新萍实在开不了口。她换了一只手抱着婴孩，从袖口掏出两锭银子，捏在手里。
　　乔落栗道：“这银子是我当初给你的，任姐姐，你还没花？”

　　“其实昨日我来找你，就想告诉你了，只是碰巧撞见了宅子里那位小姑娘，没能找到机会。”任新萍道，“我卖了张洪放的宅子，准备下月就离开京城。这两锭银子我没打算用，原本是想还给你，只是……买宅子的人说要月末才能筹到银子，如今我只有几百文钱，我一人倒好，几百文可以过上好一阵子了，可要养这婴孩，大概不太够。仙子，可否将这两锭银子借给我，等我收到卖宅子的银子后，就还你。”

　　难怪任新萍刚说了要认养婴孩，又马上改了口。
　　她已经打算离开京城了。

　　乔落栗既心酸又无奈，她道：“任姐姐，银子给了你，我不会再收回。你就拿着银子，先把婴孩照顾好。其他的事，一概别想。”
　　任新萍却坚持道：“我只是借用，等有了卖宅子的钱，一定还你银子。”

　　“任姐姐，”乔落栗劝道，“你看这孩子，他的出现，乃不虞之变，今后是否要继续养，还无法定论，所以，你不要着急，凡事过后再说。”

　　心存善意之人，轻而易举就得了婴孩的信任。婴孩在任新萍怀里已经睡着，襁褓遮住他的嘴，就跟正常孩子没两样。
　　任新萍侧过身，用身体为婴孩挡住太阳，到底是松了口：“也好，我就……”

　　正说着，她瞥见还未走远的李容香，扶着墙柱，忽然倒了下去。
　　乔落栗也看见了，与任新萍对视一眼，当机立断跑了过去。

　　**
　　医馆里的大夫为李容香把了脉，说道：“气血攻心，体虚劳累，需要多休息，保持心安气顺，不可有情绪起伏。我开一副药，可缓解心绪，安神定心，不过，药只是缓解，主要还是需要你解开心结，心情愉悦后，方可痊愈。”
　　李容香短暂昏迷，已经醒了过来，她表情麻木地听着大夫的话，一声不吭。

　　李容香的心结在于卓英喆，大概是无解了。
　　乔落栗代为她说道：“麻烦大夫开个方子。”
　　大夫道：“稍作片刻，我开了方子，将药一并抓好。”

　　医馆人不多，除了大夫，就只有两个学徒，大夫开方子，学徒便在一旁边看边记。
　　乔落栗看着李容香，她仍旧脸色苍白，像是随时又要倒下去一样。李容香歪着头，目光落在墙边任新萍怀里的婴孩身上。

　　“这孩子……”李容香缓缓开了口，声音有气无力，“还没有名字，卓英喆不肯要他，我一个还未出阁的姑娘，更不能要他。我已经被世人看了笑话，他跟着我只有吃苦。”
　　“可你是他亲娘。”任新萍怕吵醒婴孩，压低声音道，“你都不要他，谁还会要他？”
　　“……”李容香惨淡笑了笑，“给你，你要不要？”

　　任新萍张了张口，没有回答。她养这婴孩，只是于心不忍，若是真有其他人愿意养，她即刻就能放手。
　　乔落栗问道：“你不要他，不是嫌他丑陋？”

　　“嫌，怎么不嫌？”李容香沮丧道，“这其实怪我，不，应该怪卓英喆。我现在回想起来，才明白为何卓英喆会如此对我。”
　　李容香一动不动，一滴泪就落了下来，她又道：“不怕被你们笑话，我是贪图卓英喆的家世，我也知他心里看不起我，我一介无权无势的草民，在风尘中有个并不响亮的名号，他只是图一时新鲜，从未对我有过真心。是我异想天开，以为有了孩子，就能嫁给他……”

　　乔落栗道：“既然他对你并无真心，就算你嫁给他，也不会幸福。”
　　李容香道：“卓英喆的确不是良人，可他一直对我很好，在我有了身孕后，每天都来陪我，给我带我喜爱的点心，逗我开心。我肚子里的孩子闹得我睡不着时，他还会留下来。他陪我吃饭喝酒，我是真的以为，他对我很好……”

　　“喝酒？”任新萍道，“有了身孕，应该是不能喝酒。”
　　“的确不能喝酒，但卓英喆告诉我，少喝一些，能安胎助眠。”李容香冷笑道，“我以为他不会害他孩子，就信了他。他几乎每日都带了一壶酒，也不让我喝多，就那么一杯，喝的时候，让我再吃几块点心，还给我一颗糖果。他这个用酒配点心的法子，让酒喝起来的确味道不错，入口香甜，喝下去后，整个人飘飘若仙，就像是做了一场美梦。”

　　“你不胜酒力，喝不了酒？”任新萍道。
　　“我千杯不醉，是卓英喆带给我的酒有问题，他想害死我的孩子。”李容香愤愤道，“我也才想明白，就是因为卓英喆使了这卑劣的手段，才让这孩子变成了丑八怪。”

　　乔落栗沉吟良久，凑近李容香，语气变得有些急切：“你说的糖果，是什么样的糖果？”
　　“像是药丸一样，透明无暇，吃下肚，满口香甜。”李容香瞪大了眼睛，后知后觉明白过来，“我知道了，酒可能没问题，是这糖果有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