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月风花千古劫》陶陶寻壑

46、第七章 情锁牵【中篇】（7）

　　窗外风声呼啸，室内烛火摇曳。

　　躺在床上的人双目紧闭，面庞酡红，苍白干裂的唇不住颤着，溢出听不清的喃喃呓语。

　　上官心心面无表情地坐在床边凝着床上的人，眸色冷漠，始终看不出任何情绪。

　　上官青锁不停歇地替换着敷在轩辕一扬额头上的湿手巾，从傍晚直直忙碌到夜半子时，他额头上的热度才逐渐退了下去。

　　坐在书案前的易斩冰已经手拄额角打了半天瞌睡，寂静里缓缓响起上官心心淡漠的嗓音：“你们回去休息吧。”

　　易斩冰猛地惊醒，揉了揉眼睛，然后将欲言又止的上官青锁扯出了房间。

　　烛泪沿着烛台淋漓流淌，一滴一滴砸落桌面，一层一层缓慢堆积，待烛火燃尽时，已经堆积成臃肿的一坨。

　　那时天已放亮，熹微的光线透过窗棂照进来，朦朦胧胧映着轩辕一扬棱角分明的轮廓，愈发显得瘦削苍白。

　　逐渐明亮的光线似乎让昏睡中的人感觉到不适，他的英挺剑眉一点一点蹙紧，极慢极慢地睁开了双眸，然后，愣住。

　　即使坐在床边的人背对光线，他仍旧可以一眼辨出那人是谁，似乎有些不敢相信她会守护他一整夜，又似乎是担心一切只是自己的幻觉，他苍白的唇颤了又颤，却始终未敢发出一丝丝声音。

　　“醒了？”

　　极为淡漠的嗓音，听不出半丝情绪。

　　轩辕一扬愣了愣，一时间不知如何作答，只能轻轻地“嗯”了一声。

　　“可以松手了吗？”

　　嗓音依旧淡漠。

　　轩辕一扬又愣了愣，突然意识到什么，急忙视线下移，只见自己的手竟一直死死攥着她的手腕，怪不得她会一直守在他身边，他的目光暗了暗，心头涌起一阵滔天的失落，一点一点松开了已经僵硬的手指。

　　上官心心静默了片刻，缓缓抬起另一只手，揉了揉那只被他死死攥了一夜的手腕。

　　“我……我以后再也不敢了……你别生气了好不好？”

　　他沙哑的声音低低的，小心翼翼的，唯恐惹她生气的样子。

　　上官心心自衣袖里摸出小瓷瓶倒出两颗丹药递给他：“吃了。”

　　轩辕一扬轻声问：“是归元丹和保灵丹吗？”

　　上官心心点了点头：“是。”见他不肯伸手接，她淡淡问：“怎么？怕身体不舒服？”

　　他暗暗垂眸没有作答，他不是怕自己身体不舒服，他只是怕自己身体不舒服的时候，她会偷偷离开，而自己却丧失了拦住她的能力。

　　上官心心看了他一会儿，默默收了一颗丹药，又道：“那便只吃保灵丹吧。”

　　轩辕一扬闻言略微松了口气，听话地拿起她手心里的丹药吃了。

　　上官心心回身去桌上倒了杯水递给他，他撑着身子倚在床头接过水杯喝了几口，唇边缓缓扯出一丝笑：“心心，我好像有些饿了，想吃你做的桂花糕了。”

　　见她一愣，他急忙解释道：“我不是让你现在去给我做桂花糕，我的意思是，你能不能把那边食盒里手帕包着的东西拿给我？”

　　上官心心顺着他的视线瞧了瞧桌角上的食盒，然后走过去将食盒里一枚手帕包裹的东西拿过来递给他，他接到手里小心翼翼打开手帕，里面是一块早已风干碎裂的桂花糕。

　　他拿起一小块送到嘴里慢慢品味着，幽幽笑道：“这是那次我们争吵前，你给我做的桂花糕，剩下最后一块，我一直舍不得吃，这会儿口里没那么苦，可以尝出味道了，总算不至于浪费了这么好吃的桂花糕。”

　　他一口一口吃着，一副回味无穷的样子。

　　上官心心默默看了他一会儿，视线慢慢胶着在那块包裹桂花糕的手帕上，纯白的手帕上绣着一幅鱼戏莲叶图，绣工精湛，惟妙惟肖，只是可惜其中一片莲叶只绣了一半，翠绿的线头隐隐约约埋在糕点的碎渣里。

　　轩辕一扬见她始终盯着手帕看，也低头仔细瞧了瞧，恍然道：“不记得了吗？这块手帕就是你在桃源山庄绣的那一块，后来因沈茜茜死后化作第五大怨灵，融天岛上对应的上古凶兽混沌崩塌，魔气四散，四时混乱，我们急着去修补降魔阵，你将这块未绣完的手帕落在了桃源山庄，前些日子我让鸣云取回来的。”

　　他猛吃了几口桂花糕，急急道：“等我吃完了桂花糕拿给你看。”由于太急，有些噎到，捂住唇一阵咳嗽。

　　上官心心又将水杯递给他，淡淡道：“我不急，你慢慢吃。”

　　轩辕一扬接过水杯猛喝了几口水，暗淡的眸子渐渐溢出一丝隐约的光彩。

　　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不消片刻，上官青锁拎着食盒推门走了进来，见轩辕一扬醒了，暗暗舒了口气，然后将食盒放到桌上拿出一碗汤药递给他。

　　轩辕一扬接过药碗一饮而尽，将药碗递给上官青锁时，上官心心已经将一盒蜜饯拿到他面前，他一时间有些受宠若惊，怔怔看着她，道：“这个药……不苦。”

　　上官心心微微偏头看他：“怎么？想喝苦药？”

　　轩辕一扬猛地反应过来，急忙摇头道：“不不不，不想喝苦药。”

　　立在旁边的上官青锁捂着唇偷偷低笑，上官心心将蜜饯盒子放到床边，道：“那我回去了。”
　　她刚转身，手腕突然被他握住，他眸中一片惶恐不安，说出的话都有些发颤：“别……别走！”
　　上官青锁知情识趣地拎着食盒悄悄出去了。

　　上官心心回头看了一眼被他死死握住的手腕，眉心微微蹙了蹙。

　　轩辕一扬急忙松手，吃吃道：“我……我是不是握疼你了？”

　　上官心心不说话，只是伸手揉了揉手腕。

　　“我来看看。”

　　轩辕一扬谨慎地觑着她的面色，小心翼翼卷起她的衣袖，手腕处入目是一片乌青，隐约可见五指的印记，他心疼地蹙紧眉头，喃喃道：“对不起，都是我不好，我用散瘀膏帮你揉揉好不好？”

　　她抽回手腕，淡淡道：“不必，我自己会处理。”

　　轩辕一扬也不敢多说什么，只是低声道：“我以后不会再糊弄你了，你先不要回宫好不好？”

　　他抬头看她，见她始终都是一副面无表情的样子，属实探究不出一星半点儿她内心的真实想法，只能愈发谨慎地道：“再多留几天，就几天，好不好？”

　　半晌，她都没有回答，他的心一点一点沉向谷底，正在思考还能用什么方法可以留住她的时候，她突然冷冷道：“你是睡够了，可是我现在很困，我想回去睡觉。”

　　他愣了愣，眸子里猛地绽开烁烁繁星，兴奋道：“好，好，你快回去睡觉，等你睡醒了，我们一起去看鹦鹉好不好？”

　　她面色依旧冷冷的，缓缓吐出两个字：“无聊。”

　　西跨院。

　　幽暗的房间里，白衣女子盘膝坐在床边阖目入定，一缕晶莹的流光自头顶盘旋流转，突然，她眉心蹙紧，猛地睁开双眸，绝美的眸子里似有滔天的痛色寸寸碎裂，狠狠按住心口俯身呕出一口鲜血。
　　她抖着苍白手指去擦唇边的血渍，一脸不敢置信地喃喃自语：“怎么会这样？混沌归元诀怎么会出现裂痕？怎么会……”

　　她双手掐诀摊在双膝上，继续阖目入定，额上却迅速渗出涔涔汗珠，鲜血自颤抖的双唇间汩汩涌出，整个身子像似被什么东西猛地击中，狠狠一晃，一头栽倒在床下。

　　她缓缓睁开双眸，费力地撑起身子，一口一口呕出鲜血，痛苦不已地呢喃：“怎么会……怎么会……”

　　那双绝美的眸子竟难得一见泛出惶惶然的神色，她趔趔趄趄站起身子，跌坐在桌案前的木椅上，然后像个木头人一样一动不动呆呆坐着。

　　疏疏淡淡的银辉透过窗棂洒进来，一寸一寸铺散到桌面上，将上面的物品一件一件照得清清楚楚。
　　当银辉悄无声息笼罩在那枚张牙舞爪的狗尾巴草蚂蚱，和栩栩如生的桃木鹦鹉上时，她竟像似看到了世间最糟糕最恐怖的东西，猛地起身将两物一把抓入手中，眸子里的惶然之色缓缓地、缓缓地、化作无边无际的森森寒霜。

　　窗外陡然刮起一阵寒风，猛地吹开窗子呼呼灌进来。

　　她一点一点张开纤细五指，手里哪还有什么完整的物什，只余一捧齑粉，被席卷而入的冷风转瞬吹散。

　　东跨院。

　　摇曳的灯影里，坐在案前的轩辕一扬握着一把刻刀，正一刀一刀细致地雕刻着手里的桃木簪子，簪子顶端已初现并蒂莲花的清雅轮廓。

　　忽然，烛火一阵猛烈摇晃噗一声熄灭，与此同时，一道凛冽剑光携着雷霆之势自窗外袭来。

　　轩辕一扬目光一凛，快如闪电起身右闪避开致命一剑，右手翻转，灵剑霎时出现，与自窗而入的黑衣人正面对接一剑，砰的一声，他连连后退撞上身后床柱喷出一口鲜血，一脸不敢置信地盯住面前蒙着黑色面纱的黑衣人，幽暗的夜色里，却只看到一双冰寒至极的绝美双眸。

　　那一瞬间，他只觉心如死灰，手中灵剑霎时消失，木然地倚着床柱，眼睁睁看着对方的长剑刺进自己心口，意识里只剩下一片虚无。

　　然而，那把裹着凛然杀气的长剑，明明带着刺穿他心脏的强烈攻势，却不知为何，在刺进他心口寸许深时，突然停了下来，剑身隐隐约约颤了颤，竟撤了出去。

　　黑衣人默默向后退了一步，转身消失不见。

　　轩辕一扬愣了一瞬，身形一晃，也跟着消失不见。

　　枫林深处，月光透过浓密叶片洒下凌乱的光影，西风起时，枫叶漫天飞舞。

　　轩辕一扬与黑衣人隔着数丈月光幽幽相忘，身侧扯出两道修长的影子。

　　林间一阵一阵响起风卷树林的哗哗声，衬着深秋的夜愈发死寂萧然。

　　“我知道是你。”

　　不知道过了多久，萧瑟的秋风里响起轩辕一扬沙哑的嗓音。

　　黑衣人始终立在原地一动不动望着他，手里的长剑不知何时消失，冷漠的眸子里不见一丝情绪。
　　他锁住她的眼眸一步一步缓慢走近她，幽幽道：“如果你想让我死，我活着便没有任何意义。”

　　他驻步在她身前一步远的距离，抬手慢慢扯下她的面纱，露出那张冷艳绝俗的雪白面庞，他的修长手指爱怜地抚上去，轻轻柔柔地摩挲着她的面颊，整个人微微发着抖，星眸里却沁出浓稠如蜜的痴迷眷恋，他低哑呢喃：“心心，我喜欢你，喜欢得发狂。”

　　她一动不动抬头凝着他，面上始终没有一丝表情，只是那双冷漠似寒冰的绝美眸子一点一点变得朦胧湿润，像似凝了雾气，也像似笼了烟霭。

　　他俯身极慢极慢地靠近她微微颤抖的嫣红双唇，语声愈发低哑缠绵：“我不会再让你离开我，如果你想杀我，随时都可以。”

　　他触上她唇的一瞬，她的身子狠狠一抖微微向后避了一下，却被他的唇再次覆住。

　　猛地一阵风起，万千枫叶坠下枝头，披着月色飘飘摇摇四下散落。

　　当他尝到缓缓滑落她唇边那滴咸涩的泪珠时，便再也无法自控，伸手揽住她的纤细腰身猛地带进怀里，更深地吻了下去。

　　轩辕一扬牵着上官心心的手走进房间时，易斩冰正在他的房间里焦灼不已地来回踱步，见他们进来，急忙迎上去，急声问：“我听到你房间里有打斗声，可是赶过来的时候，房间里已经一个人都没有了，到底发生了什么？是又有刺客来刺杀你了吗？”

　　易斩冰一口气问完，方后知后觉地发现眼前两人之间的气氛似乎不似以往，有些难以描摹的微妙，然后愣愣扫了一眼轩辕一扬心口的剑伤，又扫了一眼身着一袭夜行衣的上官心心，最后落到他们交握在一起的手上，狠狠一拍额头：“我还有事先走了。”

　　“等等。”
　　上官心心挣开轩辕一扬的手，急声叫住易斩冰，顿了一下，又道：“你帮他处理伤口吧，我先回去了。”转身时，手腕被轩辕一扬握住，她愣了愣，回头看他，轩辕一扬唇角勾起温柔的笑，柔声道：“回房间等我，不许乱跑。”

　　上官心心避开他的视线，微微垂下眼睫，轻轻“嗯”了一声，挣开他，出去了。

　　轩辕一扬望着她离去的背影，眉眼间的温情愈发缱绻浓郁。

　　易斩冰忍不住长长叹了声气：“兄弟，你果真是拿命在追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