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第 2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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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里谕是个乐观的人，就算被关在冷宫，她也愿意找一切的乐子来逗自己开心，她觉得这大部分都是因为她的母亲。那是个极美丽的女人，她身上有着能够令人无限心折的阳光气质，任何时候在她身上都看不见伤春悲秋，春天的时候她带着百里谕一起抓蝴蝶，夏天带她捉蝉，秋天去最高的果树上摘果子，冬天，她能在院子里用雪堆一座房子……
她太快乐了，快乐得不像一个深闺小姐，不像一个后妃。她心甘情愿地待在那座牢笼里，荣宠无数，拥有这世界上最令人向往的偏爱……每一个人都以为她很快乐，直到临终之际，百里谕听见太医说，贵妃娘娘是郁结于心，药石难医。
她不明白，不明白为什么一个那样豁达的人会忧思过度，也是那个时候她终于发现，她看不透这皇城里的任何一个人。她的母亲，她的父亲，甚至是小宫女小太监。
贵妃走的那一天，回光返照一样下了床，她握着百里谕小小的手，教她写了最后三个字。
“席——见——婉，记住，青玉，这是娘的名字，记住……”
后来，她突然被安上天煞孤星的命格，皇帝遣走了所有人，往日盛宠不消的凌芳殿成了一座冷宫。
她一个人在那座宫殿里生活了近十年，终于等来了一个周裁月。
她很开心，以为母亲所说的，活下去就能看见的希望终于来临了。
那个人那样好看，好像浑身都会发光，不仅给她吃的，还教她读书写字，教她道理，教她习武，她觉得这世上再也不会有比这更好的人了，她想，她一定要用尽所有的力气对她好、守护她。
直到某天，她趴在周绞怀里午睡，睁眼看见了站在院门口的先帝。
第三天，周绞进宫来和她道别，说自己要去邻国，可能要去很长时间。
她害怕了，她第一次歇斯底里地发脾气，却什么也没能阻止。
皇帝没有杀她，虽然他可以。
他站在那里，冷眼看着几个宫女将滚烫的水给灌进她嘴里，她挣扎，嘶吼，却根本无法挣脱。
那个男人明明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了，他的身体泛着死气，眼神却那样怨毒：“我这辈子做的最错的一件事，就是答应你母亲好好养着你，一个野男人的女儿……”
他伸手抚摸百里谕的眼睛：“你看，你浑身上下，只有这双眼睛像她，这嘴角，这鼻子，和司徒妄长得一模一样，真是恶心！”
“你可知今天为何受罚？阿谕，你不该这么糊涂，竟然想着要逃出去。我答应过你母亲不会杀你，但对于别人，我想如何，就能如何。这天下是我百里家的天下，女人坐不得，你，一个外人，更坐不得。若有人要逆天而为，也要想想自己有没有承担后果的能力。”
他近乎疯狂地威胁百里谕，字字未提周绞，却几乎是将周绞的命捏在手里。
他爱而不得，就不想看见任何人如愿，那一晚，毁掉了百里谕，也毁掉了她们两年的情谊。
人生在世十七年，那是百里谕心中第一次有了仇恨，那恨从未有一日消弭，周绞同她决裂的时候，周绞将她是若无物的时候，周绞对她冷漠相待的时候，她都在想，如果不是当初皇帝横插一脚，她们现在会是什么模样。
直到皇城被攻破，周绞居然赶来，带走了她。
就在她刚刚擦干净手上的血时……
手帕几乎将手腕蹭破，陆无书及时打断，道：“难道姑娘知道内情？”
百里谕回神，将帕子好生收起来。“席家二十五年前被株连全族，无一生者。我听长辈说起过席老先生，他一生济贫无数，平白受牵连，实在令人遗憾。至于更多，我确实不知。”
“是吗……”陆无书有些失神，“到底还是没线索。”
百里谕道：“斯人已逝，该重逢的人或许在九泉之下早已重逢，生人……珍惜当下吧。”
她抬手给自己倒了杯茶，没理会神伤的陆无书。
阿玖不知道什么时候飘了出来，一整个系统都很悲伤，“狗皇帝不是人！活该被一刀捅死！阿谕做得好！等我回去了，我要申请让他下辈子投生畜生道！！！”
百里谕：“你真的可以？”
听见她这真诚的语气，阿玖一尴尬，“额……我……其实跟地府的人不太熟，但是……”
“……罢了。”百里谕说：“我的仇报了。”这个世上知道皇帝死因的人只有两个，一个是动手的她，一个是带兵冲进去的沈渐。
陆无书缓了缓，终于重新整理好心情：“不说这沉重的了，我明日就启程去限州了，姑娘，咱们再喝一杯吧。我总觉得和你很是投缘。”
百里谕欣然接受。
晚上回到房间，周绞脸色有些差。
百里谕以为她今天不顺利，问了句：“怎么了？出了什么事？”
没想到周绞格外冷淡，“没事。”
百里谕很害怕她这个样子，总觉得她是在把自己往外推。见人披了衣裳要出门，她赶忙拉住了周绞的手腕。
“别走。”
周绞又心软了。
她甩开那只手，但也没有继续往出走，“你今天和陆无书聊得倒是很不错。”
话里带着自己都没有察觉的酸意。
大牢里很臭，很烦，她在那里待了两个时辰，没想到一回来就听周俭说百里谕和陆无书一起聊了一下午。
这谁能忍？
一阵诡异的沉默在房间里蔓延。
百里谕小心翼翼地问：“裁月，你因为这个生气？”她想说吃醋，但是没敢。
“我不该生气吗？”周绞冷脸：“陆无书和我水火不容你难道不知道？”
她的怒气因为百里谕突然的拥抱而中止，“裁月。”两个字，包含着难以言喻的雀跃。并不止为今天这场似是而非的吃醋，更是为了那一份越来越浓重的在意。
周绞身体有些僵硬：“……干什么？”
“没什么。”她轻声说：“他只是找我打听一些事，我们没有说什么。”
“打听什么？”
“他说他义父是西北大将军，找我打听席家的事。”
两个根本没有联系的人名放到一起，周绞却没有因此而意外。
“西北大将军，司徒妄？”她脸色舒缓下来，叹息着说：“她和席家三小姐情投意合最后却阴阳两隔，这两人也是命苦，明明两情相悦，却落得个生不同衾，死不同穴。”
百里谕只觉得一股凉意从脚底涌上心头，“你知道他们的事？”明明是陈年秘辛，她怎么会知道？
“我父亲受过席老先生一恩，他们家受牵连被抄斩的时候，是我父亲收的尸。”她又说：“你明日可以告诉陆无书，要替人祭拜的话，可以去京城城北三里处的桃花山，向阳处有几座无名坟茔，是席老先生一家。”说到这儿她也很是惋惜，“说起来我每年都有去祭拜，去年倒是忘了，真是惭愧……”
她自我反省了片刻，才发现怀里的身体在发抖，忙低头去看，“怎么了？”
百里谕哭起来也是很安静的，哽咽声很低，眼泪顺着脸颊往下淌，“没什么，没什么。”她只是觉得，上天待她不薄，把这样一个人送到她身边。
“哭成这样，是没事？好好跟我说，到底怎么回事？”明明自诩沉稳，可此时却切实感觉到了心痛，像是有只手伸进胸腔里搅动似的。
百里谕紧紧抱住她，“我以后再告诉你，好吗……”
“……算了，随便你。”
第二天就是年三十。
全城的百姓都出了门，他们聚集在菜市口，目眦尽裂地看着一个个刑犯被押往刑场。
被吊着一条命的王如汇也迎来了他应有的结局。承载着所有百姓的恨意，被押上了断头台。
他们没有臭鸡蛋，但会捡起所有能够捡起的东西去抒发自己的愤怒，野草、石子、唾沫……
闸刀落下，猩红的血喷溅开来，有人的眼角流下热泪。
“多少年了啊……”他们被剥削了数不清的年岁，终于迎来了这一场公道。
陆无书站在台上，大喊：“众位，江州的事情周大人已经悉数上报给了陛下，是陛下下旨斩首王如汇一干人等！新朝以来，陛下一直致力于彻底整改……”
本来站在上面的人应该是周绞，但要她站在台上夸沈渐，她实在做不到。
周遭响起热情的呼应，周绞察觉到百里谕在偷偷看她，问：“看什么？”
百里谕浅笑着摇了摇头。她只是觉得，这一路走来，周绞变了很多。
周绞下令将王如汇的人头在城门悬挂三日，以平民愤，百姓们欢呼叫好。
这一天，他们所有的人聚在一起，拿出自己的拿手好菜，在街上摆了流水席，席面并不丰盛，却饱含着所有的人对未来的期望。周绞和百里谕也被邀请了，他们就坐在赵阿壮家门前，赵阿壮的母亲虽然没死，但还是落下了残疾。不过她虽然腿脚不利索了，眼睛却是明亮的。
这街上随便一个人，眼睛里都闪着光，周绞看着，觉得自己的一颗心也逐渐热起来。
太傅，这是否就是你所说的良臣？
天色将暗时，幸存的人们每一个人手里都提着一盏灯笼，走向郊外。明明灭灭的黄色光亮连成一线，贯通了那埋葬在那里的亡人回家的路。
周绞站在城楼上看着这一幕，百里谕就陪在她身边。
“今夜是阖家团圆之夜。”可是她已经没有家人了，最后在这里陪着她的，只有百里谕。
不过她心里也没什么伤春悲秋，觉得这样也挺好的，那绵延的星火般的长线仿佛将她心中某处断裂的地方缝补了起来，让她收获了从未有过的满足感。
她看见脚下尚有余地的分叉道，深知此行已经对自己产生了极大的影响。
“裁月……”
“嗯？”
“我们会一直在一起，是吗？”这个冬天，下个冬天，这个除夕，下个除夕。
“……嗯。”芸芸众生擦肩而过，只有这一个人是不可或缺。
作者有话说
第26章 第 2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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