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寐行记》璀然

7、分道扬镳

　　“寐寐，你在……想什么？“
　　眼看着天际已经隐约露出耀眼的橙色霞光，净瞳终于伸出猫爪拉了拉苏寐的衣摆。都一个晚上了，青轶想必要么就是死透了，要么就是已经得救了，净瞳不明白，为什么苏寐却仍然御剑停在别院上空，不肯离开？
　　苏寐没有回答。
　　净瞳也没有期待她的回答，因为苏寐一贯就是这个样子，然而净瞳心底却仍有些莫名的烦躁。净瞳只好安慰自己，或许苏寐是为别院里所有没能逃脱的人在默默哀泣，并不只是为了青轶。
　　然而，良久，苏寐脱口而出的话，却让净瞳几乎差点直直地从剑上栽了下去。
　　“我……听说人们有事时，总喜欢向高处的人祈求；我还听过，心愿高悬就能成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明明仍然是那样淡漠平静的语气，明明也还是净瞳熟悉的几乎没有任何情绪起伏的脸，但……净瞳还是觉得苏寐不对劲，而且很不对劲。
　　这又不是什么冷笑话！
　　过去的苏寐，怎么可能对一个认识才几天、并不怎么了解的人，这样放不下！
　　净瞳瞪圆了眼睛，仿佛被抢了心爱东西似的看向了底下仍是一片汪洋的别院。
　　但就在这时，苏寐却忽然御剑转身，快速飞离了别院上空。
　　一人一猫回到流风城，净瞳循着连理枝留下的线索一路来到城南的一座酒楼，看着那并不起眼的三个字“悦来楼“，一人一猫对视一眼，眼中露出了相同的疑惑和警惕。
　　线索到酒楼前就断了，可枝枝却是个从来不喝酒的人。所谓事出反常必有妖，虽然他就是那只最不好惹的妖，但他可不喜欢有人处处算计他！
　　净瞳准备“大摇大摆”走进酒楼，首先从气势上压倒对方，然而，还没等他跨步，忽然就被苏寐从身后一把提了起来，抱在了怀中，然后，净瞳便瞧见当垆卖酒的老板娘笑嘻嘻地朝他们迎了过来。
　　“姑娘，可是姓……苏？”
　　“老板娘慧眼。”苏寐语气一如往常地平静，一边说着一边轻轻为净瞳顺了顺毛。净瞳极其惬意地眯了眯眼。
　　“苏姑娘。”听到苏寐默认，老板娘眉间眼角的笑意几乎都快溢了出来，她用意味深长的眼神微瞟了一眼净瞳，“我想，只要看见你手里抱着的猫，谁都不会错认的。”
　　原来还有人在打我的主意？
　　净瞳眯着眼，一个眼风朝老板娘扫过去，老板娘见状却不惊不怪，依旧笑意从容地看着苏寐。
　　苏寐为净瞳顺毛的动作停了停，随即毫不迟疑道：“那就请老板娘为我介绍一下贵店的好酒，说不定他也是一只嘴馋的猫。”
　　果然还是寐寐懂我，有什么事，先去闯一闯再说！况且这可是酒楼啊，他承认，他现在就是一只馋酒的猫！
　　净瞳“舞动”猫爪催促苏寐，老板娘见到净瞳的举动，又是别有意味地一笑，随后，她不再耽搁，立刻在前面为苏寐带起了路。
　　老板娘将苏寐引到大堂一张桌前，随意普通的桌子，位置也并不特别，然而从老板娘始终笑着看向她的眼神中，苏寐总觉得没那么寻常。
　　苏寐愣神间，老板娘却已转身离去。
　　净瞳蹲在桌子，皱着鼻子使劲闻了闻，立刻兴奋地小声对苏寐说：“寐寐，要最贵的酒，酒楼的招牌！“
　　“那酒钱呢？“苏寐看着又有点得意忘形的净瞳，不动声色朝窗外望去。要说这个位置不寻常，苏寐觉得，或许是这里可以清楚看到外面熙熙攘攘的人流，又离大堂有一定距离，大堂的嘈杂不会影响坐在这里喝酒的人的心情，这里的声音也不那么容易传到大堂。
　　“酒钱？那是我需要考虑的问题吗？“净瞳觉得苏寐的问题实在太不合时宜了，他兴奋的心情立刻降下了一半。
　　“难道不是？“
　　苏寐话音刚落，老板娘便拿着两壶酒走了过来。净瞳立刻识趣地不再开口了。
　　老板娘将两壶酒放到桌上，苏寐瞥一眼那酒壶，普通的酒瓶，有点粗糙的工艺，看来净瞳要失望了，这应该是悦来楼里最普通的酒了。
　　“苏姑娘，有人给你订了两壶酒。“
　　“这是什么酒？“苏寐听到老板娘的话，并不意外，“谁订的？”
　　“她没说名字，但我想，应该是姑娘相识。”老板娘明显留了话头。
　　苏寐识趣接道：“她是谁？“面上仍没有太多的情绪表露。
　　老板娘脸上同样也笑意未减，“一位姑娘，看着年纪不大，但行事做派却颇为老练。“
　　“她给我订了酒？“
　　老板娘听出了苏寐话外之意，笑道：“是，只订了两壶酒。“
　　苏寐拿起一壶酒，静静看着，却没打开。
　　老板娘顿了顿，似是不经意提醒道：“苏姑娘，我记得，那位姑娘离开时，似乎特意朝酒壶的底部看了看。“
　　酒壶的底部？有猫腻？
　　一直静默旁观的净瞳忽然竖起了耳朵，警惕地朝老板娘瞟了一眼，这人不怕他，话里又有话，他从来没见过这么聒噪的老板娘！
　　无论净瞳怎么想，苏寐很快谢了老板娘的“好意提醒“。然后，净瞳再次出其不意被苏寐提了出来，净瞳甚至都来不及瞪眼抱怨，就被苏寐抱在怀里，走出了酒楼，连带着那两壶酒。
　　出了悦来酒楼，苏寐抱着净瞳直奔城东，不多时，苏寐在一座烧窑工坊前停了下来。
　　一路感受到苏寐急迫的净瞳，看了看近在眼前的简陋工坊，这时才终于开口，“寐寐，枝枝什么时候喜欢故弄玄虚了？她怎么可能不知道你不喝酒。“那个老板娘分明大有问题！
　　“她当然知道我不喝酒，她是给你订的。“苏寐其实也不知道连理枝留给她的线索会又一次将他们带到哪里，自从进入流风城后，她一直就有一种被强烈窥视的感觉。总之，或许是有人误导了连理枝，又或者是连理枝不方便留下直接的线索。他们现在只能看一步，再决定下一步。
　　“我就知道！枝枝对我最好了！“
　　馋嘴的净瞳立刻在地面转起了圈，他立即示意苏寐将酒拿给他，看着净瞳急迫不已的样子，苏寐不由一笑，将两壶酒都甩向了净瞳。然后，她一步一步朝工坊走了过去。
　　酒壶底部印有烧制工坊的名字，连理枝为他们订的酒，酒壶正是出自眼前这家双成工坊。
　　“真是惬意啊！如果能够天天都这样喝酒躺着……“
　　净瞳抱着酒，懒洋洋地躺在一片枯草中，脸上神情放松又陶醉，然而，不等他话说完，他忽然感觉一阵热浪从他身旁窜了起来，净瞳立刻翻身跃起，眯着眼怒吼道：“是谁胆敢打扰我喝酒？“
　　“师……师弟，他竟然真的会说话！我……我……找到父亲让我找的那只猫妖了！“
　　远远地，只听到一个似乎兴奋地不可自抑的声音传来。净瞳伤心地看了看已经烧了大半的枯草，幸亏他发觉得快，敢情一个初出茅庐的新手也敢来触他的逆鳞，竟敢施法差点烧了他的毛发！
　　净瞳瞧见两个人影出现在工坊前的山道上，立刻飞速闪身到屋顶，居高临下地看着那两人，准备等着那两人近前，他就向他们复仇！
　　“师弟，你看，他在屋顶上！“
　　净瞳一听到这个声音，眼中仿佛就冒出了火，原来就是这个胆大包天，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小子！一副白白嫩嫩的纨绔相，看起来就不像是个修行的人。倒是他身边背着剑的人，净瞳鼻子一动，便闻到了一股与剑共生的妖血气息！
　　“你们之中，是谁刚刚施法了？“净瞳自以为他端正神色，还是有几分威慑的气势在的。
　　果然，那个看起来像个纨绔公子的小子立刻就向背剑人身边缩了缩，这么说，看来是这个背剑人出的手，净瞳目光转向背剑人，二话不说就准备与背剑人干一场！
　　但背剑人却没动，净瞳一股作气的气势顿时泄了一大半。净瞳觉得他的自尊心再次受到了极大的伤害，于是不管不顾地朝背剑人扑了过去！
　　背剑人拔剑反击，净瞳见到那把泛着幽光的剑，立刻双眼一瞪，那把剑在“镝镝“挣扎几下后，很快在背剑人手中不动了。
　　沈寞默默看了手中剑半晌，这才将剑收回剑鞘中。背剑人自然就是沈寞，而那个缩在沈寞身边的人是他的师兄尹泱。
　　净瞳看到沈寞的动作，立刻得意笑了，同时双眼不着痕迹朝后面的工坊看了一眼。这一次，他还没出手，寄身在那把剑上的妖就不敢挑衅了，可惜寐寐没看到他刚刚大展神威的一幕。
　　另一边，尹泱却担忧地拉了拉沈寞的衣摆。
　　“师弟……你是不是因为受伤，才收剑的？“
　　“不是。“
　　沈寞回答得很快，目光也看向了不远处的工坊。
　　尹泱没注意到沈寞的神色，他沉浸在自己思绪中，喃喃念叨道：“可你之前从来没在哪只妖前收过剑，况且这只猫……猫妖，父亲说一定要收，陛下才能放心。“
　　“可是你收得了吗？“沈寞平静地陈述着事实。
　　尹泱不经意间与净瞳的目光对视，他立刻感觉到一股油然而生的颤栗，声音不禁又低了几分，“收不了……可是……”
　　“你刚才施的术法，你自己也看到了，不过烧了一些枯草而已，而他早在枯草被你的术法点燃时，就已经意识到了。”沈寞想到苏寐，忍不住提醒，“况且，你知道他的主人是谁吗？“
　　“是谁？”尹泱想到自己时灵时不灵的术法，不由紧张地吞咽了一下口水。
　　沈寞转身正色看着尹泱，“是一个捉妖师。“
　　而且，他看不穿苏寐真正的实力。
　　“啊？“尹泱不禁大叫道，随后脸上一抹难色闪过，”那我还是放弃好了，反正皇城捉妖司的人不敢不听父亲的命令……“
　　沈寞见到师兄再次“轻而易举地“放弃了捉妖，没有再说话。他静静看了看那个从工坊里走出的女子，眼中一定，随后就朝苏寐的方向走了过去。
　　而净瞳则早在苏寐走出的那一刹那，飞快地跃到了苏寐的身边，一人一猫再次默契地交换了眼神后，苏寐就见到沈寞停在了她面前。
　　“你有什么收获？“
　　沈寞的作风还是那么直接。苏寐揣度着沈寞的打算，没有开口。
　　沈寞仿佛预料到了，很快再次开口，“我听说纪姒最后提到了李合璧。”
　　“李合璧？”
　　尹泱激动的惊呼打断了两人之间的对话，但沈寞和苏寐却似乎都没怎么在意。尹泱意识到后，便悄悄退到了沈寞的身后。
　　“你有什么消息要与我交换吗？”苏寐也决定单刀直入。她相信，她和沈寞这一次应该也不止是偶遇那么简单。
　　“有。”
　　净瞳静静跟在苏寐身边，两人此时已经出了流风城，经过了城外相送的长亭，即将远去。
　　在走到一处岔路口时，苏寐忽然停下了脚步，回望向了身后的城池。
　　净瞳也有些留恋不舍地看着已经离得远了的流风城，他还没有吃好多好吃的，也没有喝到最贵的酒，更重要的是，他都没能见到枝枝最后一面，现在就要离开了。他真的好伤心，于是有些惆怅地问：“寐寐，我们现在要去哪里？“
　　“野棠山。“
　　“咦，那是个什么地方？“净瞳不记得他刚才听到沈寞提起过这个地方，沈寞倒是提起了另一个地方，那个地方至少听起来绝对比野棠山有趣！净瞳疑惑地看向苏寐。
　　苏寐收回目光，也收回了对流风城最后一抹留恋和对青轶生死不知的担心，坚定不移继续向前，“那就是枝枝给我们留下的线索。“
　　“是吗？那我们就去吧！“无论前路有什么，他都不怕！更何况，他还要保护寐寐呢！短短两句话间，净瞳心中的惆怅不舍彻底消失了。
　　苏寐再次变得沉默下来。她脑中回想着刚才与沈寞交换的消息，沈寞四日前离开别院后，便去了流风城以北的另一个地方。但可惜的是，沈寞没能在那里得到李合璧的消息。沈寞一直追踪的人都是李合璧，他受人所托要找回李合璧。那位被称为曜州明珠的曜州世子，李合璧。
　　但纪姒和李合璧之间曾经发生过什么，沈寞却没有提。
　　苏寐和沈寞交换的消息仅止于此。
　　然而，苏寐有一种莫名的预感，她或许还会遇到更多与纪姒、与李合璧有关的人。所以，她决定先去野棠山，弄清连理枝给他们留下信息的真正目的。因为，不巧的是，双成工坊的主人好像不久前离开了流风城，去了野棠山。
　　当苏寐和净瞳的身影消失后，城外长亭里，却出现了两个人。
　　正是死里逃生的青轶和容耀。
　　“城主，他们去野棠山，不会有事吧？“容曜眼底有淡淡的担忧，神色也不如平常舒展。
　　青轶看着苏寐消失的方向，却扬唇笑道：“你觉得，他们都能从昨晚的那种情境下脱身，还怕什么？“也许之前，他的确担心，但在见到苏寐之后，他却为她自豪。
　　可那分明是嫫母自己寻死，水淹别院是她自己求仁得仁，苏寐根本没与嫫母真正对决过。容耀还是不理解青轶的计划。或许捉妖师……就该去捉妖？可事实真的这么简单吗？盘踞在野棠山的那只妖，可不是善茬。
　　任凭容耀心绪纠结，青轶脸上的笑却一直没淡过。他拢了拢身上的披风，看着天边忽然飞过的一只喜鹊，目光悠远，道：“我们也该走了。“
　　容耀闻言，立刻将心底所有的疑问压下，跟在青轶身后，步出了长亭。
　　此行，他们将去曜州城。
　　与苏寐所去的野棠山，恰好方向相反，南北殊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