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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你好,唐公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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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信把装有我的袋子抱入怀中,跨过门槛,向老人走去。
老人眼睛微闭,身体随着摇椅的摇晃,晃动着。好一个逍遥散仙的模样。
一手勾起地上的酒葫芦,拔掉木塞将酒豪气的倒进嘴里。
可是酒葫芦只剩下几滴,老人不满意地咂砸嘴,把葫芦一扔。
葫芦摔在地上,弹跳了两回,滚到了阿信的脚下。
阿信拿起葫芦,走向了左手边的厨房。熟练的拿起漏斗盛满一壶酒。
“爹。”
“嗯。”
老人接过酒葫芦,依旧闭着眼睛,再一次豪迈地畅饮。
酒顺着老人的耳朵流进了头发里,又顺着头发流到了地上。
这酒似乎有魔力,流着流着,汇聚在一起,像一条小溪一般,流到了阿信的脚下。
它们顺着阿信的衣服往上爬,钻进了装着画的布袋中。
等到阿信发现时,画已经腾空飞到了老人的手中。
“爹……”
他慌张的想从老人手里抢过我,奈何姜还是老的辣。
他的双脚早就被流出的酒水抓的牢牢的。
画卷被酒水浸湿,我软绵绵地躺着。
闻到一股很好闻的味道,不止是酒香,还有花香,和淡淡的墨香。
这和阿信身上的汗味大不一样,我痴迷一般的大口吸着。
渐渐的,感觉自己恢复了力气。
老人站起身,从布袋里将我拿出,用力一抖。我便飞出了画卷。
我仿佛就像弓上射出的箭一般飞向了阿信。
他不偏不倚刚好接住我了。
我与她相视一笑后,回头看向那个救出来的老人。
这是我与唐庸第一次见面。
他的容貌看起来年轻许多,不像是一位花甲老人。
有一个词叫什么鹤发童颜,不知道用它来形容唐庸合不合适。
这完全不像一个整日酗酒,又喜欢酒后发狂的人,这院子更不像一个穷困潦倒的人的家
我疑惑的看向阿信,略带埋怨。此刻他的脚已经恢复自由。
他走到我的面前,伸出胳膊将我护在身后。
“爹……”
他试探的喊了一声,但对方没有搭理他,反而看向我十分客气的鞠了一个躬。
“沈姑娘,妆安。”
他是在向我问好吧,我有好些时间没听过别人把话说的那么斯文儒雅了。
“唐公子好。”
如此一来,我喊他公子也不为过吧。
“沈姑娘可愿一同参观敝人的小院?”
我还没参详透,阿信就已经替我回答。
“爹,多谢你出手相救,我们也该离开了。”
“离开,刚来就走,我这个孤寡老人可是很久没同人过说话了。”
“爹,您还有您一屋子的画呢。”
“再多的画,也比不了这一幅啊。”
唐庸一收手,我与阿信都来到了他的身旁。
“请。”
他做了一个手势。
不去也不行,他是我们三人之中,最厉害的一位。
弱者是没有选择的权利。
我们只能跟在他身后默默地走着,一路听他对作画的心得。
听着、听着。我有些入迷,阿信便故意拉我一把。让我与唐庸之间保持安全距离。
他说:“一有机会,你便夺画而逃,我们在师父的店里集合。”
我不太理解,他为什么要这般谨慎。明明他父亲没有他说那般不堪,我们现在也没什么危险,何必要小题大做呢?
再说,他还骗我,说他的身世背景如何不堪。
我被骗的气可是还没消的,难道此刻还要听他指挥不成。
我敷衍的点着头,赶紧跟上唐庸的步伐。
唐庸带我参观的第一个房间,是一间6开门的大房间,要么是长廊改的,要么是几间房打通的。
不然那来如此“长”的房间。
房间里原本空白的墙面上,挂满了他的画。
“一共118幅,全是姑娘您。”
“我。”
听他如此说来,我好奇的一幅一幅的欣赏。
画里的人形态不一,举止不一,背景、天气都不同。
但容貌却是与我一般无二。
仿佛这里的画中人也有灵性,我感觉她们眼神,时时刻刻都在注意我。
唐庸走到尽头,将属于我的画卷挂在了第一排第一幅画的位置。
画依旧景色很美,只是有一大块人形的空缺。
他看我疑惑的神情,便解释道。
“这本就是你的位置,你是我画的第一个她。”
她,就是沈绿沁。
“我真得活了300年?”
“嗯。”
唐庸没有否认。
“它们都活着吗?”
“是的,如果放出来,和你一样。”
我有些难过,原来我不是独一无二。
难怪唐庸可以将我毁在他的故事里。我也只是百画中的一幅而已。
我若真的不存在,大可以再复活另一幅画中人。或许继承我的记忆之后,我根本不知道自己已经被毁的事实。
我越想越难过,越来越恨自己身份。
此刻我在这里,像是一个笑话。没有任何筹码为自己的自由保释,只是对方愿意陪我玩笑罢了。
我望着唐庸,默默地流下了眼泪。
我问。
“所以,你才想在故事中把我当成工具,让别人烧掉我吗?”
“我原先有这个打算。”
“是取代我的画太多了吗?”
到底是沈绿沁太感性,还是我太悲观。第一次控制不住眼泪,连我想表达强硬的气势都没了。
“因为这个小子对你痴迷太深,”
我回头望见了那个在我身后的男子。
阿信正如他爹说的一样,正痴迷的欣赏其他的画作。
伴随着他的手,拂过画中女子的脸时,我知道唐庸没骗我。
阿信终于意识到,我在看他,立刻收回了手,走到我身边。轻咳了两声想化解刚才的尴尬。
“你长这么大,从没来过这里吗?”
“爹不让我来。”
难怪他这般好奇。
“唐公子,我不知道如何和你说,只是求你给魏琳儿一个喜乐的结局好吗?”
唐庸面带深意的微笑,没有搭话。
只是邀请我去第二间房间。
两个房间之隔一个长廊。
这个屋子没方才的大,却比方才的亮堂许多。
窗户和门上的空隙,正好可以映射整日的阳光且不刺眼。
这是一间画室,四周的木架上摆放着各种各样的画作和卷轴。
一张占据房间一半位置的紫檀木桌摆在他们面前,上面正画着魏琳儿一行人的故事。
画中已是深夜,月亮高高地挂在那棵樱桃树上,那座大宅破败的地方已经恢复,街道上空无一人。
只有偶尔的一只野猫跑过。
对,没错,是跑过。
为了证明自己不是眼花,我盯着那只野猫藏身草丛,等着它出来。
果然草丛动了,野猫再次跑出,这次是去相反的方向。
唐庸和阿信自然知道我诧异什么,为什么画里的猫会动?
自从我出了那幅画,时时刻刻都在显示自己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这次也不例外。
“我爹的本事,能将画画活。”
我长长的“哦”的一声,表示明白、理解。我自己不就是个例子吗?还用他解释。
“人呢?”
“大晚上,自然是在房间睡觉了?”
“这是什么时候了?”
我问。
“大概就是你走后的那天晚上吧。”
“他们知道我走了吗?”
“现在不知,但隐瞒不了多久。”
原来阿信这种说话说一半的性子和他父亲一模一样,我正有些生气,为什么他们说话都要说一半留一半时。
唐庸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还是你的性子最像她。她曾经也是这般模样,只要生气,就会撇嘴。可你现在生什么气呢?”
“你就当我是一张白纸罢了,能把话同我说的明白点吗?比如为什么他们现在不知道我不在,又为什么说,‘隐瞒不了多久’?”
“发现你不见之后,我只是修好了画作。将时间挪到了晚上,我没动笔自然他们什么也不知。”
“真的?那你能给魏琳儿一个美满的结局吗?比如让她忘记过去发生的一切和心爱的人幸福的生活。”
“哈哈,我能,可我不想。”
唐庸一副很得意的样子看着我,他似乎喜欢这种得意的感觉。
“为什么?”
“没什么为什么,这是我的故事,我想怎么画就怎么画。”
“走吧。”
阿信想拉我出去,他深知我说服不了他的父亲。害怕唐庸一手把我重新收进画中。
其实我也知道自己的请求有些可笑,我对魏琳儿的执念怎么就那么深呢?
“你可以走,她不能。”
这是最后通牒吗?这是要断了我的回路吗?这是要动手重新将我封印吗?
我不想回到画中,不想无故烧死。更不会接受命运的安排。
“是我带她出来,要罚就罚我吧。别让她回去了。”
“你想带她去哪里?”
“回师父那?”
“你如何同你师父解释她?”
父子间的争执,似乎比对付我要重要。
阿信向他父亲保证,我会整日待在画卷中,不会四处乱跑,被人发现。
这段话,让我有些脸红。他能保证的事情,我不能保证。
我好不容易可以恢复自由,真不想整日待在画里了。
何况,林中人我见过,作画的人我也见过,那幅画卷已经没有多少让我留念的地方。
阿信说话的时候,我沉默的低着头。周身散发出对父亲厌烦和误解。
唐庸并不在意,他的眼睛一直在看我的反应。
阿信说完,唐庸直接把问题抛给了我。
好一招规避风险,转化矛盾。
“你是如何能为她保证?”
“我能,绿沁你说,对吗?”
我支支吾吾不敢应答。阿信是我的救命恩人,此时这么说也是为了我好,我除了点头赞同,并没有其他选择。
唐庸又是何许人也,自然明白我点头的原因和尴尬。
“接下来,我带你去参观别的地方吧。”
他终止了上一个话题。
此时阿信警觉起来,不敢让我离唐庸太近,始终阻止我偶尔过快的步调。
又一扇门被打开,这正是唐庸坐在摇椅上面对的房间。
“进来吧。”
他不是对我说的,而是对阿信。
“你不是一直恨我,没好好对你娘吗?我现在全都告诉你。”
这是阿信娘“生前”的房间,房间内昏暗无比,
不是没有点灯的原因,而是整个房间都是墨的颜色。
仿佛走进去,就会被墨色染尽,从此在世间消失。
可是阿信好像很害怕,我已经半只脚踏进房间,他还在原地杵着。
这次轮到我拉着阿信跨过门槛,大方的沉入墨中。
“这是你娘,没什么好怕的。”
说话人俨然一副慈父模样,带着对孩子的愧疚和责任。
银色的胡须下颤动的嘴唇,正在解释一个悲伤的故事的开端。
即便如此,我也不信“谁”是他娘。
阿信一踏进门槛,所有的墨便开始向房间的中心缩起。
它化成了一张人脸,慢慢地长出身体后化出了手脚。
墨人看到阿信十分激动。
果然是一位母亲时隔很久之后,见到孩子时才有的感情。
不自觉的伸出手想摸一摸自己的儿子,又深怕自己的触摸会让孩子受到伤害,便赶忙放下。
它走到唐庸的身边,便把目光转向了我。
为什么这表情,像是深怕我把它吃掉的模样呢。
“孩子大了,是该告诉他真相的时候。”
唐庸对待自己的妻子还是很温柔的。
“阿信,过来,给你的母亲磕一个头。”
阿信,二话没说,走到墨人跟前,噗通一声跪下,重重的磕了一个响头。
墨人听到声音,很是心疼,想扶起阿信又不敢。便在一旁蹲下,示意自己已经收到他的心意并让他赶紧起来。
“你娘让你起来,你便起来吧。”
墨人连忙配合点头。
唐庸看见墨人的反应,便开始他的解说。
“其实从小带你长大的娘,也是我画的。他不是被我气走的,而是自己逃走的,她已经生了不该有的心。我怕你对着她太久生了太多不应该有的感情。后来我找到她,便将她毁了。你娘同我都不是这尘世间的人,她是墨,我是笔。我们受天地灵气幻化成人。之后学着同人一样的生活,凭着画技,在这里站稳了脚。也遇到了仇人。”
唐庸说罢便看向了我。
“你父亲。”
“我父亲?”
“确切的说,是沈绿沁的父亲。他是一位很有才能的人,很聪慧也很有见地。他的画技也很高超,我们成了知己朋友。正因为我们的关系亲密无间,才让他发现我能画出活画的秘密。起初他没有恶意,替我保守秘密,还处处为我们掩护。我们夫妻和你爹娘关系非常好。”
唐庸叹了口气,似乎在回味当年的感情。两个男人或者说两个家庭的感情是真的好,这份感情让他至今都很惋惜。
“后来,他们慢慢变老,你也慢慢长大,而我们依旧容颜未改。我不忍朋友老死,便想了个办法让他们恢复年轻。你娘知道很是担忧,便告诫我不要再做了,毕竟人心难测。他们恢复年轻自然非常开心。可也知道我不能一直保持他们的青春。便一早设计了阴谋利用了你。”
“我?”
“你是他们的女儿,也是我看着长大的,曾经有那么一刻仿佛……”
说话人有些羞愧,我知道这是难言之隐,如果难说就别说了,我不需要了解的那么透彻。
可他做了很大的思想斗争之后非要说。
“当久了人,便把自己真当成人了,竟然对你动了不该有的感情。你爹看出了我的心思,便利用你想彻底吸走我的灵气。只可惜,失败了。你被吸进了画中,你爹娘自食恶果被画反噬,顷刻间变成垂暮老人,他们拖着疲惫的身躯从此消失。”
“我到底是画还是人?”
“都有,画里保留了你不老的容颜,但你也失去了肉身。”
我该恨他们吗?无辜失去了自由。但我能恨谁,是我父母还是唐庸?
他又转过脸看着阿信。
“你娘为了救我,耗尽了自身灵力,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生下了你还给了你一个肉身之后,便被打回原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