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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7、第 197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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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敲了五点,柯怀思才放下怀里哭累了睡着的人,他轻柔的摸着慕秋的鼻梁,嘴唇,手指划到纤细的脖子那,手掌将慕秋侧开的脸转向自己,他将吻轻轻的印在了心爱之人的唇上。
深吸一口气起身离开,他关上门走下楼梯的时候想,如果自己真是一心扑在仕途上的人就好了……
外面的日子越来越飘摇,连天上的鸟儿都探查到了些什么,更别说地上的人了,他们开始了抢购船票,变卖家产,想要离开是非地,一如当年。
北方的冬天比南方的冬天拖得更长,看着路边的枯树枝与背阴面里的冰凌,会有一种再也看不到春天的感觉。
可不管是不是错觉,日子始终是在一天天的过着,就像慕秋的肚子,渐渐隆起,而她的身子却越来越消瘦,有种此消彼长的宿命在里面。
德国老头又走了,中医那个老头倒是还在不过今天也说下个月要走了,他给慕秋看完说她气血不稳,就算吃了吐也还是得吃,否则生产那天没有力气必是血光之灾。
慕秋倒是看开了,只要柯怀思陪着不去上海,那一切就都不是问题,虽然她脸色不好,可她心情好啊,拉着老中医问要去哪里。
“广州。”
“替我向叶师傅问好。”慕秋说,“叫他打人切中路。”
“我不认识什么叶师傅。”
“你会认识的!”刚说完又要吐,可是没吃东西只能干呕,她都习惯了,直接抹抹嘴站起来。
老中医叫住她,“把这个方子带着,不管去哪里给当地大夫看,他们就懂了。”
慕秋说:“我们哪儿也不去啊。”
老中医倒是有些意外,他话说半句,“那五爷找我要什么脉案呢……”
又说,“这是你们的事我就不管了,总之你就这样开开心心的比吃药好。”
之前一天问三遍,每天必修就是缠着柯怀思赌咒发誓绝对不去上海,柯怀思也是回回都给她定心丸吃,说不去,让她放心。加上天越来越热,柯怀思竟然有好几天都不去陆军部,慕秋问起来,他就说烦了,成天开会又讨论不出战术来还不如在家陪老婆,于是慕秋自然也就安下心来,安稳的在家养胎。
要喝酸梅汤?有,冰镇的。要吃水果?有,刚摘的。要吃烤肉?有,直接在院子里烤个鹿腿。
要吃龙肝凤髓?叶五摸着脑袋说要不把他敲骨吸髓吧,他不是龙好歹也是条蟒。
“你怎么还没回法国?”慕秋把吃下去的都吐了,扶着墙壁出来。
“手上还有些事没弄掉,再等等吧。”叶五说。
“等什么呀?”慕秋随口问完就跑去门口迎柯怀思的车子了。
柯怀思带着一身热气进来,叶五努了努嘴说:“喝吧,才敲的冰镇着的。”
“有胃口吃肉了?”柯怀思看着院子里糟蹋的烤肉架子开心的问慕秋。
“她说在书里见过吃鹿肉,不知道什么味儿,害的我搞半天,两口就吐完了,晚上咱们喝酒吃了吧。”叶五说。
男佣已经被柯怀思发了一大笔养老费遣走了,慕秋问起来柯怀思说男佣也有一大家子人要照顾,那之后食物都是柯怀思带回来或者叶五带来,慕秋是一点厨艺都没有的,她从本质上来说就和贤惠这个词不沾边。
“我——”慕秋的话被两人齐声打断。
“你不许喝!”
“不是,我帮你们做菜呀!”慕秋拍着手,呕了两下,继续笑眯眯的说,“我会做番茄炒鸡蛋,好不好?”
“哪儿有番茄?”叶五问。
“之前做了不少番茄酱在那,”柯怀思看着慕秋,见她这么开心不好扫她的兴,只能点头,“好。”说完起身要去厨房。
慕秋赶忙阻止他,说不需要帮忙。两个男人看着她转身,眼见着前面的肚子渐大,可身后看去腰肢却根本没粗多少。
叶五看她转进去了才说:“你想好了?改主意趁早说,别耽误我事。”
“嗯。”
“你真想好了?”叶五皱起眉头,“你知道我的,你要有个什么我真不会客气的。”
柯怀思双眼低垂,不说话,一时间厅里陷入可怕的安静。
叶五受不了他将头发乱揉一通,轻声骂道:“你他妈的,早知道我根本不会让给你。”
“你也是知道我的,”柯怀思将军帽丢到沙发上,看着说,“我不会做你的选择,你也不会做我的选择,我爱她所以我才一定要去。”
“我问你,”叶五忽然凑到柯怀思很近的地方,“这场仗真的没把握?”
“是根本不可能,”柯怀思倒没有绝望,他就事论事道,“有那样的统帅总指挥,我们赢不了。他从一开始的方向就是错的,现在根本转不了头,只能尽力拖延。”
“那你们不能造反吗?”叶五说,“自己夺了指挥。”他明白这话天真了,可说出来要好受些。
“派系太多,不现实,”柯怀思摇着头,痛苦的闭上眼,“是要用命去填的了。”
“那就别去啊!”叶五气的一拳砸在沙发上。
“不去,那边所有的物资和工厂就全没了,以后怎么办?”柯怀思说。
“管什么以后!”
“因为以后我们会赢的。”柯怀思叹了口气看着窗外的天空,烈阳下照出的青草绿油油的刺得他皱起了英气的眉,似乎它们从枯死到冒头也就是朝夕之间。
挨过去就能再长出来。
自然是短暂的轮回。
历史是漫长的轮回。
而宿命则是永恒的轮回。
车轮是圆的,总能再转到这个点上。
当慕秋端着蕃茄炒蛋上桌的时候的,两人已经结束了先前的谈话,叶五掩饰的很好,他一口吃下就吐了出来特别不给面子,叫道:“怎么是甜的?!”
“我们那边都是甜的呀。”慕秋说,她最近的口音越来越重。
“你那片胡同也不是甜的啊!”
慕秋说,“上海啊。”柯怀思放下筷子,他也想吐了不过还是咽了下去。
“你怎么能是上海的呢?”叶五狐疑的看了一眼柯怀思。
“我——妈妈是上海的。”
叶五想了想那个疯娘,也有可能,他说,“怪不得我一直觉得你口音怪,敢情是上海人啊,说两句上海话听听。”
“你们都什么毛病!”慕秋叫道。
叶五向着柯怀思看了一眼,可柯怀思所有的在注意力都在慕秋身上。他看到自己这位从少年时代就争斗到成年的伙伴,这样的神色他从未见过,他不知道柯怀思还有这样的感情,哪怕在他确定柯怀思是深爱着慕秋的时候。
这是一种极度保护,愿意为了那个对象付出所有一切,不光这一世还有下一世,不光是身体还有灵魂的决绝。
是很难去归类的感情,叶五觉得已经不像他所理解的情爱了。
而他爱着的那个女人眼里却是轻巧的,叶五看不出什么沉重也看不到任何燃烧有的只是欢喜开心无忧无虑,只有她的视线从所有事物略过投到柯怀思那边的时候才有女人沉浸在爱意中的甜蜜。
叶五这个局外人这一晚足足喝了两瓶威士忌才把自己的精神给压下去,可是倒在地毯上的时候他还是清晰的感受到了冷,按理说不该啊,这都快九月了。
传来的消息一个比一个令人沮丧,到了中旬淞沪那边已经不是死了多少,损了多少,而是以师为单位的全体阵亡,名单多到四面也写不下,满页的鲜血让人不忍多看。
与之相对的,稍微令人欣慰一些的是后方的撤出物资,工厂关停。
“纵使战到一兵一枪,亦绝不终止抗战。”慕秋合上报纸,她叹出一口气,她的脑子里全是展馆里的照片和遗物。英烈谱上一排排的少将级名字里有没有,到底有没有!她在努力的回忆,可是印着名字的条幅逐渐在脑海中面目模糊。
她干呕起来,她不管她没有这么无私她才不要当什么英雄,她不能把自己的爱人推出去啊!
可是,柯怀思呢?下半生他会不会再开心会不会一直背负着罪恶感,毕竟这对军人来说是何等的奇耻大辱,以他的能力和队伍的实力,他真的安心与她一起去海外躲避吗?
电话前几天从早响到晚,各级各部打来的,慕秋都捂着耳朵跑掉,今天没有了她倒害怕起来,想着只要响了就去接。
果然铃声响起,她接了起来,那边是柯怀思,“一会叶五会接你去码头。”
“为什么是叶五,你呢?!”慕秋直觉不对。
柯怀思很自然的回答,“我这边还要交接好才能走,我人不去兵总要去吧。”
“嗯,好,”慕秋听着觉得自己是个很坏很坏的女人,“你的兵都去吗?”
这回柯怀思倒是停了一下,但马上就说:“是的,他们无非是换个人跟。”
“可他们不是一直跟着你的吗?”
柯怀思清了清嗓子,说,“我们的东西都不用带了,叶五都帮我们准备了。”
“好。”
慕秋真就没有上二楼,她就这么一直呆呆的坐在沙发上,直到叶五进来推了她一下,慕秋忽然哭了,问:“柯怀思呢?是不是已经去上海了?”
叶五笑了,说:“那小子哪是为国为民的人啊,再说了他舍得把你留给我吗?”
“他舍得的,我知道。”慕秋的声音很低很低。
叶五一脸奇怪,“不能吧,昨儿还给我说不想和我们住太近不想你和我姐见着尴尬。”
“真的?”慕秋问。
“我骗你这干嘛?再说了我有骗过你一句没有?你好好想想。”叶五看着她,脸上笑嘻嘻的。
“你赶紧,一会柯怀思自己上船去法国了,跟我姐见到那就说不定了。”
慕秋知道是说笑可她还是难过了一阵,她已经不能想柯怀思跟别的女人在一起的样子了。
叶五开车带着慕秋到了码头,慕秋下了车看到熙熙攘攘赶着逃走的人挤在铁丝网那叫喊,一如那日清晨她与叶五经过的场面。
一切都没变。
叶五手里就拿了一个大箱子,另一手抓着慕秋,在他的保护下纵是人多杂乱,慕秋也没被挤到一下,两人进了码头的队伍,前面不停的有人被士兵推出队伍,一大家子一大家子的就这么被推了出来,士兵旁边还有一位军官,他们掌握着可以出去的标准,掌握着所有人的未来。
叶五拿出一封信递过去,军官拿过就看了一眼立马放行,一句话没有多问,他们又继续对后面的人查验。
慕秋听到身后有撕心裂肺的哭声,她回头望去,是男人抱着孩子,女人在哭,他们的行礼散落一地。
叶五神色凝重的将她拉到身前说:“不要看,往前走。”
“柯怀思呢?”慕秋往前看,如果前面没有她就要回头。
“柯怀思呢?!”慕秋甩开叶五拉着她走向轮船的手。
刚转头就扎到男人温暖坚实的怀中,身子被牢牢的扶住,她惊讶的抬头看到是柯怀思,她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在刚才那一刻她已经做好当寡妇的准备了……
可是,他为什么是一身军装。
柯怀思将她身子扳过来,带着她朝着轮船检票处走去,两人走到连接陆地与轮船的钢板上,潮水在板下拍打着码头,泛起绵密的泡沫。
慕秋听到身后人在自己耳边柔柔的问:“你还记得给我唱的那首歌吗?”
“哪首?”慕秋的声音发空,她完全是呆滞的问。
“我说姑娘向前走,永远都不要回头——”
慕秋着急,却被柯怀思扶着脸颊不许她回头,他说:“跟着叶五去,你和他在一起的时候笑得比较多。”
说完,柯怀思把慕秋的手交到了已经在船上的叶五的手中,叶五紧紧抓住慕秋的手臂,任她在自己手中挣扎哭喊,他只面无表情的往里走。
慕秋几乎跪下来,她看着柯怀思转身下了台阶,“王八蛋!王八蛋!柯怀思你混蛋!你发过誓的,你要是去我就死掉!”、
叶五没松手,却把目光别过不去看,他不在乎用力太大弄伤她,他只在乎她以后的日子。
可是不管她怎么骂怎么叫,那个穿着军装的高大挺拔的背影始终没有停下来更没有回头看一眼,他只是略微昂起了头,肩膀颤抖着。
慕秋不相信他就这么走了,可事实是他消失在了人群中,就像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
汽笛震耳,慕秋却毫无知觉,她身子瘫软下来像是被抽走了骨头和灵魂,她已经死了吧。
轮船开始离岸,她的脸毫无血色,她忽然带着叶五冲到一边,俯身在栏杆上,没被抓着的手死命的拉着栏杆,疯子一样的哭闹,她的哭是歇斯底里的疯狂到极点的。
她看到码头上还有其他人跟她一样在哭,像极了当年的自己。
什么都没变。
“柯怀思,柯怀思,柯怀思……”慕秋看看身边的叶五又看看海面,继续哭喊,直到声音哑掉什么都听不到。
从始至终叶五都没再说过一句话,他带着慕秋去了头等舱的房间,特殊时期连他也只拿到了一间,他刚想对慕秋说自己去别的地方睡,就发现了不对劲。
慕秋的脸太白了,白的吓人,起初他以为是伤心导致可现在她的眼睛开始发乌眼白很明显的浑浊了起来。
“慕秋,慕秋?”叶五胆怯的摇了摇她的肩膀,不会的。
慕秋转头看着叶五对他说,好痛,在叶五的注视中倒了下来,叶五看到她的身下洇出一片鲜血。他赶紧去找大夫,可是情急之下根本找不到,他不敢离开太久赶紧回去,推门的刹那他看到慕秋已经躺在血泊中完全不动了。
他恐惧的走到那片刺目中,跪了下来,双手瘫软把浸泡在血中的女子抱在怀里。
叶五看到她还是大睁着眼睛却失去了焦点,叶五知道这是临死前的涣散,身下的血还没停,一阵阵的已经染到了他的裤子上,他想要抱出去找医生找柯怀思,找谁都好。
有人在就可以,不要放他一个人面对,他不行的。
可是他失去了力气,一动都动不了,他看到慕秋睁着眼嘴唇翕动。
“天上的云一动不动,我该往哪儿走……”
“慕秋……”叶五不知道这个声音是不是自己的,他抱着一个渐渐失去温度的身体,看到房间的门被打开进来一位神父与一位修女。
神父着急的来看慕秋,翻着她的眼皮用手电筒照在发乌没了光彩的瞳孔上,
而修女看了许久叹着气在额前画了十字架,叶五看到她走到窗前打开了那扇小小的圆形窗户,叶五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但他听到修女说,灵魂会从这个窗口出去,找到来时的路。
而这时他也听到了自己的话,他说的是,关小些,她怕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