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杪冬落雪》囚树

5、称呼而已，未免太犯规了

　　松陌槿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醒的，他只觉得头昏脑胀，四肢无力。斜眼看过去已经是早上了，暖阳缱绻，温柔地照在松陌槿脸庞。

　　松陌槿支起疲惫的身躯，捂脸发懵。倏然，他想起什么，环顾了四周。床头柜上摆着一碗醒酒汤，下面垫了一张字条：醒来记得喝。

　　中文歪歪扭扭的，笔画像是直接参考输入法里的简体字一样，没什么笔触，但看得出用心。

　　一碗下去，松陌槿这才朦胧地回忆起昨晚究竟发生了什么。他记得自己喝了一口伏特加就晕乎乎的，十分不清醒。至于自己做了什么，他忘得一干二净。

　　“靠，昨天好丢脸……”松陌槿戴上眼镜，看了一眼手机。他今天上午没课，信息只有两条。

　　一条是张柚发的一段他在咖啡馆打工时找乐子的视频：咖啡上满是密密麻麻的泡沫，张柚在上面摆了两颗咖啡豆，又在中间戳了一个洞。他往里面吹气，泡沫飞起，那杯子像尖叫的小人一样，来回晃动，看起来很逗比。

　　松陌槿被逗笑了，他又去看下一条信息，是姜韶暄发来的，说他昨天喝了酒后就不省人事，直接躺沙发上睡着了。

　　松陌槿自然没怀疑，他实在想不起来昨晚自己究竟做了什么，一去想那些事儿，大脑好似被酒精麻痹了一般。

　　他清了清嗓，咽下一大口温水，拿着手机给姜韶暄发消息。大概就是表示自己已经醒了，打算吃完早饭出去溜达几圈。

　　姜韶暄很快回了消息：别忘记带上小熊。

　　松陌槿忍俊不禁。这房东是有什么怪癖吗，虽然说他也认为小熊很可爱，但他着实想象不到房东顶着冰山脸在键盘上敲出“медвежонок（小熊仔）”的表情。

　　сон：[动画表情/点头]

　　Медведев：我下课就回去，你有什么想吃的东西吗？

　　想吃的……松陌槿突然沉思了，他拿着吐司面包的手也停顿住，仅仅咀嚼了一小块。

　　сон：我啥都想吃……

　　сон：[动画表情/可怜巴巴]

　　Медведев：番茄炖牛肉可以吗？我记得冰箱里有一些肉，但是可能没有番茄了。

　　сон：当然！我去买吧，正好走走，您给我发份要买的东西，我一块儿捎上！

　　松陌槿来了兴趣，他匆匆几口吃完早餐，换了新的一身衣服出门。天气逐渐变凉，莫斯科上空也刮起冷风，秋天悄然来临。

　　他穿了件棕色衬衫，又套上白色卫衣，上面印着中文LOGO。下身随意地搭了一条破洞牛仔裤，今天不怎么冷，松陌槿觉得这样搭配还蛮好看的，就匆匆去往超市。

　　他攥着手机，轻声念出要去买的食材：“Томаты……Соль（食盐）……Лук（洋葱）……”总共也没多少，松陌槿走到最近的一家超市，悉心挑选起来。

　　他想都没想，进蔬果区熟练地拿起洋葱和西红柿，又奔向货架上拿走一包食盐。眼看姜韶暄交待的东西都买完了，松陌槿推着购物车逛了逛零食区。

　　商品种类比华人超市里的多，松陌槿大多没见过，他光是看俄文就看得想吐，刚开始还翻译着大概意思想货比三家一下，到后来直接看哪个顺眼就拿哪个。

　　就这样，松陌槿拎着袋子沿路返回，在走过那一大片白桦林时，他遇见姜韶暄正巧驱车驶来，两人一起穿过了小径回家。

　　松陌槿疲惫地把购物袋放在架台上，一头扎进柔软的沙发上，闷声哼了几句。姜韶暄踏进家门，他解开围巾将它端正地折叠好收进衣柜，撸起袖子检查松陌槿买回来的蔬果。

　　看着份量较多的是松陌槿买来的零食，姜韶暄盯着一盒芥末味的巧克力棒看了好久，正思索小槿是不是真的喜欢这种口味。翻看他买回来的蔬菜，姜韶暄拿起一盒透明塑料包装的西红柿，又凝视好久。

　　“嗯？怎么啦，买得不对吗？”松陌槿放下手里的玩偶小熊，“我是看着您发的来买的啊。”

　　“这个是……Помидоры？（西红柿）”

　　“对啊。”

　　“不是Томаты？（番茄）”

　　“？这俩不是一个意思吗？”松陌槿瞪大眼睛，推了推眼镜仔细看着包装袋上的标签：Помидоры

　　“我倒是觉得西红柿和番茄是两种东西。”姜韶暄耸耸肩，表示无所谓的态度，“番茄汁少肉多，做出来的番茄酱比较黏稠罢了，西红柿煮出来的就比较稀。”

　　“啊？还有这讲究？！”松陌槿一般不看商品信息，也不怎么追究这些蔬果需要用来做什么，有什么讲究的方法，今天倒是学到一课，“我去超市买东西的时候一般都拿西红柿啊。”

　　“没关系，小槿喜欢这种我就做这种。”姜韶暄轻轻摇头表示理解，随后转身走进厨房。

　　松陌槿倒是很尴尬地挪着脚步回到客厅，思绪却一直停在刚才跟房东的一番对话。

　　他沉思片刻，坚定地用手机发了一条朋友圈：
　　二十一年来第一次知道西红柿和番茄是两个物种。[动画表情/裂开]

　　底下很快便涌入一堆赞和评论，最显眼的当属张柚最快发的一条评论：

　　张柚：所以这俩不是一个东西？？？［疑惑］

　　松陌槿回复道：我今天第一次知道……［震惊］

　　后面大多是附和着表示震惊的评论了，松陌槿挑了几个熟悉的朋友回复几句，又被房东端上的菜肴吸引了。

　　“好香！”他托腮，端正姿态企图控制自己兴奋的心情，但是房东系着深色围裙做菜的样子实在太好看了，一张俊俏的脸被热气氤氲，更添几分美感。

　　姜韶暄眯了眯眼，勾唇道：“谢谢你夸奖。”

　　刚好俩人的份量，姜韶暄没有煮太多。他也没有用餐时看手机的习惯，吃饭时又缄默不语。这倒使松陌槿有些尴尬，只能一个劲儿地看手机缓解下气氛，才堪堪地结束了午餐。

　　松陌槿有些窘迫，不清楚为什么自己总会把天聊死，只能硬着头皮回应房东说的话。

　　“小槿，看你脸色有点红，还要喝点醒酒汤吗？”

　　“啊，嗯……”

　　“小槿，下午需要我送你去学校吗？”

　　“嗯……嗯？？”

　　姜韶暄看着松陌槿顿时清醒的反应，忍俊不禁。惹得松陌槿红了耳根子，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

　　“没事，刚好我有空。”

　　姜韶暄靠近了一步，那双熠熠生辉的蓝眼睛像镶嵌在眼眶中的宝石那样夺目，银灰的睫毛又长又弯，笑起来就是那种风度翩翩的外国先生。

　　松陌槿一下恍惚了神，眼底尽是姜韶暄俯身看向自己的画面，他逆着光，却承了满身耀眼。

　　松陌槿还是屈服在姜韶暄的美色之下了，以至于他反应过来的时候，车子早就开出郊区十分钟了。

　　他上下摆弄着纤细修长的手指，眸子间满是紧张。倒是姜韶暄瞥见松陌槿的尴尬，主动挑起了话题。

　　“挑食？”明明是个疑问句，却被硬生生问出陈述句，姜韶暄斜睨一眼坐在副驾驶座上的亚洲人，高度差距使他清晰地看见那人脸上泛起的红晕。

　　松陌槿只得堪堪回了一句：“嗯……”

　　姜韶暄：“有什么不吃的。”

　　松陌槿这会儿便来了劲儿，话匣子像打开了似的：“我不吃葱姜蒜，芹菜说什么也不吃！不吃动物内脏，不吃活珠子；不吃蒜苔、大蒜和除了娃娃菜还有上海青以外的所有青菜，也不吃水煮的豆芽，火锅涮过的话和其他一起嚼勉强能接受；我对坚果过敏，也不太吃菠萝蜜和榴莲，不过要是做成水果干的话我能接受……”

　　松陌槿大概这才想起来跟谁在说话，正要继续说下去的话语全部堵塞在脖颈里，噎着嗓子没再发出半点声音。

　　好尴尬……好想钻进土里当鸵鸟……

　　松陌槿当场宕机在原地，精致的脸上难免露出错愕的表情，咧着尴尬的嘴角向姜韶暄道歉：“对不起啊哈哈哈哈，我嘴皮子有点快……”

　　“没关系，我听着。”姜韶暄目不斜视，平静的目光注视着前方的道路，“我知道了。”

　　松陌槿释然，也没再挑起话题。车一路开到莫大，周围人也逐渐多了起来。姜韶暄不喜欢人多的环境，不禁蹙眉。

　　松陌槿见状，连声对姜韶暄说：“谢谢你今天送我啊，还耐心听我说我的挑食菜谱……”

　　姜韶暄道：“举手之劳。”

　　“那个……”松陌槿见姜韶暄转身就要离开，叫住他，两人双目对视，松陌槿声音顿时染上几分局促，“如果可以的话，方便姜先生在空余时间多送一送我吗？”

　　松陌槿开朗的声线本就有一丝俏皮，对上那双漆黑的眸子，姜韶暄轻声回答道，那富有磁性的低沉嗓音很悦耳，即便在嘈杂的环境下也听得分外清楚，他那声俄语极酥，极为好听，一字一顿地说：“只是姜先生？”

　　“……？”松陌槿明显愣了半秒，猛地想要解释，“不是，我……”

　　“我不可以当小槿的朋友吗？”染上一丝委屈的声腔，姜韶暄此时此刻倒是颇有几分可怜小熊的模样——就像他送给自己的那个玩偶小熊挂坠一样可爱，撒娇卖萌似的。

　　松陌槿惊讶道：“啊这样会不会……”

　　姜韶暄轻轻摇头，薄唇抿紧，又缓缓开口道：“不会的，我觉得这样很好。小槿不想更深入认识我吗？”

　　简直是让人无法拒绝，姜韶暄这样的举动在松陌槿眼里无疑是瞳孔地震。他左思右想，终于想起来他看网文时的一个词语：“OOC”

　　这么一来就说得通了，自己房东绝对是受到什么刺激了，才这样说话的。正胡思乱想着，姜韶暄又补充道：“小槿，我们不是朋友吗？”

　　真的服了，松陌槿这辈子没见过冰山男神撒娇，一时间不敢相信校友吧里疯狂刷屏的数学与力学系系草正委屈巴巴地问自己的关系。

　　怎么办……

　　松陌槿犹豫不决。

　　姜韶暄眨了眨眼睛，眼睫毛跟着翘动。

　　松陌槿结巴地开了口。

　　果然，松陌槿还是抵御不了蓝眼睛的诱惑，尤其是姜韶暄那双灰蒙蒙的蓝眼睛，更是击溃松陌槿心里最后一道防线。

　　松陌槿只好说道：“行吧……我该叫你什么？”

　　姜韶暄眯了眯眼：“我们现在是朋友了吗？”

　　松陌槿道：“当然。”

　　姜韶暄只是笑笑，银灰色头发更加肆意飘在空中了，露出一双丹凤眼，看起来神秘，又有些从容不迫。

　　姜韶暄道：“小槿希望怎么称呼我？”

　　松陌槿扶额，暗暗叫苦。又来了……上次在酒吧就不知道怎么称呼人家，现在更是给自己了一道送命题。

　　松陌槿自诩读书多，腹有诗书气自华，他转了转黑眼睛，倏地想起什么，对姜韶暄说：“我叫你‘阿暄’怎么样？阿是前缀，表一个昵称，你后面的字名暄，就唤‘阿暄’吧！”

　　姜韶暄点头称善，秋风吹拂过他的脸颊，带动他被吹起来的围巾，更显得一副翩翩绅士模样。

　　“那姜…咳，阿暄。那阿暄的俄名昵称是什么？你了解了我，也总该让我了解你吧。”松陌槿眼睛总像是在盛一碗春水，温柔地不像话，反倒如同醉酒的吟诗人，吐出来满是诗意的文字。

　　“Давыдя.”

　　姜韶暄开口，稀碎的杂音仿佛瞬间被隔绝掉，穿透心灵的俄语和含笑的低沉声音，每一个拎出来都是让松陌槿着迷的存在。

　　松陌槿耳根子软得彻底，逐渐攀升到脸部，像猴屁股一样不争气地红了。他支吾几声，窘迫地说：“我，我先去上课了。”

　　随后，松陌槿便大步逃窜离开了。

　　姜韶暄看着松陌槿跑远的身影，委屈的神情荡然一空，冰冷的眼眸中只有阴鸷，孤僻，恍若深不见底的深渊，凝视一秒都仿若身置冰窟，四肢僵硬血液堵塞，活脱脱地被偏执的目光恫吓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