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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大漠·年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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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漠矿业集团坐落于西北部,是本国最大的矿业公司,在西北基本处于垄断地位。董事长大名漠砂,据说当年他父亲取名字的时候一翻字典,就是这个字,就取了这么个让人扶额的名字。西北气候干旱,不适于种植农作物,因此西北有一半人是大漠矿业的员工,靠漠家吃饭。
俗话说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漠家除了有钱之外,在当地说话那自然……咳咳,点到为止。
漠砂他哥漠风年轻时喜欢到处玩。去拉斯维加斯的时候,认识了一个蓝眼睛的外国姑娘,一见钟情,就娶回家了。姑娘漂亮啊,但是红颜薄命,生下儿子不久之后就与世长辞。于是漠风也跟着殉情了。
漠砂董事长一夜之间失去敬爱的哥哥和暗恋着的嫂子,非常伤心,决意一生不再娶,把孩子当自己的养。想了想,给孩子取名绝尘,意思是他爹娘一块儿绝尘而去往西方极乐世界了。
可惜的是多数人都没往这方面理解,明证就是后来御不凡和漠绝尘正式见面的时候,问了一句:呃,你跑得很快吧?
玉刀爵当时就僵在原地。刀皇的脸上神色很丰富。
只有漠绝尘同学淡定地点点头:嗯。
你看,绝尘同学从小就很淡定。
凡事都有原因,这淡定也是有原因的。
漠家早年发家的时候,是一个帮派。大家本来是打打杀杀的,而且漠家有家传的一套武艺,所以帮主称号就叫大漠刀皇,少主称号就叫漠刀。什么时候少主打赢了帮主,帮主就可以退位。这个叫法一直就传下来的。
所以漠砂——唔,也就是刀皇——琢磨,他就一个儿子,漠刀不会有别人,所以千万要保证质量,从小就要训练他刻苦的精神。
……所以绝尘从小就都是军事化管理的,早起站桩,练武术,每周末拉练等等等……。
后来玉刀爵一家定居大漠,御不凡就跟着漠绝尘一起训练。
漠刀是从五岁就这么活,早习惯了,御不凡哪成啊。早起站桩就算了,拉练根本下不来——哪个十二岁的孩子能在荒漠徒步20公里(而且还不迷路)拉练啊!
好吧,除了绝尘。
……于是御不凡后半程是被少主漠刀连拉带拽拖着走的,临到家两公里绝尘看天要黑了,干脆是直接背回来的。
饶是如此,御不凡一回家就因为脚上的水泡呲牙咧嘴,连玉秋风看着那水泡都吓一跳。
刀皇一脸欠打地看着玉刀爵,看我儿子,哼哼哼~
玉刀爵心说虐待自家娃娃你有什么可自豪的吗……
刀皇拍着御不凡的肩膀说年轻人这样不行啊,男子汉要有毅力啊云云。玉刀爵点头说也是。
所以御不凡只好每周末都跟着少主绝尘出去拉练。
后果没有别的,不过是背着他走一半路程的漠刀的体力更好了。
而背上的御不凡不仅吃水果,还打伞。
你看,漠刀同志从小就是厚道人。
玉刀爵一家本来是南方人的,之所以来到西北是因为要给玉夫人治病。
玉夫人天资聪慧,有先天的色盲,但秋风和不凡都没有。生下秋风不久,本来夫妇都在庆幸孩子没有色盲症,这时候玉夫人开始频繁流鼻血。
本来以为是上火,这鼻血流了两个多月,夫人又开始眩晕。给妻子喝了两个多月清火菊花茶的玉刀爵终于觉得不对头了,带着夫人去看中医。主任医师号脉号了十多分钟,拿起电话请院长天不孤。就天不孤从办公室过来的功夫,夫人又流鼻血。
天不孤过来一摸脉就是大吃一惊,玉刀爵看到天不孤吃惊,脸都吓白了。夫人一边擦鼻血一边镇定地问:天院长,我怎么了?
美艳的天院长咬了咬下唇,说,您去做个CT吧。
结果很糟糕。脑瘤。
玉刀爵拿着单子大惊失色的时候,夫人自己推门进来,拿了单子仔细看。玉刀爵回过神来含着泪说夫人!
夫人一边擦鼻血,一边坐下,一边问天不孤:天院长,我这能开刀吗?
天不孤摇摇头,你这个位置压了视神经,最近压迫动脉,离脑干太近,位置不好,放化疗都不行,只能试试中药了……
夫人点点头:好。
那个时候御不凡的记忆里就是妈妈开始喝苦苦的中药,屋子里弥漫着药的苦味。爸爸不让妈妈做活动,妈妈每天都卧床休息,妹妹大多是御不凡在带。
夫人对不凡说,对不起,屋子的味道不好,还要辛苦你带妹妹。
御不凡笑眯眯地,妈妈,妹妹很乖的,屋子里这个叫药香嘛。
夫人抱住儿子。
站在门外的玉刀爵含了泪。
那一年御不凡六岁。
正如天不孤预测的一样,神经瘤不是喝药能解决的。半年之后,夫人开始出现心律不齐,吞咽咳呛。
当夫人第一次出现呼吸暂停的时候,玉刀爵在抢救室外面朝天不孤跪了下来。天不孤说这不是我们能做得了的手术,你试试找外科圣手慕少艾吧。
坚强的夫人在住院期间得到了护士们的一致好评,当他们一家踏上去西北找慕少艾的火车,很多护士都含泪相送。那个时候玉刀爵还不知道妻子的眼睛已经看不到什么东西了,因为夫人能够叫出到场的每一个护士的名字。
只有天不孤看出夫人是凭声音认人的。
他心知夫人命不久矣,送了一块亲手绣的帕子。
夫人用手一摸,知道是菊花,便对天不孤微微一笑。
天不孤心口一颤,说,玉夫人,不凡是个好孩子。
夫人点点头,露出一个笑容。
火车开动了。
和天不孤想的一样,他再也没能见到夫人。
只剩下那个笑容深深的刻在了他的回忆之中。
他们找到慕少艾的时候,夫人已经坐上了轮椅。慕少艾拿着MRI检查报告单和病历看了看,就过去和夫人聊天。玉刀爵站在门外,没有进去。
——美人、美事、美景,好美是人的天性,美丽的佳人,赏心悦目,顾眼补身。夫人,您让我觉得十分养眼。
——年华易逝,白驹过隙,我觉得自己仿若寒风中树枝上最后一片叶子,摇摇欲坠。
——深秋的枫叶有着夏花也无法企及的美,摇摇欲坠的娇弱只能增添她的魅力。
——冬天必将来到。秋叶的凋零谁也不能阻拦,她必会由冬日的风引导着归于尘土而获得安宁。
望着夫人的笑颜,慕少艾闭了口。
良久,他轻吻了夫人的手背。
御不凡望着无声地站在门口淌着泪的玉刀爵,抱着秋风去了院子里。
那是他记忆中的唯一一次落泪的父亲。
手术只带给了夫人亲手抱着秋风和御不凡一起在院子里玩的两个半月。
慕少艾低声说,我们已经尽力了。
玉刀爵点头。从妻子能再模模糊糊看到他开始,他不再落一滴泪水。
夫人走的时候微微笑着。
玉刀爵握着妻子的手,泪水没有落下来。
那时候为了支付高额的医疗费用,玉刀爵已经在大漠矿业做了销售经理。漠砂知道情况,预支他不少钱,一天班都没上过就给他放了时间不短的休假。葬礼时漠砂带着漠绝尘去了。同去的还有一些公司的高管。
漠董和众人都说着节哀,也有人悄悄说留下两个这么小的孩子太可怜了。
御不凡抱着妹妹,走在棺材前面。
艳阳高照,万里无云。大漠天天都是这样。
他盯着棺材上面打着的伞洒落的阴影,有点出神。
棺材缓缓降入墓穴的时候,玉秋风忽然把含着的手指从嘴里拿出来,模模糊糊地叫妈妈。
后面的人又是一阵私语和叹息。
御不凡把秋风交给保姆,上前拉拉玉刀爵袖子,说秋风都知道,妈妈是去快乐的地方了,爸爸,咱们可该庆祝才是呀。
玉刀爵低头看见御不凡脸上不知什么时候被他自己用圆珠笔画的乱七八糟,十分可笑。御不凡还顶着那张乱七八糟的脸冲他笑。
他脑子里本来就嗡嗡直响,一看到这一幕,只一抬手打了御不凡一个耳光。
御不凡眼冒金星中也看到父亲眼眶里的眼泪掉下来了。
玉刀爵冲儿子怒吼,去给我面壁思过!
御不凡转身跑走了。
大漠没有杨柳桃李海棠花,只有大片的胡杨。
御不凡朝着那一片绿色跑过去,进了林子继续跑,跑到跑不动,抱住一棵胡杨树,嚎啕大哭。
他本来就跑的气喘,又哭,于是上气不接下下气,连喘带咳。
——阿娘我好想你……
漠刀过来的时候正好听到这一句,他犹豫了一下要不要过去,最后作罢,只摘下两片叶子,放在唇边吹。
御不凡第一次听到叶笛的声音。
有点类似于呜咽,但要清亮得多,类似南飞孤雁在云中长鸣,又带着独狼啸月的意味。
他随着这声音也就慢慢地顺了气,止了抽噎。
然后漠刀看他不哭了,走过来。
御不凡听到人脚步声近来,慌忙用袖子擦了脸,扭过头扯出一个笑。
漠刀看着他鬼画符样的脸,蹲下来低声说,我知道。
御不凡便转回头去把脸埋在两膝之间,没有声音,只有肩膀微微抽动。
漠刀坐在他身后,又拿起叶子悠悠地吹。
天快黑了漠刀带他回去。
路上御不凡说,那叶子怎么吹?
漠刀便教他。教了半天,御不凡就只能发出噗噗声。漠刀没笑他,御不凡自己倒笑了。
漠刀便把叶子留给他。
送到门口,御不凡跟他道别的时候,漠刀说,我们做朋友。
御不凡转过身来,顶着鬼画符一样的脸,认真地说,好。
漠刀目送他进去。
大漠金红色的斜阳把漠刀的影子拉得很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