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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梦回 ...

  •   漫天飞雪,他迎着砭骨的风,不知在雪地里走了多久。
      眼前的雪地上出现了一座冰棺,没有碑,只是一座冰棺。那一刻,他没来由地心慌,待到慢慢走近了,他终于看清楚了冰棺里躺着的人。
      那人满头白发,容颜不改,面色红润,像是睡着了一样。
      无论他是否相信,都改变不了此时此刻他所看到的事实。
      躺在冰棺里沉睡的人是肖战。
      偌大的悲哀充斥心房,他痛苦地捂着心口跪了下来。
      漫天飞雪忽然变了阵势,咆哮的寒风夹杂着大雪,他不得抬起袖子挡住脸。
      再次睁开眼,却发现眼前已经变换了场景。
      和煦的风拂面,桃花三两,小桥人家。
      他满心疑惑,漫无目的地走着,他仿佛认识这条街,这座桥、这棵树、这片水都令他无比熟悉。
      但他敢肯定他从没有去过这个地方。
      绕过镇上房屋,他走到了山脚处,他看到一棵桃花树下立着一个长满青苔的石碑,碑前插着一把生锈的铁剑,剑柄上飘着看着已有年头的红布带。
      吸引力像是无形的手拽着他过去,他看到石碑上刻着三个斑驳的字。
      王一博。

      霎时,王一博从床上坐起来,大口大口喘着气,一模额头,都是汗珠,他惊慌地瞧了瞧昏暗的四周,屋内装潢熟悉,是建宁宫没错。
      这真的是一个极为真实的噩梦,真实得他想都不敢再去想。
      在梦里,他似乎和肖战经历了两次生离死别,那种生离死别的无助与恐惧,他在启明殿上就感受过一次了。
      王一博用双手捂住了脸,平稳着呼吸,良久,才冷静下来。
      身子恢复了力气,他缓缓走下床榻,推开窗,月光便倾泻而来。
      宫阙隐于浓浓夜色,圆月高挂天际,冰冷的月光落在身上,让王一博清醒几分。
      他就这样静静地,静静地背着手站着,与月夜相融,清冷得像是不食人间烟火的谪仙。
      睫毛在细长的眼睑处投了一层阴影,他的眼底是深夜中的皇宫以及月下的远方。
      再过两三个时辰,远方的百姓家就会升起炊烟,日出东方,晨曦割破薄雾,又是新的一日了。
      会是平常的,没有波澜的新的一天。
      他的凤眸闪着冰冷的月光,睫毛微颤,月光流淌,悄无声息地从眼角落到衣襟里。
      没有人看见。
      没有人知道。
      他单薄的背影微微发抖,最后,他的手不得不搭在桌边以支撑身体。
      “陈庭……陈庭!”
      陈庭睡眼惺忪,慌慌张张推门而入:“陛下!陛下!”
      王一博是背对着陈庭望着窗的,他站在暗红的桌案后,陈庭能察觉得到他的心情并不好。
      “叫卫七来见朕。”
      ……这个时间吗?
      陈庭愣了愣,随即应了一声,快步退下去了。
      卫七到的时候,王一博已经坐在桌前看起了书,他披着狐裘,脸色有些苍白,更衬得清冷。
      “参加陛下。”卫七皱眉,“恕臣直言,陛下的脸色……还是唤太医院的人……”
      王一博无言地微微摇头,他喝了一口热茶,润了润嗓子,开口道:“找到了吗?”
      卫七知道他说的是什么。
      肖大人死的当天晚上,陛下忽然叫他去乱葬岗把尸体找回来,他那时特意命人挖坑埋在一棵树下了,可这次去找的时候,肖大人的尸体像是凭空消失了。
      陛下龙颜大怒,一面让他派人寻,一面命他彻查全京城的当铺,寻一块金锁。
      这的确是突破口,那配着红绳的金锁让他找到了,他也发现,当铺店主形容的拿金锁的人与肖大人一模一样。
      卫七不知自己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去禀报陛下这些的,他只记得陛下手中的笔就这么硬生生握断了,墨汁洒在纸上。
      他看到王一博冷冽的眼神如同利刃,似乎在威胁着他若有一句不实就会人头落地。
      就在卫七再次复述了事情后,王一博忽然把那张染墨的纸张攥成一团,不知作何低声沉沉地笑着。
      卫七不明白那是怎样的笑,至今为止,他都找不到一个合适的词去形容那个笑。
      不是高兴,不是愉悦,没有悲伤也没有愤怒。
      他恨不得冲上前问一个明白,问陛下究竟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要做到如今的地步。
      到底为什么?
      “卫七。”
      思绪万千都被打消,卫七回道:“臣已让人拿着画像到下江南的路上去寻了,想必过不了多久就会有收获。”
      王一博点点头,他握拳抵在嘴边,咳嗽了几声。
      见此,卫七心中担忧:“陛下,身体要紧,还是去歇息一会儿吧。”
      王一博本不想答应,可脑袋混混沌沌,身体的不适让他不得已去休息,他放下手中的《天启史》,让卫七离开了。
      他解开披风,又躺回床上。
      一沾床榻,汹涌困意席卷而来,他只觉得身子越来越重,像是一直向下坠落,一直一直向下坠。
      他任由身体坠落,疲倦地甚至管都不想管。
      就这样慢慢地,不断地坠落着,他根本不知自己到了哪里。
      直到他忽然看到肖战。
      晴朗的御花园里,站着二十二岁的肖战,二十二岁的肖战朝着十六岁的他走过来。
      为什么是二十二岁的肖战?因为他记得这个场景,他记得这个时候,记得清清楚楚。
      “见过殿下,殿下金安。”肖战走到他的身边,恭敬行礼。
      十六岁的王一博身穿蓝衫,他弯眸含笑,扬了扬手中的《天启史》:“肖大人,你快瞧,这是太傅拿来给我的。”
      “百年前,在天启,有一个与我同名同姓的人!”他的眼底闪着稀奇的光亮,拿着书指给肖战看。
      “倒是有趣……”肖战温和点头,顿了顿道,“不过,殿下还是不要坐在这里看书,千鲤池假山后虽然宁静闲适,但这的光线对眼睛不好。”
      王一博“嗯”了一声,把书递给陈庭:“下去吧,本殿下有事要与肖大人讲。”
      待到陈庭退下去,王一博忽然凑得更近,少年举起手比领了一下。
      “肖战哥哥,我又长高了!”
      肖战不禁勾唇:“殿下那么盼着长个子呢?”
      “那自然。”王一博欣喜地笑,脸上浮现一对奶膘,“我很想——很想很想和肖战哥哥并肩站在一起,我想有朝一日能保护你!”
      “殿下这么说,臣真的很开心。”
      晴朗的初夏,微风吹起几缕青丝,他眉如墨画,笑如朝阳,唇下痣明媚。
      “咳咳……”王一博耳尖悄悄泛红,些许无措地挠了挠后颈。
      “殿下?”肖战担心道,“可身体不舒服?”
      少年装作颇为懊恼地锤了锤心口,看了看肖战担心的神色,犹豫启唇:“肖战哥哥,说来也奇怪,我心怦怦跳个不停。”
      肖战皱眉:“殿下,把手给臣,臣给殿下把一把脉。”
      “非也!”王一博摇摇头,他严肃抿唇,“肖战哥哥,我……我问你,一个人喜欢另一个人是什么感觉?”
      问题来的突兀,肖战不解,似是没懂,但少年看着执意让他回答,他便开了口。
      “嗯……以臣父母为例,大概是想朝朝暮暮相守,分秒也不想离开对方,父亲每次出征,母亲总是要跟着去的。”
      “除了、除了这个!”
      “除了这个……”想着想着,视线移少年的脸庞上,肖战竟看出神了。
      他眼睛睁得圆圆的,阳光下的眼眸是透亮的黑棕色,睫毛如扇,朱唇微张,脸颊微红。
      少年星眸皓齿,笑着摆摆手:“肖战哥哥,我脸上有东西吗?”
      肖战恍然回神,红晕更深,磕磕绊绊道:“没有没有……只是刚、刚才忽然想起了上朝的事。除了臣说的那个……臣也不太明白,兴许是愿意陪、陪着吃好吃的,分享有趣的事,嗯……”
      他目光停留在王一博脸上,又作思索状。
      王一博认真地听了一会儿,忽然抬起手捂住肖战的眼睛。
      温热的手覆盖双眸,眼前陷入黑暗,肖战不知作何:“殿下,这是何意?”
      朱唇轻启,睫毛触碰掌心,更像是撒娇,挠得人心猿意马,王一博脸颊上升起一抹可疑地绯红。
      “没什么……”他局促开口,低低嘟囔道,“你眼睛太好看了,别这样看我。”
      听此,肖战也浅浅笑了。
      “好了,别闹了,殿下……”
      未等那人说完话,少年似下定决心,微微踮脚,如蜻蜓点水般吻上那人的唇。
      唇瓣相贴,从未有过的柔软触感让少年的心蓦然一颤,少年的心湖荡起层层涟漪,耳尖愈来愈红。
      他知道肖战是彻彻底底怔住了,连推开他的反应都没有,就这样忐忑地想着,下一秒,肖战猛然拽下他的手。
      “殿下……!”
      肖战急切地说不出话,抬起的手触碰到唇又触电般收回,平日温润如玉不卑不亢,此时倒像是只慌乱胆小的兔子。
      很多时候,王一博觉得肖战仿佛根本不是哥哥。
      打断了肖战的话,少年先发制人:“哥哥喜欢吗?”
      “不喜欢。”
      肖战斩钉截铁道,一副镇定模样,如果忽略掉那咬着的唇以及躲闪的眼神的话。
      “那肖战哥哥,你讨厌我吗?”
      王一博迫切地要知道一个答案,伸手牵住肖战的手:“卫七说,心为了另一个人怦怦跳个不停,脸又热,这不是中暑了,这叫心动!只有喜欢才会心动!”
      听此,肖战没好气道:“原来是卫七这个胡乱说话的!”
      “他没乱说。”
      “殿下……”
      “我只是想说,我很喜欢你,肖战。”
      少年笑着。
      “肖战,就像你说的,我离不开你了。”
      话音刚落,场景突然迅速变换。
      御花园被撤下来,两个身影一晃而过,只是瞬间,所有景物都消失不见了。
      明朗的天空罩上黑沉沉的布,几颗星子点缀夜幕,天地暗了。
      不一会儿,千鲤池、假山又重新出现在眼前。
      脚步声近了,走来的是三十岁的肖战与华玄正。
      前面的谈话,王一博是没听到的,最开始他只听到华玄正的叹息,似乎很是惋惜。
      “今日重阳宴……”
      “既如此,华某也不好勉强肖大人,只想问……”
      他们的位置离王一博并不近,夜里虽静,但部分话很难听得清。
      “不过是先帝所托罢了。”
      “肖大人说笑吧,陛下向来不喜……”
      “……”
      “可那道圣旨并非假造,而是陛下亲笔。”
      “……恕不远送了,太傅。”
      “肖战!他能给你什么?清雅……”
      华玄正忽然提高音量,但声音又压抑住了,只听清隐忍的一句——
      “你为何不肯看看我?”
      月色下,那个人抬手按住了肖战的肩膀。
      “归家……去江南……”
      “肖大人……”
      黑暗的角落里,那个时候的王一博愣愣地看着这一幕,他看不到肖战的神情,只看得到华玄正将身上的披风给肖战披上。
      在之后,华玄正突然拥住了肖战,肖战并没有推开华玄正。
      怒火灼烧心房,耳鸣声阵阵,王一博恨不得冲上去把他们分开,可双腿像是被藤蔓捆住,挪动不得半分。
      他的右手扣着假山上的石头,眼睛直直盯着这一幕,丝毫没发觉指甲都磨破,五个指尖都磨出了血。
      什么话也听不进去了,他只看见肖战的唇张着在说什么,但华玄正又挡在面前。
      他咬着嘴唇,几乎要咬出血,如果有人注意得到,就能看到他愤怒又疯狂的眼神以及脖间暴起的青筋。
      不久,肖战与华玄正别过,披着披风慢慢地朝着建宁宫走去。
      漆黑的夜里半点风也无,王一博站在假山后,低头冷冷地看着右手满手的血。
      右手指甲磨得青紫,他全然感觉不到痛楚似得,面无表情。
      他喃喃自语,重复着一句话。
      如果能藏起来就好了。
      如果能藏起来就好了。

      是啊,如果能藏起来就好了。

      肖战,我离不开你。

      睁开眼,天光大亮。
      眼前的漩涡一点点归于平静,梦到的过往熟悉又莫测。
      他有些心慌地伸出手,却抓了一把空,待看清了熟悉的床顶,他的呼吸平稳了几分。
      半晌,他坐起身,微弱晨曦透过窗,空中飘着轻轻的灰尘,映在眼里,脑海却有些眩晕。
      又是个平常的早晨。
      “陈庭。”
      闻声,陈庭推开门,恭敬行礼:“参见陛下,陛下万安。”
      “朕要的长命锁做好了吗?”
      “回陛下,今早儿秦师傅已经让人送来了。”
      说着,陈庭将金锁呈上去,那金锁小巧,浮雕是锦鲤。
      王一博抬手接过,他走到桌案旁拿起红绳,忽然捂住唇重重咳了几声。
      摊开手掌,殷红刺眼,看到金锁上沾到了血,眩晕感涌上来,他没忍住又咳嗽了几声。
      看着王一博盯着手心出神,陈庭不知发生了什么,颇为疑惑又担忧地问:“陛下,可是昨晚着凉了,奴才去……”
      他没说什么,摆摆手让陈庭退下了。
      待人走后,他又坐下来,认认真真擦拭掉了金锁上的血迹,把长命锁配在了红绳上。

      辰时,建宁宫内空无一人,暗红的桌案摆放着主人昨夜看过的《天启史》,红绳被放在桌角的木匣里。
      那块沾血的帕子被扔到暖炉里,弱小地蜷缩在火势中,屋内熏香还在燃,是熟悉的味道。
      外面的日光愈加明亮,慈爱地抚摸皇宫的每一个地方。
      不过是平常的早晨。
      不能再平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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