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帝正传》千山只影

7、命不久矣

　　齐泓借着酒劲讨了美人，衣衫尽褪后，却在俯身之际忆起当日宁风清护挡在他身前的模样。他懊恼地扯来纱幔遮住女侍卫面容，最终颓然倚在床榻边枯坐一夜。

　　晨曦降临，陆敬之奉来衣物，并未发现齐泓身影。

　　屋中唯有尚在榻间睡得深沉的女侍卫，但显然他的陛下并未碰过此人。

　　陆敬之的确了解齐泓，转头便在知府衙门大堂寻到了人。

　　齐泓原本打算徐徐图之，将这一窝子蛀虫都扫除净的，但因着心神不宁便没了那么多耐心。一应罪状砸在知府头上，连带着将相互勾结的官员全都下了狱。

　　如此的弊端便是多了些漏网之鱼，不过齐泓显然没把这些人放在心上。

　　利落处置好江南之事，帝王御驾即刻回銮，齐泓等不及想要回到皇城，寻一个答案。

　　……

　　近日，宁风清都在后宫充当浣衣女，并竭力设法暗中联络二皇女宁梓新，不过一直未得其法。

　　“殿下。”映疆靠近宁风清，低声唤道。

　　宁风清颔首，将影锋遣去送晾晒好的衣物。待人走远，映疆这才继续开口，“二皇女诞下长女，满朝恭贺。”

　　宁氏皇族子嗣向来单薄，太女成婚多年仅有两个儿子，二皇女因着胎里不足，一向身子不好，未有生育，如今一朝有了嫡女倒真是天大的喜事。

　　宁风清转身行去屋内，提笔写下一封信递给映疆，“贺礼进出皇女府，确是难得的机会。”

　　“属下定将此信送达。”映疆说着便要走。

　　宁风清忙拦下他，解下腰间的玉如意一并送到映疆手里，“京郊十里处的茶摊，那里镖师来往密集，寻一位叫‘柳三’的镖师，让她送去便是。”

　　“这……”映疆有些不放心。

　　“无碍，那是此前随同门在江湖上游历结识的人，妥当得很。”宁风清抬眼望了望天色，“快去快回。”

　　“是。”映疆身着侍卫服饰，几个跳跃消失在红墙绿瓦间。

　　宁风清回到井边，继续浣洗衣衫。

　　不多时，影锋踩着明媚的天光雀跃地踏进院来，“殿下，陛下快回朝了。”

　　“这么快？江南事了了？”宁风清撑起身，扬来笑容。

　　“几日前便启程了，不久都该到了。”影锋行至宁风清身旁，“到时候皇后和刘贵妃她们自然不敢再放肆。”

　　“是啊。”

　　是啊，她们不敢放肆，可她又得回去和齐泓演什么情深缱绻了。细细一想，自己也不知该不该高兴。

　　宁风清不知情为何物，自不会将自己奋不顾身挡暗器的举动归咎为对齐泓的爱意。即便后来影锋与映疆问到，她也只言不能让西齐皇帝死在东宁皇女的身边，如此不利于两国安宁。

　　身处困惑的不止她，齐泓亦是如此。但他终究比宁风清要敏锐些，几乎已经触及到了自己的真心。

　　以陆敬之对齐泓的了解自然也能明白他的异样，可他是局外人，比齐泓更清醒。

　　连来赶路，趁着齐泓疲惫，陆敬之问出了那大不敬的话来，“陛下，国与情孰重？您当初将她带到身旁意欲何为？”

　　齐泓陡然醒神，她是他的棋子啊，早已置于局中，一步都错不得了。

　　五月初，齐帝回京，百官相迎。

　　皇后领着众妃设宴，欲为齐泓接风，宁风清落在一堆女人身后，险些被这花团锦簇熏晕。

　　没有名分的她本不必来迎，但皇后为了彰显气度一早便下了恩旨。无法，宁风清只得迈着虚弱的腿，从南侧最荒凉的宫宇步行至北侧正门。

　　遥遥望去，恢弘宫宇前齐泓笑意满怀，伸手接过皇后玉手，转身入了殿门。后妃尽数退去为夜宴准备，此间他并未将目光落在宁风清身上一眼。

　　形单影只的宁风清顺着人流返程，中途也不知是哪宫娘娘心气不顺，让她在御花园跪了一个时辰。

　　不过，如今的她好像摸准了西齐女人的生存法门，见日头太高，光亮刺目忙学着装了晕，随后便被送回了揽月阁。

　　是了，在齐泓将要抵达之时，祈福的法事自然做完了。其间历经种种都被抹去，她自始至终一直在院里养伤。

　　齐泓亦不会问，毕竟一切都是他设计好的。

　　当夜，宁风清正在揽月楼下练剑之时，齐泓携带一众醉人香气醉意阑珊地来了。他依旧绝色，一身明黄，身姿挺拔。

　　宁风清见了便有些眼热，忙丢了剑，圈上他的脖颈，“你终于回来了。”

　　齐泓抚着宁风清的脊背，“想朕了？”

　　“想。”宁风清贴上齐泓的唇，两人于月影下交缠。

　　齐泓深知自己心意，在平日诸多克制。宁风清却越陷越深，当映疆将宁梓新的亲笔回信送到案头时，她反而有些怯懦。

　　指尖落在纸页之上，目光凝望齐泓的寝宫，坐在揽月楼最高层，“一览众山小”，宁风清迷惘了。

　　她迫切想要回到东宁，回到上贞观，圆自己出家的梦。她怕自己一走了之让西齐与东宁再次兵戎相对，所以寻求妥帖的法子。

　　可如今有了一线希望，她却因那个将她牵扯其中的人退却了。一想到回到东宁再没有见他的机会，宁风清便心如刀绞。

　　将信纸塞在怀中，宁风清回到院里，不知何故，运功之时心头一股刺痛，她跌在揽月楼阶前。

　　饶是宁风清医术平平也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她的内力时有时无，起初还能说是中了那暗器之毒，到后来不见好转，如今骤然昏倒，这一切足以说明。

　　她醒来，并未睁眼，只默默听着齐泓询问太医。

　　“如何？”

　　“陛下，姑娘身上那毒一早便有，断不是暗器所致。”

　　“不是暗器所致？那是何毒？”齐泓追问。

　　太医似乎是斟酌了片刻，“下官并未见过此种毒，怕不是咱们齐国……”

　　“你是说阿清早在东宁便被人下了毒？”

　　两人还在商讨如何救治她，宁风清却已经听不见其他的话了。她轻咳一声，缓缓睁眼。

　　齐泓发现，忙让太医闭了嘴。继而收敛异样的情绪，行至榻边，一语未发，伸手握紧宁风清的手。

　　宁风清并未问询自己的病由，齐泓自不会主动提及。两人默然半晌，宁风清方才开口，“想吃饮玉坊的糕点。”

　　“朕去买。”齐泓急急而去，太医跟从离开。

　　宁风清揉了揉额角，百思不得其解，哪处中的毒？对了，她的身子是在和亲以后便不对劲的。

　　“陛下说您武功卓绝，亲自为您备了软筋散……”那将领的话浮现在宁风清脑中。

　　亲自？还真是受宠若惊。

　　宁风清冷笑一声撑起身子，披上外衫，冲外唤道：“映疆。”

　　映疆应声入内，垂首靠近。

　　“我中毒一事，你可知晓？”宁风清漫不经心，映疆始终不敢抬头。

　　“影锋像是一早便知晓的模样，怕是女皇陛下吩咐的。”

　　“让影锋来。”

　　一如宁风清与映疆猜测的，宁风清身上的毒的确是女皇下的手。

　　影锋所言，女皇觉得东宁被迫和亲实在耻辱，便想着让宁风清在西齐暴毙。如此姻亲已断，还能以此为借口向西齐出兵。

　　如此宁风清倒是有些不解了。东宁兵力虽不弱于西齐，但刚败北，女皇为何又敢招惹西齐？毕竟西齐可是因着那精密的边防方能以唯一的男尊之国鼎立于世的，简言之，西齐国防不易破。

　　难道女皇还有后手？

　　宁风清不得而知，也无心他顾，眼下最重要的是自己的命。按影锋的意思，她这小命不过小半年活头了。

　　“嘭”，坠物之声自门边传来。齐泓手上的食盒落在门扉处，糕点四散。

　　宁风清自以为齐泓还需一些时辰才能回来，殊不知今日齐泓是用了十足十的功力，只想让她早一些吃上一口糕点。如此倒是刚巧听见了影锋说宁风清活不过半年这话。

　　齐泓没敢看宁风清，手指捻了衣摆忙又松开，“糕点掉了，朕再去买。”

　　端看齐泓落荒而逃。

　　“知道他来了你们还不住口？”宁风清第一回冷着面目质问影锋与映疆。

　　两人倏地跪地，“奴才该死。”

　　影锋张了嘴，一副想开口却不敢的模样。宁风清见了吩咐他开口。

　　“殿下心里有陛下，如此一遭，也能知道陛下的心意不是？”

　　“知道了，你待如何？”宁风清横眉一扫。

　　影锋抿了嘴，最终说不出话来。

　　再说齐泓出了揽月阁便腿脚一软侧在树旁倚着，陆敬之处置了些事，姗姗来迟，远远见了此情此景吓了一跳，三两下走近扶着齐泓。

　　“陛下，您这是？”

　　“敬之，她中了毒，活不了多久了。”齐泓仓惶地抓住陆敬之的手臂，眼眶绯红。

　　齐泓满心满意以为自己主导了一切，殊不知早已在一天天相处中将自己算计其中。

　　“哪来的毒？那暗器……”

　　“不是，是东宁女皇下的手。”齐泓摇着头，竭力站直身子，“阿清想吃糕点，朕去替她买。”

　　陆敬之眼见齐泓背过他走远，齐泓却在转身的一瞬涌出一滴泪来。

　　眼里满是宁风清，是她学着话本子给他送糕点，是她替他洗手作羹汤，是她替他挡箭，是她迷了他的眼、惑了他的心……

　　齐泓第一次放肆地去回想一切，或许从初遇便是命，他与宁风清逃不开的命。

　　可如今要如何？对，要救她，回东宁，阿清要回东宁吗？

　　不舍将齐泓圈禁，缚得他喘不过气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