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时仙君》余归时了

3、怒雷霆

　　“既然是上品灵蛇筋骨所化，就好如缚仙索了，等闲解不开，也怪不得你。”
　　倪苍壁说着，行至主座缓缓坐下，又道：“怎么不去向泉左殿灵仙求助？”

　　须觅安挨着晓生寒解释道：“泉左殿灵仙，主管下界非人之生灵。”
　　晓生寒问：“那他能解开那道绳索吗？”
　　须觅安答：“能。除了各殿主君外，也就他能了。”
　　“哦……”

　　魂仙见问，却面色更加不安，吞吞吐吐地回答：“这……小仙，小仙的确曾向泉左殿说过此事，灵仙君也下界看过，但，但……”
　　这般说话叫人急死，要不是看在他本龄老迈，陆九畹简直要上去呛声了。

　　倪苍壁看了魂仙一会儿，慢条斯理说：“行了，我明白了。”
　　她抬眼四望，吩咐：“觅安，去请灵仙过来。”
　　须觅安：“是。”

　　魂仙看着须觅安离去，神情十分纠结。
　　晓生寒觉得奇怪，可不敢贸然多言，不料那厢主君却忽然唤他：“晓，生寒？”

　　“……啊？”晓生寒忙上前一步，“主君，有何吩咐？”
　　“这是我雾云殿新来的月仙君，”倪苍壁向魂仙介绍，“认识一下吧。”

　　魂仙有些心不在焉，看向晓生寒又挤出一点笑：“幸会，月仙君好生年轻啊。”
　　晓生寒只好尴尬应合：“魂仙君有礼。”

　　不远处的倪苍壁似乎发出了一声极轻的嗤笑。
　　“我问你，灵仙君既然下界看过，为何没有解救程绛余的魂灵？”

　　魂仙：“这……是因为，因为灵仙君见杨星堕悲痛异常，形容颓丧，便问他到底想要做什么，杨星堕自然说是想要前妻复生，可是这人已死了，断不可能还阳，灵仙君晓之以理，杨星堕最终只得接受现实，可是他又苦求灵仙君，直言希望与再世的程氏女重见，求灵仙君相助。”

　　陆九畹听不下去了。
　　她三两步走到魂仙身边，瞠目道：“再世？他想干什么？等程绛余转世之后长大成人，再娶了她？”
　　魂仙尬笑：“呃，呃……对。”

　　陆九畹一甩袖子：“这辈子且宁死都不肯再嫁给他，还下辈子？这姓杨的做什么春秋大梦呢？真是荒天下之大谬，灵仙怎么说的？还有什么好说的？先解开程绛余的魂灵，然后再好好治治这杨家子违逆天道之罪！”
　　魂仙被她这阵发作唬得后退一步，“这，这也是因为用情太深，想岔了……”

　　“树仙君好生威风——”
　　这句话听来语气不怎么好。
　　说话之人脸上也有些倨傲之气，进到殿中，抬手寥寥朝主座倪苍壁行过礼，便又冷哼一声：“我好意为魂仙解困，魂仙不谢便罢，这是做什么？跑到雾云殿来告我的状吗？”

　　晓生寒暗暗观察了一下这位灵仙，一时间形容不好，虽也年轻，但眉目平庸，并无过人仙姿。
　　须觅安回了这边，朝晓生寒挑眉询问情况，晓生寒还未开口，便听陆九畹冷声道：“我也想问，灵仙君这是做什么？为何至今都没把程绛余的魂灵放出？”

　　灵仙一整衣袖，面无表情道：“我已经同魂仙说过，程氏女魂灵自然要放，但那杨星堕所求也在情理中，待程氏女转世，二人当再续前缘，不过，魂仙似乎不赞同我的意思，怎么，现在是想越过我，求倪仙君去给你解仙索？还是说……”

　　“什么叫做‘也在情理中’？”
　　一直不曾开口的倪苍壁终于说话了。
　　她脸上像是带着点笑意，眸光却冷冽。

　　灵仙被她这样表情看着，那点倨傲无礼之色稍有收敛。“他二人本就是夫妻，双世情缘也不是没有先例。”
　　倪苍壁：“夫妻？他们不是和离了么？”

　　灵仙道：“即便曾经和离，如今杨星堕再次求娶，程家长辈也已允婚，两人便就是夫妻。况且程氏女既嫁与杨家，本应从一而终，因为丈夫忙于军务，自己空房难守便要和离，此乃失节之举。杨氏全族军将，女眷守寡者众多，这才是人人赞颂之德。”

　　须觅安接话道：“要是姓杨的也死了，我猜想程氏女必定守得住。”

　　灵仙冷冷说：“怎么，花仙觉得杨家战死的男丁还不够多？那程氏女和离归家后，本无人再问，杨星堕愿意重新聘娶，是因为顾念夫妻之情，岂料她竟不情愿，可见此女寡情自私，不堪为妇。”

　　陆九畹气极反笑：“你在说什么？你的意思是，就算杨星堕成婚三年对妻子不闻不问，程绛余也不该和离？可是和离一事难道不是杨氏姑母做的主？还是说即便杨星堕曾经有错，两年过去，只要他反悔想要重娶，程绛余就该立刻答应？若是不答应，那么死后被人困住三魂难以安息，也不能追究他的过错？”

　　灵仙：“我并未说过，我只是说，如今杨星堕愿与程氏女再续双世缘分之心恳切，我想……”

　　“生寒。”
　　倪苍壁突然叫了晓生寒的名字。

　　晓生寒忙上前：“主君。”
　　倪苍壁：“你有什么看法？”

　　灵仙这时候才留意到了新人，一想便猜到是谁，语气冷硬地说：“原来这位就是新来的月仙，好生了得，小有天都传遍了。”
　　晓生寒道：“多谢夸赞。”
　　灵仙挑眉：“你……”
　　“小仙觉得，”晓生寒答倪苍壁话，“不论杨家子有何祈望，程氏女已经离世，魂魄应当回归冥界，谁也不能从中阻拦。况且既然和离，两人便是陌路人了，之后虽杨家希望再次聘娶，也该要两厢情愿才好，程家长辈独断行事已是荒唐，程家女此世为了不嫁杨星堕宁肯自尽，现在竟还要她来生再遇杨家子？未免太没有道理。”

　　灵仙对晓生寒这般态度、这番话语很不满，上下打量他一番，轻蔑地说：“月仙年纪轻轻，刚成仙第一天，就在这里指责人家长辈……”

　　“第一天成仙也是仙，”倪苍壁突然发难，“他若对凡人所行愚蠢之事都不敢声讨，这月仙不如换你来做？”

　　·

　　晓生寒愕然。
　　着实想不到主君会突然疾言相对。

　　灵仙显然也有些意外，勉强道：“是……是我失言了。”
　　倪苍壁却又话锋一转，道：“上月颍州狐妖作乱，致使颍水洪灾，灵仙与河仙一同在白庙集施救凡人，事后回到仙界，河仙得功德五千，你一分未有，可想过原因？”

　　灵仙脸色一僵：“小仙，的确认为，此事功德仙君有所疏误。”

　　“疏误？我看没有，”倪苍壁冷眼看他，“你立于堤毁之处，所过凡人，只救男子，不救老弱亦不救妇孺，是不是？”

　　灵仙立刻说：“那是因为当地生民损失太大，待灾患过去还需重振家园，男丁不可少，我有所侧重本是应当，难道要让那些妇孺去修筑堤坝，开路造屋吗？非常时刻，自然可以……”

　　“所以你一气救下四百余男子，而河仙见你不救妇孺，只好在你之后竭力再救她们，为此受乱石擂胸，三日吐血不止，他那五千功德，每一分都受之应当。我本以为此事会对你有所警示，谁知你毫无悔意，仍旧觉得自身无错，还在这里嚣嚣置辩。”

　　灵仙怒气上涌，却仍争辩道：“我已说得很清楚了，我都是为了……”

　　“你是为了什么，我清楚得很。”倪苍壁再一次厉声打断他的话，“飞升近百年，天道万千，教不会你平等待人吗！”
　　话音落下之时，一道银光自她袖中飞出，瞬息间化为仙索，牢牢将灵仙绑缚。

　　此举令在场众仙皆惊诧异常，灵仙大力挣扎，嘶声道：“我……我，小仙知错，仙君息怒。”

　　陆九畹、须觅安与魂仙也立即躬身一齐道：“请仙君息怒！”

　　晓生寒不曾经历过，全然被事态发展所惊，来不及同师兄师姐们一道说话，懵懂间看见倪苍壁面如寒冰，掌心向内翻出一道波荡，口中念道：“仙籍官何在，速至雾云殿。”
　　这是大仙君诏令诀，他不知道的是，这是倪苍壁五十年来第一次用这道严令。

　　几乎只在片刻后，仙籍官便到了。
　　举动匆忙无比，衣角还沾着江芷胡衣林琼花残瓣。
　　灵仙被捆缚在地，余下众仙噤若寒蝉，这委实不像有什么好事，仙籍官整理衣冠，含笑道：“仙君何事吩咐？”

　　倪苍壁微微一笑，“也不是什么大事，灵仙君需要入凡间历练，请你来封住他的仙格。”

　　灵仙大惊：“我……我尚未到历劫之时！”
　　仙籍官如同未闻，还是笑眯眯地说：“如此，小仙遵命。”

　　晓生寒察觉袖子被人扯了一下，转脸一看，是须觅安示意他退后。
　　他茫然，但马上依言后退，就在这几步之间，堂下的灵仙发出了一声低哑的痛呼。
　　——仙格被封，待入轮回时便与寻常凡人无异，一世过去方可归来。

　　仙籍官不仅自己完成任务，还朝魂仙道：“魂仙兄，可要我顺便帮着把灵仙君送去冥界？算了算了，看你忙碌，我代劳吧。”他扛起灵仙，见他身上的仙索瞬间消散，也视若无睹，朝倪苍壁道：“仙君可还有吩咐？”

　　倪苍壁道：“灵仙此番并非历练，而是惩戒。但不必令他身体残伤，容貌丑陋，也不必令他生活困苦，衣食难继，就让他家世清白，门第尚可，过一回普通女子的一生，希望他归来时能有所感。泉左殿自有我去解释，仙官无需多虑。”

　　“不多虑不多虑，”仙籍官忙说，“小仙这便去安排。”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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