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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认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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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知韫的继母是皇帝亲妹、当今的永昌长公主,是以她对皇室之事,也算是知之不少。
当年皇帝择晋王府、梁王府并恭王府世子入禁中教养,为的就是从此三人中择立储君、以继大统。
在这三人中,最为聪慧的便是谢恒,用永昌长公主的话来说便是“天纵奇才”。
因他天资聪颖,当初极得皇帝看重。
可惜谢恒九岁那年,自御花园的假山上摔了下去,自此便如同变了个人一般。
功课比不上谢愉、谢怀不说,人也越发荒唐,慢慢有了“汴京第一纨绔”之称。
此后永昌长公主每每提起谢恒,总是一脸的惋惜。
而沈知韫曾因幼年旧事及谢恒这些年的荒唐,对他颇有微词。
但这些时日以来,她亦深知,谢恒并非如世人口中所言那般,也并非如他所表露的那般。
小娘子此言诚恳真挚、双眸发亮,掺不得一丝虚假。
谢恒只觉胸口的郁气顿时一消而散,取而代之的是另一种陌生的异样情愫。
他微微撇过脑袋,望着远处的马场,轻声道:“七娘此话,倒叫我无地自容了。”
沈知韫默然,不知该如何接谢恒这话,两人一时半会竟皆沉默了起来。
片刻后,谢恒又笑着道:“罢了,叫七娘你过来,本是有另一事相询,如今不说也罢。”
他这么一说,倒让沈知韫好奇了起来,追问道:“何事?”
谢恒语塞,又不着痕迹地看了眼仍在与沈逢时闲谈的宋屿。
他方才将沈知韫叫过来,实则是想把孙望亭那晚的话说与她听。
可现下,他改主意了。
至于方才为何想说、现下又为何改了主意,谢恒自个儿也不清楚缘由。
他浅叹了声气,半真半假地道:“此事说起来本不该由我来问,只是咱们现如今的情形,问问倒也无妨。若是姑母要与你说亲,我该如何回?”
这是上元节之后,两人第二次说起婚嫁之事。
沈知韫这些时日也并非没有想过此事,那晚谢恒说过的话还一直萦绕在耳侧。
只是婚嫁一事,兹事体大,她并不愿意因如今的窘境,就应了谢恒。
虽说她如今对谢恒大为改观,但若要说嫁,她并不愿。
沈知韫沉吟半晌,道:“那便说等我父亲回京后再做打算吧。”
其实不说这话,永昌长公主也不会私自做主沈知韫的婚事,莫说有沈崇简总有回京的一日,就算他一直留在边关,那也得去信问过他的意思。
谢恒闻言,浅浅“嗯”了声,他方才本就是搪塞沈知韫的,不过听她这话的意思,她应是没有意中人的。
谢恒心里又没来由地舒坦了些许。
两人在此处闲叙片刻,沈知韫便催促着去与众人一道,虽说此处并不避人,但再多说会儿话,总是会引人猜测。
“阿姊,表兄,”两人刚一过去,孙望亭便带着沈知棠等人迎了上来,“瑜儿去挑马了,咱们仍是骑银鞍、赤翎?”
后面那句是同“沈知韫”说的。
银鞍、赤翎是当年沈崇简亲自挑了送给两个闺女的,从两匹小马驹养到现在,早就只认姊妹俩为主了。
沈知韫闻言,本想颔首,又突然想起自个儿这会儿是“谢恒”,忙又止住了。
一旁的谢恒瞧见她的模样,不由勾唇浅笑,而后对孙望亭道:“银鞍让给世子表兄罢,我另挑一匹。”
马是最有灵性的,如今他与沈知韫易了魂魄,但那马儿指不定也能识出真正的主人来。
几人一同到了马厩,谢徽瑜并沈逢时等人还在那处。
沈逢时、宋屿及郭胜一人牵了一匹马,唯有谢徽瑜还在不停地转悠。
见他们来了,谢徽瑜迫不及待地抱怨道:“挑了许久也不知挑哪匹。那匹马倒是漂亮,可我一走近,它便躁动不安,我可不敢骑。”
谢徽瑜指的那匹马,正是沈知韫的银鞍。
银鞍之所以叫银鞍,就是因着它浑身无一丝杂色的银色皮毛,着实漂亮,讨人喜欢。
可银鞍的脾性也不小,自打跟了沈知韫,从不让旁人骑它。
沈知棠见状,便笑着道:“那是蛮蛮的银鞍,认主得紧呢,郡主还是另择良驹吧。”
谢徽瑜恋恋不舍地又瞧了眼银鞍,最后挑了匹颇为温顺的棕马。
“蛮蛮,你方才还说请世子骑银鞍呢,这没准儿也不让世子近身呢。”
谢恒不置可否,扭头对沈知韫道:“试试?”
沈知韫挑眉,她有什么不敢试的?
银鞍是国公爷掌珠的宝驹,这庄子上的人都是有眼力见儿吧,平日里把银鞍喂养得极好。
沈知韫只觉几月不见,银鞍似乎又壮实了些。
她一步步靠近银鞍,心道虽都说马通人性,但她如今换了壳,也不知她的银鞍还识不识得她。
甫一靠近,银鞍便嘶鸣了起来。
谢徽瑜忙道:“方才我靠近它也是这般,阿兄你当心些,别被马踹到了。”
对谢徽瑜的提醒,沈知韫充耳不闻。
哪怕银鞍这会儿看起来颇为焦躁,她仍慢慢走近,随后伸手抚弄了下它的耳后,成功地让银鞍安静下来。
沈知韫笑了,低声问:“认出我了,是不是?”
银鞍低鸣了几声,然后如往日那般,侧首贴着沈知韫的掌心,任由她摩挲。
这熟悉的举动,让沈知韫没来由地红了眼眶。
她知道银鞍这是认出她来了。
这些时日,她与谢恒几度易魂,她努力地扮演着谢恒,尽量不让人瞧出破绽。
可真没人瞧出什么明显的破绽,沈知韫心底也不是滋味。
她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谁。
可这会儿,她养了十年的银鞍认出她了。
她仍旧是镇国公府的七娘沈知韫。
一人一马温馨缱绻,看得谢徽瑜瞠目结舌。
“阿兄,它竟如此听你的话,方才可没有这般乖顺。”
沈知韫失笑,命人将银鞍牵出了马厩。
她摩挲着马背,道:“许是投缘吧。”
谢徽瑜顿时艳羡不已,她可喜欢这匹马了,可惜这马压根儿不让她近身。
“阿兄,你替我说说好话呗,让我摸摸它。”
谢徽瑜有些馋,央着沈知韫。
沈知韫歪头看着银鞍,指着谢徽瑜道:“这是晋王府的清河郡主,让她摸摸你好不好?可不许发脾气。”
随后,沈知韫便让谢徽瑜上前,“你试试?”
谢徽瑜半信半疑,就说了这么句话就行了?她试探着碰了碰银鞍的马背,这回银鞍是真温顺了,任由她摩挲。
谢徽瑜难以置信地抬头看着沈知韫,欣喜不已:“阿兄,它可真听你的话。”
这回不仅谢徽瑜诧异,就连孙望亭、沈知棠等人也连连咋舌。
“蛮蛮,你的银鞍怎的与世子如此投缘?”
“是啊阿姊,银鞍平日里可是连我都不能碰呢。”
孙望亭语气酸酸的。
谢恒心道,那匹马可不是与他投缘,根本就是认出了壳里是沈知韫,否则怎会如此?
孙望亭又问:“阿姊把银鞍让给了表兄,这马厩里可有其他中意的?”
谢恒颔首,他方才已挑中了一匹,这会儿便命人牵了出来。
孙望亭见他神情淡然、并无一丝不耐,心底的那抹异样又燃了起来。
眼下这般景象不可谓不奇怪。
那银鞍如此认主的马,在晋王府表兄手里乖顺至极倒也罢了,可依着孙望亭对自个儿阿姊的了解,她最是个嫌麻烦的人,怎会有闲情逸致另驯一匹马?
孙望亭的眼神在谢恒与沈知韫之间来回瞟,一会儿见与银鞍处得极好的“表兄”,一会儿见慢条斯理准备驯马的“姐姐”。
孙望亭忽地觉得,站在银鞍身侧的,不是她表兄,而是她姐姐。
这想法顿时让孙望亭心惊肉跳,又细细回想了这段时日的异状。
她阿姊最是娇贵,那新打的首饰有些许无碍的瑕疵便随手送人了,所饮之茶要么是清晨之露,要么是抚仙台的泉水……
可这些时日,阿姊有时仿佛并不如此娇贵了,甚至答应了她在这上巳节赛马。
而更为蹊跷的是,她最近总是能从阿姊的神情里看到表兄的影子。
孙望亭越想越怕,对着“沈知韫”时竟不敢再唤“姐姐”。
“郡主在想什么?脸色竟这般不好。”
沈知棠轻扯了下孙望亭的衣摆,有些担心地问。
孙望亭勉强扯出一抹笑来,含糊着道:“无事,无事。”
她若是将自个儿的猜想说与旁人听,只怕会被人误会是她撞邪了。
众人陆续挑好了马,结伴前往马场。
沈逢时:“今日难得得闲,可先赛马,后打马球,诸位以为如何?”
众人自是没有反对。
沈知韫:“赛马、打马球,不知可有彩头?”
她此言一出,郭胜率先附和:“世子说得是,若没有彩头,不免少了几分意趣,不知这庄子上有什么好玩儿的,自可当做彩头。”
彩头倒是应该有,只是这庄子是镇国公府上的,沈逢时不便做主,便问“沈知韫”与孙望亭的意思。
二人还未开口,前方便有院仆匆匆来报。
“诸位郎君、女郎,万年公主并临安王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