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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逆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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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曾经深爱过一个人,但是,她说,缘尽此生,再不相逢,就此出家削发,缘尽。
我也答应了她,生生世世,再不纠缠。
人历375年,江南。
如果说世间万物都有其性情,那么或许狐妖是最解风情的一种。在江南的每条船上,都可能会出现漂亮的世家小姐。不是所有貌美如花的小姐都能被说出名字,就算日日夜夜守在这,也未必能认出所有的美人,更别说,或许其中就有一位,是狐妖出来找乐子的。
江南的天和水都很清澈,忆起江南,仿佛每天都在下雨。
因为想给最小的女儿起个象征着好兆头的名字,故而狐妖一族最小的公主名为雨拂,意为拂去阴雨。
但这样的名字,在江南这多雨的地方,是否也意味着逆天而行呢。
也就是这一天,刚满十二岁的小公主第一次乘坐人类的船只,结识了人类的艄公,并见到了人类是如何杀死不合规矩的狐妖。
那艄公也是个年轻的姐姐,虽身着短褐、戴着斗笠,却在温和地拉着雨拂的手时,轻声说着不要怕。
或许这是雨拂对艄公的第一印象,非常温柔,仿佛在她身边便能感到安全。
一路上,姐姐给她讲着各种各样人族和妖族的奇闻异事,偶尔谈及她听过的,还能接上话。
艄公和行人的缘分很浅,往往只有同船渡的相见之缘。
侍女阿倩曾经和她唱过越人歌,说的是船夫爱上行人的事情,雨拂觉得浪漫却虚幻。
可是楚水越山与江南烟雨的美,太容易让人把短暂的相逢以为是天地相赠的缘。
年幼的小公主只觉得此人相处时感到愉悦,刚想问其姓名,却忽而被一声“妖孽”的大喊打断。
不远处,另一条红舫骤然停了下来,忽而几个一身白衣的道士踏着湖面执剑而行,挑开红帘,便刺向了舫中的一名女子。
那女子猛然化为白狐,四处逃窜,竟仿佛看出了什么一般,正要跃向雨拂所在的这只轻舟。
“阿倩,我们该......”面对突发的事件,雨拂忽而茫然。
“小公主,”阿倩着急又压着声音在雨拂耳旁说道,“道士抓的狐妖都犯了大禁,我们没法插手。”
“可是......”雨拂听到了同胞用狐妖一族的语言求助,那是无数次的“救救我”。
该怎么办,想想办法,我应该救她吗?我能救她吗......
小公主急不可耐,但是事实却在她想出答案之前,敲定了结局。
她没有想到,挡在她身前,用短兵直入咽喉、瞬间让那只雪狐毙命的,并非白衣道士,而是不久前还与她闲谈的艄公姐姐。
一切都过于突然,那是最后一个“救救我”的“我”字还没吐出,戛然而止之际,鲜血滴落。
同族的鲜血,对于除了蚕食同族的物种,都有些毛骨悚然。
雨拂的呼吸都仿佛停滞,她已然忘却,那一瞬间的艄公姐姐,是怎样将死去的狐妖交给那些道士,也忘了是如何拂去血迹,等到神志清醒时,已是姐姐轻拍着她的肩膀,告诉她:“小妹妹,别怕,没有受伤吧?”
雨拂轻轻摇头,表示没事,但神智上还有些愣然。
艄公姐姐看着她的样子,心想,或许的确把孩子吓到了。
“不要怕,小妹妹。那些狐妖是害人的,自然有道士处理。见了血确实可怕,以后要是遇到可怕的事情,只要身边有人能保护你,你只用闭上眼睛不看就行了。”
“是呀,小姐,当做没见过,我们别怕。”阿倩别怕,一是指二人没有为恶,不可能被道士追杀;二是指虽是同族,但恶有恶报,不必怜悯;三是指二人出行早已将自身身为妖的气息隐蔽,一般道士根本无法察觉;最后自然是,再多的危险,也不会轮到狐妖的小公主。
雨拂看着阿倩的眼神,渐渐也从之前的情绪中走了出来。
她看着阿倩、看着艄公姐姐,虽说有惊无险,但是她发现了,自己与艄公姐姐不平衡的一点:
这个人在当着她的面杀了她的同胞后,又在安慰她,不要害怕。
但是她很明确的感受到,倘若以后遇到相同的事情,就算能够闭上眼睛,艄公姐姐保护的,也不会是自己、以及自己一族的人。
后半段旅程中,艄公姐姐也在尽量使一个受到惊吓的小女孩安定一些,讲了其他历史上十分温暖的故事。
“艄公姐姐,”雨拂问,“那有没有什么好故事,是和狐妖有关的?”
“狐妖的故事啊,我怕吓到你。”艄公姐姐说。
“为什么?”雨拂问。
“和别的妖相关的故事,就算再凶恶,也是十有九悲。可是到狐妖那里,可以说一个例外也没有。”
“难道狐妖都是坏人吗?”
“并不是。而是真正心地善良的狐妖,一定不会和人有任何瓜葛。”
“这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反正你是个小姑娘,也不用担心会被妖怪缠上。”
“哦......”雨拂忽然沉默了。
“不过不真扯上关系,狐妖还是很漂亮的,对岸那头的市集里有很多画像,远观所见,不想把太美好的事物占为己有,就会平安了。”说罢,艄公姐姐忽然笑了,“我倒是也不必这么话多,你随便听听就好,我就是怕你做噩梦,才跟你说这不是多凶猛的妖,其实不牵扯到人只有美而已。”
“小姐你看,这位姐姐知道的东西好多,脾气又好,举止又和那些莽夫不同,我倒是有个问题。”阿倩忽然说。
“什么?”雨拂问。
“艄公大多唱船歌,故事什么倒没法讲出这么多条理,姐姐倒是厉害,会讲这么多故事,那船歌姐姐会唱吗?”
“那你倒是问住我了,”艄公姐姐说,“我自幼不通音律,又懒散不肯求学,尽翻一些杂书罢了,现在身在此位,最基本的歌都不会唱。”
“那倒是会抓狐妖。”阿倩用调笑的语气说。
“捕鱼捕多了,又怕小妹妹受伤,也没想那么多。这儿流氓地痞也不少,万一吵起来难免动手,所以随身带点防身的东西,免得人不是淹死都倒在水中央。”
“那这行也是危险,你一个年轻女子也是受了不少怕。”阿倩说。
“你们两个也不要太害怕了。”艄公姐姐忽然说。
“怕什么?”雨拂问。
“这附近有很多道长,不用害怕。”
“嗯,道长会保护好人的。”雨拂回答。
“不只是人,还有妖,包括好妖。”艄公姐姐说,“你们下船后会看到这里最繁华的地方,不要太迷恋这里。小妹妹估计是第一次来吧。”
“我们小姐也不是贪玩的人,不必担心了。”阿倩说。
艄公姐姐笑了笑。
雨拂也觉得自己没什么插得上嘴的,故而三人在沉默中渐渐靠岸。
将离之际,艄公姐姐想扶着小小的雨拂,怕她摔着了,却不料被阿倩一把推开。
“靠岸了,银子给了,你继续好好做生意吧。”阿倩说,但明显有种拒绝他人的冷漠在里头。
“也是,缘尽于此了,后会无期。”艄公姐姐笑着说,随即立马转身,渐渐往消散的烟雾中去。
“阿倩......”雨拂刚想问阿倩忽然态度为什么那么差,不料被阿倩忽然打断,“小姐,这个人真阴险!怪渗人的,我们快走。”
“阿倩,你说的是什么意思?”
“这是个道士,她看出来我们是狐妖了,估计还非等闲之辈,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演那么久的戏......虽说道士老奸巨猾的多,但能像她那样,纯恶心妖的可不多!”
过了许久,又是一渡,艄公姐姐忽而在岸边见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鹤晓姐姐鹤晓姐姐,是我!”来者是一位瘦瘦小小,笑起来却格外憨厚的少年。
“是阿尘啊。”鹤晓却有些心不在焉的意思。
“鹤晓姐姐,今天渡这么多人,有没有见到那位和你牵着红线的?”
“见到了。”鹤晓面色淡然地说。
“没见到也很正常,毕竟那么多人......等等!你刚刚说什么?”
“见到了。”鹤晓重复一遍。
“哎呀那可太好了,这样就没人逼你和哪位道长成亲了,不枉我们在三生树下求了好久,结缘石还是有用的!”
“嗯。”鹤晓依然没什么反应。
“鹤晓姐姐,为什么你看起来不怎么高兴啊?那个人长得很丑?”
“不,感觉肯定是个容貌惊世之人。”
“那不是很好吗?果然月老不会出错的,鹤晓姐姐就应该和那种百年难得一遇的绝世男子在一起!”
“不会出错?”鹤晓忽而看着许尘,脸色低沉下来。
“啊?”许尘看着鹤晓的反应,忽然懵了。
“不会出错,”鹤晓一字一顿地说,边说边掀起袖子,露出那个她明知道除了自己之外无人能看到的红线,“那你告诉我,为什么红线的另一头,缠着的是一个狐妖。”
全程空气凝固得,仿佛多说一句话都会窒息。
“狐......狐妖!”许尘的表情瞬间变得惊恐起来,和刚才的嘻嘻哈哈判若两人。
“或......或许,”许尘小心翼翼地说,“或许是真的有什么......比较好的缘分,人和妖在一起,日子过得很不错的......好像也有很多。”
“你最好不要遇上任何狐妖。”鹤晓没有认同,也没有反驳,但丢出这句话,态度却过于明显。
“那,姐怎么办啊?回隐山吗?这件事咱们自己藏着掖着还是大家一起想想办法?”
“先去市集守着,今夜月圆,担心喜光之妖。”
“啊?”许尘倒是没想到,鹤晓现在还有心情和妖怪扯头发。
“人间繁华也没有那么好,”鹤晓说,“只要那孩子不留恋,往后余生,我们不会有任何机会见面。”
“说得对,所以你有没有推他下水,然后吵个架毒打一顿?”
“没有。”鹤晓说,“想推但是没推成。”
“那有没有把上千道理,像教训我一样一条条念一遍,把人烦死?”
“没讲道理,倒是讲了一路的故事。”
“啊?”许尘有些摸不着头脑。
“我只是在想,”鹤晓顿了顿,许尘没说话,示意鹤晓继续说,“我也不必对其妖有什么怨恨,毕竟她在不明不白的时候,被牵到我,一个凡人道士,也真是月老在开玩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