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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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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逾静第一次看到范雁秋的时候是在马家的麻将桌上。
她当时既不在牌桌上,也不在旁边看牌。只在一旁的沙发上坐着,膝上放着一本书。他向她打招呼叫她马太太,她头也没抬,只淡淡地回了句“二少爷好”。他复向她点了点头才转过头来和众人问好。
“怎么来得这样晚?”
林佐秋示意让他搬了把椅子坐到自己身边来。
“学校里面有点事情,耽搁了。”
他一边低声答道,一边心中措辞着下一句话该怎么答。林佐秋却没追问,只是一味盯着面前的麻将牌,偶尔的时候抬起眼睛朝向对面。
林逾静顺着他的眼神,看到那马太太手中翻动的书是一本蓝封皮的《道德经》。她手上的红宝石钻戒随着书页的翻动一闪一闪的。
他忍不住轻笑了几声。
“想必二少爷也是懂牌的,看到局势你哥哥占了上乘。”
叫他的是一个穿着藕粉色旗袍的女子,眉目看上去非常的和善。
他记得来时叫林佐秋叫她姨太太。正想回话,门外跑过来一个扎着两个小辫子的女孩匆匆忙忙跑了进来。
“三姨太。”
那小姑娘不管不顾地喊道。看见众人都瞧着她,她才不好意思了起来。
“有什么话过来再说。”
三姨太语气温和地说道。
“是。”
“少爷又发起热来了。”
“刚刚我出门的时候不还好好的吗,昨晚上老爷来也没烧啊。”
那小姑娘低头想了想。
“是。就是太太这边的燕儿姐姐端过来一碗退烧药,说是西药。刚刚让少爷吃了以后又烧了。”
她这话虽是压低了声音说的,但是场上几人包括林逾静都是听的一清二楚。
引得牌桌上的另一个年纪渐长的夫人皱了皱眉,随即带些嘲讽地看了她们一眼和马太太的方向。
此刻三姨太已经从牌桌上下来,走到沙发边上。
林逾静转过头去见她弯着腰,语气十分的恭敬。
“太太,幺儿又发热了,我着急要去看看。您要不过来打打?”
她站立着持续了有一分钟之久。林逾静转过头去看向沙发上的这个女子,见她翻了页书,手指上的宝石戒指随着灯光闪了两闪。那三姨太看大奶奶并不理她,不想再自讨没趣。只得四周又转了一圈,见身边之流都是一些畏惧的或是有心想要来捧那范雁秋的场,情急之下便对着他说。
“林二少,要不然你来玩罢。我家孩子才刚刚满月了,我得去望望他。”
“姨太太,不是我不帮你,实在是我不会玩。”
他假意为难地说。其实不是不会玩,而是不想顺了别人的意平白当枪使。
“您可真别骗我了。你们这样的人家哪有不会玩牌的啊,更何况听你哥哥说你还是大学生呢。我这些体己银子还拿出来和你们耍耍,怎么二少爷还舍不得钱玩牌了。”
女子娇柔的声音让他脸刷的一红,好似有细针戳到了心一样浑身不舒服。又欲推辞,林佐秋却站起身来,说。
“既是如此,你就答应了吧。实在不行,我不玩,在你身后给你看牌好了。别扫了大家的兴才好。”
“既如此,场面上还是缺一人。”
他继续推辞道。
“不是还有马太太吗。”
林佐秋边示意他坐到三姨太的座位,随即转过身去朝沙发上那边问道。
“太太,这儿缺人了,我让我弟弟来打了。您要是不来,我们这里可就打不齐了。”
话音刚落,沙发上面的女人坐了起来。那马太太穿着一身暗红色的旗袍,林逾静初见时看她的着装以为是有点年纪了。但现下走进些才发现是一个年轻的女子,由于身型纤细走起路来婷婷袅袅,加之一双清水眼,微微眨眼睛的时候带着一种忧愁感。
“不是有那三姨太和你们玩吗,找我来做什么呢。”
与面相上的苦相不同,她的嗓音明亮。听起来估摸着只有二十岁不到的样子。
“范雁秋。”
沈太太有点岁数了,声音却脆脆的。况且她最喜欢连名带姓地喊范雁秋的名字,就像叫女学生那样叫。她见马太太并不动,随即从麻将桌上坐了起来,走在她旁边,在耳边嘀嘀咕咕说着话。
他不知道沈太太同她说了些什么,只知道了她本名叫雁秋。
“不是我说你,你跟个下人置什么气啊。我跟你说,我们家老沈当初也这样过,那又怎么样只要我们活着一天,她们这些姨太太们还敢闹翻了天去。”
沈太太边哄着她,边示意林佐秋把椅子推了出来。马太太顺势坐了下来。
“是啊。咱们今日把她的钱都给赢来了也算是给你出了一口气。”
一旁的张太太说。她是里面最年长的,一个年近四十的女人。但是麻将桌前无大小,加上又是一个为人极热情的,哪家的琐事她都知道一些,因此各家打麻将的时候都很愿带她。
“你们这些做正房太太的,偏要一个苦瓠子的钱又是何苦呢。”
林佐秋听着这些话,忍不住笑了起来。
“今天不怕你们笑话,还不是她求着我要来。我给了她体面,可原来不过在外人看来都是一样的,甚至还觉得我刻薄。”
范雁秋边说边想要弯下腰去找因为恼怒而丢下的麻将牌。
林佐秋知道她指的外人是谁,脸上尴尬,便低下头去给她找麻将牌。
范雁秋看了他一眼,气消了点,也就不找了。
“林大爷是不知道这些事情的。况且他不是要结婚了吗?俗话说妻不如妾,妾不如偷。不知道林大爷这日后该如何处理妻妾之间。”
张太太笑着说道,全然没有注意到旁边的范雁秋脸色已经变了。
“我不想玩了。”
“这好好的怎么又不玩了啊。”
张太太诧异道。见她脸色不太好,以为是身体不适。正此时林佐秋把他捡起的牌拿到了范雁秋桌上。抬起头正好看见沈太太若有所思的眼神,心里面再一哆嗦。但面上还是强装镇定的问道。
“太太,身体没事吧?”
“没什么。只是我不想用你的筹码。咱们要玩就要重新分。”
她语气冷冷地说道。不过索性还算是正常,林佐秋真捏了一把汗。
“这好说,咱们重新再发一轮就好。”
于是众人又重新分了筹码。
重新再打了以后,她手上的筹码越来越多,他则是越来越少。林佐秋虽是站在后面,似乎也无意教他。林逾静几次瞥见林佐秋,都见他盯着他左侧的马太太。原来你们搞的是这个鬼,他心想。怪不得大家都说这天下的有钱人没有一个是干净的。发现了这个秘密之后他再无意打麻将,只偷偷的观察着两人的眼神交汇,越看心中越觉得好笑。手中的麻将牌顾不上了,桌上的筹码有一大半给了马太太。
“范雁秋,你过来,我瞧瞧你。”
牌局过半,沈太太突然大惊小怪地说道。
“这是怎么了,说什么怪话呢。”
范雁秋转过头去,问道。
“你说你,这双眼睛长得又那么好看,滴溜溜地又会算牌。真不知道那老马哪来这么好的福气娶了你啊。”
沈太太瞪大了眼睛使劲看着她,那神情竟像是要把她生吞活剥似的。
“那是几位姐姐都让着我。况且我听外面的人常说这情场失意赌场得意。我在我们家那位心里面连个下人都比不上,所以赢这么多钱啊。”
范雁秋笑了笑,边继续布着牌瞥了林佐秋。
轮到林逾静的关键时候,他在犹豫要不要打红中的时候,听到身后传来林佐秋的声音。
“就打这个吧。”
他依他的话打,就听到范雁秋叫了起来,“杠”,然后从后面抽了一张牌。
“胡了。”
在打的他手上的筹码全都交给了马太太以后,众人才算结束了。在回去路上,林佐秋突然一拍脑袋说他帽子落在马家了要回去取,就让他先回家了。
“林大爷,您有什么事情吗?”
侍女正在打扫屋子,见林佐秋又回来了,诧异地问道。
“哦,我帽子落在里面了。”
“那您进去找找吧。”
侍女想了想,让开了路。
林佐秋还没进入屋子便闻到了一股烟味。正疑惑于是哪来的烟味,进去一看,竟是范雁秋正躺在沙发上面吸着烟。他之前没看见过她抽烟,此刻略有些惊讶,但也只是微微挑了挑眉。
她打开了收音机打开了,里面的人咿咿呀呀地唱了起来。他愣了一愣,静悄悄地走到她后边。正欲扶上她的肩,没想到椅子上的人却忽的坐了起来。范雁秋的头转向他,将声音压低了怒斥道。
“不要脸的下流东西,青天白日的还要来惹人家有夫之妇,真当我是好欺负的吗。”
她边说着,边想起来几个月前,他曾在这个屋子里面对她说过的许多话。
“雁秋,让我陪陪你吧。若是我在这里,只怕也要闷死了。”
没想到这不过三个月就已经是物是人非。而他此刻并不解释,想必当真是要结婚去了。想到此处,她愈发伤心几欲落泪。又怕被他看见了,恨不能让他即可就走。
林佐秋见她想要招人来赶他,立刻蹲下求她。
“雁秋,我本是不想的。只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不得不从啊,况且我妈身体也不好了。况且我连她见面都没见过,又怎么可能对她有你对你一样的感情呢?”
“你话说清楚点,你对我什么感情。况且你说这么多难道是我不同意你结婚吗?”
他见她又开始犯旧病。忍了再忍,思忖再三,舔下脸说道。
“雁秋,我不是这样意思。只是你这样想,咱们这样也算是公平。况且我结婚又碍着你什么了呢。
他仔细看着她的神情,见她并不吭声,而是冷笑了几声。正欲再说,范雁秋向挥挥手让他下去,他转头见门口见燕儿已经插着腰候在门框边上了。只得走人。临走前还不忘啐了一声。
“狗仗势人的东西。要不是我求你们主子有你什么事情,这流水的银子有一半倒是到了你手上。”
范雁秋再次想起林逾静的时候是燕儿从门口收拾出了一本《南华真经》。
“像是小姐落下的,所以下人叫送来了。”
“不是我的。”
“诶,那是谁的啊。左右这本书是在厢房那边找到的,除了小姐打麻将会去那边,其他人又有谁会去呢。”
“不清楚。”
她边摸着书皮,见这本书外封皮挺破旧的了。翻开里面倒是齐整,规规矩矩划了线旁边写了批注。他知道林佐秋的字是长得什么样子,加上他又不是爱读书的人,所以虽是他可能性最大,当下否定了是他的可能性。其他几位太太和先生想来也是不可能读这种书,她统共想了一遍这个礼拜来的人,一时竟想不到是谁的。
这时候门外有人来传报。
“太太,门外二姨太和三姨太领着孩子们在门外求见呢。”
“叫她们进来吧。”
她把书交给燕儿,让她好生收起来。
赶着她们还没到房间里面,燕儿边拿过书边在她耳边窃窃私语道。
“奶奶,也不知道他们两个进来之前打过架了没有。”
“任她们去打架,我们只管在一旁看热闹就好。”
范雁秋笑着说。
进了门,二姨太领着三岁大的女儿,三姨太手里面抱着半岁多的儿子向马太太行了个礼。范雁秋让燕儿给他们上茶,燕儿给三姨太上茶的时候却一不小心将茶水溅到她怀里面抱着的孩子身上。茶水滚烫,半岁大的孩子立马嚎啕大哭了起来。
三姨太的脸色立马就变了,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太太,我罪该万死,没有抱住孩子。”
“妹妹,你还说这些干嘛。孩子要紧,你还不快去找医生。”
二姨太在一旁虽是安慰,语气却是幸灾乐祸。在这个院子里面,她是最恨三姨太的人。原是因为这三姨太本是马世佑的一个卑贱的侍女。要长相没长相,要家世没家世,可没想到现在和她平起平坐了,而且还生下来了儿子。
三姨太依旧是看着范雁秋,神色惶恐的样子。
“她说的是,你快去吧。”
范雁秋挥了挥手让她下去。
三姨太立马抱着孩子回房间了,整个下午院子里面进进出出的都是人。范雁秋虽是面上装着不在乎的样子,背后也派人偷偷去问少爷的烫伤好了点没有。
晚些的时候,马世佑回来了。他急匆匆地进门,没有注意站在家门口的范雁秋。
吃晚饭的时候,二姨太到了。范雁秋等了半天,并没有等到马世佑和三姨太来。心下也知道他们是不会来了。一旁的二姨太见状煽风点火说了不少三姨太的坏话。
“贱人就是贱人,可怜兮兮的卖乖,偏偏将军还就吃他这套。不是我说,我和太太是不稀得做这种事情的。”
范雁秋本不想理会她,但见她要带上自己。禁不住冷笑说。
“原是马世佑自己想去,你跟了他这么久,不清楚他喜欢什么货色吗。他就喜欢贱的,你装不像怪不了别人。只别到时候装不了婊子还要给自己立牌坊平白讨人嫌。”
范雁秋这话说的极重,况且还是把院子里面所有的有点地位的人给骂了。二姨太愣了愣,竟是哭着从饭桌上面离席了。
先下饭桌上只剩下她一个人了,下人们大气不敢吭一声。屋子里面安静的吓人,她默默地吃着饭,其实心里面也想哭,却是哭不出来。
她十六岁嫁过来,到这里已经五年多了。她嫁过来的时候就不愿意,所以新婚当天晚上就一直哭着,他问她缘故只说是想家。他见了倒也肯给她倒一杯热水让她定定神再睡。只是后来一年多过去了马世佑就娶了两门妾室,加上两个人在一起的时候总是话不投机半句多,她无意去争宠,他也就冷落了她。再过了一年,她怀上了孩子,可因为她怀了孕以后心情极差,还未满三个月的时候孩子就没了。
她滑胎的时候二姨太正好快要临盆了,马世佑来不及伤心就迎来了第一个孩子。
从此之后,她就彻底对马世佑寒了心。年纪不大,确是看起了佛家,道家之类的经书来排遣。偶尔间她回娘家了一趟,姐姐妹妹们叫她一起打麻将。她便迷上了打麻将,只是马世佑一向禁止府中的人赌博和吸鸦片。她没得办法,只能趁他不在家的时候白天里面拉着帘子玩上一玩。
在偶然间,她从他的手下当中认识了林佐秋。林佐秋似乎从一开始就对她十分留意,加之此人又是个极善言辞的人。她虽然表面拒绝,可心底里面确是痒痒的。她从没谈过恋爱,他又是送礼物又是在言语上调情,哄得她同他讲了马世佑的日常习惯。原本以为他是喜欢她的,可直到那一日他邀请她出来问她愿不愿意把关系更深一步。她以为是要她离婚,不知道该如何回他。
“我想,这件事情总得从长计议吧。”
她低着头不知道该说什么。虽然他们之间说了很多话,常常是互相抢着要说话。可她却觉得依旧不够了解他。“我觉得总得互相更了解对方才好。”“雁秋,这你就不懂了。做了这种事情也可以让我们俩互相更加了解。”“啊。”她突然不理解了。
林佐秋见她不解的样子,转头去亲她,又想要拉她去床上。范雁秋被他这样一弄,心里面既震惊又愤怒直接扇了他一巴掌,之后直接拦了一辆出租车便回家去了。
回家了以后她越想越气。她想这个凉薄的人,原来他只是为了要她,而从来没有想过要娶她。于是之后就再也没有叫他来打麻将了。他,终究是错付了自己。只是那个时候她还对他存了点念想,毕竟他是她人生中第一次谈的恋爱。加上他又来死缠烂打,她想要在给他一个机会,可没想到那天沈太太就同她说林佐秋要婚配了。
现在清醒过来才知道他就同小说写的一样,是个风月场上的老手了。她这几日已经过了气头上,现在也只剩哀叹了。
她叹了口气,从饭桌上面下来,悠悠躺到摇椅上面,然后抽屉里面拿出了一只印了两个中国传统侍女的香烟盒,拿出一根香烟,顺手从茶几上拿了打火机,点燃了香烟,两只白皙的手指夹着香烟的中部,伸到嘴边,深深地吸了一口。
这时间,她听到沉重的脚步声,她抽烟的时候除了燕儿是不让别人看的。此刻燕儿也被她打发出去浇花了。料想是哪个不懂事的丫头,她睁开眼睛正要骂人。
却发现站着的人竟是马世佑。
“将军。”
她开了嗓子喉咙就是沙哑着的。
“抽了多少烟,又从什么时候开始抽的?”
他的语气很平淡,听不出来是否是生气了。
“是今儿觉得好玩才抽的。”
她讪讪地回答道。随即就把烟给灭了。
“是吗,我看你倒像是老手了。”
马世佑靠着床边坐了下来。他今年四十不到,却已经是国民党里面得力的将官了。近些年随着政治场上的得意,他在家里面的规矩也愈发多了。经常是他站着,两个姨太太是不敢坐着的。
范雁秋因为今天燕儿犯了错,心里面也有点犯怵,从摇椅上站了起来。
“少爷好点了没有?”
她问。
“让医生看了,说是破了一块皮,只是这孩子皮肉娇嫩,日后恐怕都无法恢复了。”
马世佑说。
范雁秋听了这话,心一惊。
“听他母亲说,是燕儿端茶让他烫伤了的。现如今,这个贱人在哪里呢?”
马世佑问。他老来得子,心里面最疼这个幺儿。
“我打发她去面壁受罚了。”
“就光是面壁。”
“燕儿也不是故意的。”
“不是故意的,好一个理由啊。那她会不会有一天不小心杀死了我幺儿。到时候太太还要说一声她是不小心的吗?”
“那你想要怎么样。”
她低声说着,指甲已经嵌到□□里面去了。又加了一句。
“我知道你今天过来就是为了这个。”
“打上二十大板,以儆效尤。”
“你疯了吗,马世佑。”她吃惊得抬起头。
“之前清朝在的时候慈禧受了多大委屈回寝宫也也不打身边的宫女,就是怕得罪了身边最亲近的人他们会存了坏心。你今儿要打发燕儿回家也就算了,你打了她二十大板又让她伺候我。你到底有没有考虑过我的安危。”
马世佑听了她这番话,竟鼓起掌来。他一边鼓掌一边笑着说。
“范雁秋啊,范雁秋,你平时对我其他两个姨太太非打即骂,怎么就没考虑过我的感受呢。难怪我家中一直不宁,就是因为有你这样悍妇的缘故。我想要休了你,可你娘家说你自小身体不好才有了这种痴病。可我看你就是故意的,我这辈子都没见过你这样不能容人的女人。”
范雁秋被马世佑这番话说的又羞又恼。
于是看准身边的一个花瓶就扔到了木地板上面,木地板发出了剧烈的声音。马天佑骂了一句“疯子”,便悻悻离开了。
燕儿刚刚是躲着马世佑,如今看他走了,立马就进了房间,看见范雁秋早就趴在木地板上面哭的死去活来。她把她扶了起来。燕儿心里面既心疼范雁秋,又怪她没有本事。别人不清楚,她是最知道的,这些年除了口头上的那些便宜话,范雁秋作为正室从来是没有得到半点好处。
“小姐,不是我说。你好歹也让让姑爷吧。”
“我让他,他不让我死也就是了。”
范雁秋抽抽噎噎地哭着。她想了想,又抱住燕儿说。
“燕儿,你同家里面说,我要离婚,我不愿意再在这里了。”
“小姐,你怎么又开始说老话了。”
“今天这情形你也算是看到了。你说,你让我在这里怎么活得下去啊。”
“依我看,小姐要不然考虑着生个孩子吧。你虽对他没感情,但生个孩子总归是个靠山。只要有了孩子,日后看谁还敢欺负了我们去。”
范雁秋看着她,她觉得此刻的燕儿是这样的陌生。她狠狠地将她推开,然后又哭了起来。
她躲在被子里面,屋子里面只有一盆炭火,她就连被子都觉得冷的很。这时候,她突然想到了许多不合时宜的鸳鸯蝴蝶派的小说。她起来翻书才想起来她之前让燕儿都藏进书柜里面了。她不想叫燕儿,桌上只有一本《南华真经》。她想了一想,翻开了书页,静静靠在床板上看了起来。她见批注没有什么,就是一些文言文的注释。她不用查,看来书也方便。
只是看到这样一句。
“为善无近名,为恶不近刑,缘督以为经,可以保身,可以全生,可以养亲,可以尽年。”
此句被读者给圈话出来了,旁边写着钢笔字的批注。“善哉,此至理名言也。”
范雁秋先看了批注,以为是什么,抱了很大的期望。可刚看了前面两句,她就脱口而出了一句“傻子”。随后读完整句便觉得不妥向刚刚那句话道歉。只是她暗想此话虽有理,可这读书的人必是一个老学究,或是前清遗物,否则当下的时局怎么可能有人能把此句奉为至理名言呢。
林逾静是过了几天才发现自己的那本《南华真经》还落在马家的。想了想,便独自来马家拜访了。
“找太太。”
过了一会儿,迎面走来了一个穿的很利落的年轻女子。
“二少爷,您来的不巧。我们小姐有事呢。今天我家的姑奶奶过来玩。”
“那我在这里等她好了。”
他说。
“那您等好了。”
女子捂嘴一笑就走了。
燕儿走了几步想了一想,还是跑过去和范雁秋去说。
此刻范雁秋正在同人打麻将。
“他来了,他有什么事情啊?”
“不知道,看样子非要小姐过去才肯说呢。”
“你们主仆两说什么悄悄话呢。”
说话的是范晚夏,正是范家的三小姐,范雁秋的姐姐。
范雁秋刚想要说话,燕儿便同范晚夏说。
“是门外有人找四小姐有些事情。”
“没看到我现在正忙吗,你替我打发了便是了。”
范雁秋深深地看了一眼雁儿,语气带了些恼怒。
“是。”
“二少爷,我刚刚就同你说了,况且我们小姐今天牌局的晚,二少爷这天马上就要黑了,您还是先回去了吧。不要让家里人担心才是。”
燕儿又笑了笑。
“不要紧,我左右是个没事人。就在此处等等好了。”
“那您就等吧,只是我有事还要服侍小姐。”
“姑娘去忙就是了。”
“燕儿姐姐,门外这个人是谁啊?”
三小姐的女仆问道,原来她同燕儿本就是旧相识。
“别说了,今天碰到了一个傻人。你在家里面还好。”
“好着呢。您呢?”
“我呀,还不是伺候这个小祖宗。”
“燕儿,去给我去买点点心给姐姐们吃。顺便看看那个人还在不在。”
范雁秋低声说道。
“二少爷,还在这呢。”
燕儿诧异地喊道。见状,林逾静把手上的书放下,问她。
“姑娘要去哪儿?”
“去给我们小姐买点东西。”
“我去买吧。”
燕儿正愁烟不知道去哪儿买,见他这样献殷情,也给他做一个顺水人情。
“别的不要紧,你去买两条烟吧。”
燕儿将香烟盒子交给他。
“对了,这是我们小姐常吸的烟。”
他接过了香烟盒子。
“真等了有这么久。”
点心买回了,燕儿在范雁秋耳边呢喃道。
“是啊。我不知道他到底什么事情。”
一个时辰后,范雁秋才姗姗来迟。林逾静见她穿着一件淡色的旗袍,发髻也随便挽着。还未到门口,就喊着。
“二少爷,有什么事情吗?”
“上次我在这里落下了一本书。”
范雁秋愣了愣,笑了起来。
“燕儿,快回屋把书拿过来。”
“是。”
“本不应该为这些小事叨扰,只是。”
“快别说了,本来就是我的错,早发现了这本书就应该让人送来府上。只是你也晓得。”
范雁秋笑了笑,感觉笑意快要冻僵在了脸上。
“我大小算是个官眷,所以不便向你们府上拿些什么。想来二少爷与我也投缘,是个爱惜书本之人。今日把这书拿回去便好好看,日后能给你们家再增点光才好。”
他因为她这番冠冕堂皇的话,倒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话已经被她都给说尽了。
“我瞧前些日子太太在看《道德经》。”
“是啊,闲来无事看看的,左右是为了怡情罢了。”
“道家自古以来不是正统,太太多看这种书只怕会移了性情。”
范雁秋听了他这话,认为这话是在暗讽她和林佐秋之间,冷笑了一声,说。
“我不过一介女流,二少爷才应该少看点这种书呢。”
她见他低下了头,心里面软了下来。
“我确实爱看道家,只是为了逃避现实罢了。毕竟我在家里面什么事情都做不成了,就连工作也没有一个。”
“这是为何?”
范雁秋本就好奇,见他将话题引到此处便顺着他问道。
反倒是对方没想到她会这样问,套出了真心话。
“原本是父母兄长都希望我能考上大学,我自幼也只对读书感兴趣,顺理成章考上了大学。可上了社会才知道这其中苦楚。”
范雁秋见这话说到了自己的心上,心下的防备一下子松懈了不少。
“老子曾说千里之行始于足下。所以许多事情都要自己做过才知道。我之前也有过许多后悔之事就是因为太轻易听信了别人的话。”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这天地万物所有人之间都是公平的。所以我说句玩笑话虽然太太比我看上去富贵许多,但或许你我之间是一样的。”
“那你现在不知道干些什么,家里面人没有催你吗?”
“他们这些日子忙着给我哥哥结婚呢。现下他打不了仗了。今天我过来也是向将军讨个假的。他躺在家里面下不了床呢?”
“他病了?”
“倒不是病了。”
林逾静压低了声音说道。
“在家抽鸦片呢。”
“他竟是抽鸦片的吗?”
范雁秋诧异道。
“娘胎里面带的咳嗽,那时候说用鸦片喷喷就好了。现下就养成习惯了。”
“虽说你们这样的人家吸两口烟没什么要紧的,只是这抽烟到底也不好啊。”
“所以太太也应该少抽点香烟。”
他将口袋中的香烟拿出来递给她。
范雁秋的脸一下子烫了。
“没想到你是拐着弯劝我来了。”
她从烟盒里面拿出一根烟,故意瞥了他一眼。
他倒很快就从口袋中拿出打火机,轻轻松松的一根火苗就出来了。
她看着这火苗,突然感觉温暖极了。她惊讶于她现在的随便,可哪怕是抽上一支烟她静静看着烟火点燃的,好似大冷天的仿佛冰天雪地里面就有这一点暖和。这就够了。管他是什么世家公子还是什么。她已经不寄希望于男人能给她爱,或者说她想要的爱原本就是不可能的。
她抬起头看着他,他见她丝毫不在意的样子,用一只手指就这样夹着一根烟,淡淡的吐了一口气。她故意装作无辜的样子看了他一眼,没想到却看见对方的脸有些红了倒是不好意思了起来。
“你手倒熟,平日里是不是也没少抽烟呢?”
“太太误会我了,我既不抽烟也不抽鸦片。只是在家的时候常要伺候家里面的几位父母兄长给他们烧烧烟什么的了。”
“怎么,天底下竟有这样的母亲偏心自己的大儿子吗?”
范雁秋诧异地问道。
他见她斜斜地靠着,又吐出了一口气。
“她不是我的亲妈。”
她见他面有凄色,倒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他。
“差点忘了正事了,今天我过来也是为了哥哥向太太道歉。”
“罢了罢了,你回去和你哥说,我不会难为他什么。”
范雁秋不曾想他突然转变话题,由于不想再提此事倒是直接说了真心话了。又是想要迁怒的可却答应了他不再追究。刚说出来就懊悔了,小心留神着林逾静的眼神,见他依旧恭敬才放下心来。
“多谢太太。”
晚上范雁秋房内。
“林逾静这人怪有意思的,燕儿,你说是不是啊?”
燕儿本给她剥核桃吃,听了这话只噗嗤一笑。
“你笑什么啊。”
她从躺椅上直起身子来,嗔怒着看向燕儿。
“我原来竟不知道这种浑头小子能入得了奶奶的眼。”
“小蹄子,你又拿我取笑是吧。”
马太太佯装要把手上的书砸向燕儿。可燕儿却也是不躲的样子,她便叹了口气,把手上的书给收了起来。
“他倒是痴心妄想想要小姐来疼他。可小姐不是没吃过这样的亏啊。”
“可我看这林逾静倒是真的和他哥哥不一样。”
“小姐快别说这话了,今天三小姐的丫头都特地来问我门外的人是谁,想来必定是这有人以讹传讹造谣传进了三小姐的耳朵里面。”
“我同他又没什么。况且我不过嘴上客套一下罢了。”
她拨着刚留了一段时间的指甲,一边看着燕儿剥核桃,突然想到一件事,便问他。
“你说那本书竟然是他的。他怎么闲来无事看这种书。我还以为只有我这种人才会看这种书。”
“这有什么怪的。只是因为姑爷不读书所以小姐才以为读书的男子少了吧。别的不说,其实二姑奶奶的夫家就是读书。”
“今天三姑奶奶也抱怨呢,说是夫家的婆婆公公看不上她。其实为了什么,还不是根上嫌我们是从商的。”
“要燕儿看,其实还是小姐嫁的好。他们读书人只会扯点笔墨子什么的,小姐您既没有公公婆婆要侍候,现在姑爷的身份哪一个人不高看了咱们去。”
范雁秋并不理她。只是想着这样一个高高瘦瘦的年轻人,皮肤遗传着母亲的白皮,又不经常出去玩的缘故,和他哥哥相比白得倒像个小姑娘。连说话也是轻声轻语的,不敢抬起头看她。不知为何,她越想起来他的那句太太,心里面越烦。
晚上一酒楼内。林逾静迟迟赶到。
“林逾静,怎么来迟了?”
“咱们这么多人等着你一个呢。”
林逾静坐下,众人开始把酒言欢,不在话下。
酒过三巡,学生会里面的一个女孩子走到林逾静旁边,向他敬酒。
“主席,我家里面的人要我嫁人,你怎么看。”
那女子瞥过头去看着他。
“恭喜你啊。”
“只是可惜啊,我到这里入会了也有几年,没有办成半件事情。”
林逾静只是保持着微笑,想了想说。
“你要想退会,我便和主席说说。你便放心去吧。”
“好。”
女子感激地笑笑。
他低头在主席耳边说道。
“我有话要同你说。”
林逾静拉他出了包厢门,拿着酒杯说。
“我敬哥一杯。”
“贺礼呢。”
“别的也就罢了,把那个人的信息收集清楚也就好了。”
“做完这次,我想要退会了。”
“这是为何?”
那学生会的主席见林逾静不吭声,劝他说。
“我们要是好好干的话,组织里面的人会尽快和我们接触的。况且这不是我们一直以来的心愿吗?”
“更何况我一直把你当作我亲弟弟。要是你不支持我了我又该怎么办?”
林逾静听完这些话,开口道。
“时势造英雄。我们本是学生组织,当初又是各省见被日本人欺辱才建立起来的。可现在这世道都昏暗成什么样子的。”
“就是因为昏暗所以才要改变的啊。”
“可你看外面这群人,有谁是真正为了爱国才来的?自五四,六三之后,这里几乎一蹶不振。如果我们真要靠拨算盘子才动动,那还不如就算了。这些人都如此,这个国家还有救吗?”
他说完咣当一声把那杯子摔碎了。
“林逾静,你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啊。平日见你像个锯了嘴的葫芦一样,看来我真是小瞧你了。这样好了,我把这个学生会主席让给你可以不。”
他见他神色嘲讽,心里面更加忍受不了。心想你就是守着这些人也没有屁用,反倒是以为我贪恋你的位置。真是夏虫不可语于冰。
“那我不敢,刚才是我太激动了。你既这样说,我便不退会了,只是这副主席是不能再做了。一是这副主席责任大的很,二是若是再寻一个有后台的人更好。”
他说完便走了。他知道他再也不会回去,回去这个地方了。从今以后,他要走正途,走世人都认为正确的道路。
林逾静回家的时候门外停着许多车,门又打开着。
“你们在干嘛呢。”
“你父亲的银行欠了我们钱,我们只能从你家里面拿了。”
“你们实在欺人太甚。你们知道我儿子是谁吗?”
身后传来一声尖锐的女声,他转过头来一看是大太太。
林太太刚刚打麻将回家,手里面还拎着着挎包,猛然一看家里面来了这么多人。那群人不顾她的阻拦冲进了家中。到后来,他知道劝阻也没用,只得硬着头皮看他们把一幅幅字画放进他们拿着的麻袋里面。好不容易等来一个人,没想到是林逾静这个软柿子。
“你们有什么证据吗?”
“证据。”
那带头的人从口袋里面拿出了一张单据。
林太太不识字,便让林逾静看。
他看是一张欠条,上面盖了他们家银行的章。
“是的。”
他无可奈何地点了点头。
正此时,只听见一声划拉的撕声,欠条被撕碎了。这一下子引起的轰乱的让警察都过来了。
警察局里面,他和他的继母坐着等马家的人过来。
他感到坐立不安,并不是因为他们家骤然出了这桩事情的缘故,而是因为他还是第一次和他的继母单独呆在一起。
直到他父亲过来和他的大哥过来了他才稍微好些。他们一过来便好生安慰了大太太一番。这时候警察局外走过来一个穿着长褂的中年男子。林逾静看到他感觉有点眼熟,而这时间林佐秋已经上去亲热的攀谈起来了。他无法看清对面的脸也只得作罢。
这时候警察局局长出来了,他让两边代表的人过来谈话,
那个穿着长褂的男人顺势走了进去,在进去的一瞬间林逾静突然想起来是一个月前在马家看到的那个管家。难怪和林佐秋和他这么熟呢,他心想。
这一边林佐秋和林世钧面面相觑着,最后林世钧挥了挥手让他的大儿子进去谈罢。
两个人不知道聊了多久,林逾静昏昏欲睡地躺在警察局的椅子上面。林佐秋终于出来了,他一脸疲惫,但让人不清楚他究竟谈成了还是没谈成。
“怎么样。”
林世钧语气亢奋地问道。
“没谈成,他们一定要取款。”
回家的路上众人都低着头不说话。
“你有没有跟他们说过再宽限几天,我们可以多给他们一点钱还上。”
林世钧突然说。
“说了,没用啊。”
林佐秋说。
“况且你以为我没说吗,我求都求他们半天。他们硬是连屁都不肯放。”
他越说语气越亢奋。
“那谁叫你当时要借他们钱的。”
林世钧还是忍不住责怪道。他是老式生意人,不喜欢搞这种东西。他话语虽然慢条斯理,但是却一下子戳中了林佐秋的神经。
“他妈肯定又是范雁秋这个小贱人搞的鬼。你到底有没有去和她说?”
晚上,林佐秋专门找来林逾静,大声呵斥道。
林逾静不吭声。
“我真是瞎了眼了要你去。你怕个屁啊,连个女人都搞不定。”
“她或许已经记恨哥哥了呢。”
“你别看她面上这样,其实心里最软。你再多去和她打几把麻将,多去求求她。等过了节就是她生日,你到时候亲自去拜访。”
“这是林家二少爷送来的。”
燕儿说。
“哎呀,好精巧的镯子和画呢。”
她打开卷轴,翻开来是一副庄生梦蝶画。
又见镯子温润如玉,想必价值不菲。
“快带我去见见他。”
“他只说让我把礼物给小姐,现在应该已经走了吧。”
范雁秋没有理燕儿,而是一路跑到门口,打开门果真看见林逾静穿着一身中山装还站在门口呢。起身他刚想要走,但又寄希望于范雁秋可以出来一回。
虽知道机会渺茫,但没想到门打开,还真是她。
见她今日穿着一套淡粉色的旗袍,双颊微红。
“哎呀,二少爷,幸好你还没走。”
范雁秋微微喘着气,说道。
林逾静听了这话,第一反应是竟觉得她的语气很亲切。
“本来是要走了,但既然礼物已经收到了。我就祝您生日快乐,先告辞了。”
他想了想,说。
“诶。你怎么一个人就来了。”
他一听这话就知道她想要问什么,于是说。
“哥哥最近几日不抽鸦片了,太太要是想让他过来我便回去说一声。”
“那倒也不用了。你回去和他说让他好好休息吧,将军这里也已经派了新人来接替他了。对了,今日谢谢你的礼物。只是这镯子太过贵重了我不能收。”
范雁秋笑着说道。
林逾静听了她这话吃了一惊。他倒没想到范雁秋如此爱憎分明。心里面倒是涌起了对她的敬佩之情。
“镯子是哥哥给的。画才是我的呢。”
他故意这样说。
“怎么两个人还分开来送呢?”
范雁秋尴尬地笑笑。
“我和我哥是不一样的人。”
他不置可否地笑笑。
范雁秋愣了一愣,将镯子还给他说。
“既然你哥要是没空,你若是有空可以过来和我打打麻将。”
“我在家都没有什么事情,太太吩咐一声我立马就来了。”
林逾静又朝她笑了一下。范雁秋想了想,还是没有让人送他回去。
到了大厅,范晚夏早就看清楚了刚刚的一切。幸好她今日有备而来。她把范雁秋拉了过来。
“过来,陪我坐坐。我问你刚刚那个是谁啊?”
“谁啊。”
范雁秋装着糊涂。
“还能有谁?那个大学生呗。刚刚都看见在门口了,怎么不请进来看看呢?”
范雁秋听了这话不知为何,有点心虚,并不吭声。
“我跟你说见好玩的事情,你知道上次那个大学生是范家亲戚吗?”
“姐姐真是说笑了,真是哪来的穷乡僻壤的人家都能做亲戚了。”
她噗嗤一笑,慢慢喝了口茶水。
“这我可不骗你。更何况人家林逾静是你的亲表哥。”
范晚夏说到这处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你再浑说,我茶水倒你脸上了。”
范雁秋虽是这样说,到底还是心中好奇。把头靠向前说。
“那你告诉我,他算我哪门子表哥。”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他的生母原和我们父亲是同父异母的姐弟。只不过。”范晚夏神秘一笑。
“只不过呢,他的生母当初看上了他父亲,所以就私奔去了。就此和范家就算断了联系了。”
“她看上他什么啊?而且虽是这样说,到底还是祖辈们的矛盾,这兄弟姐妹之间也就不联系了?”
“本就是姐弟之间,当时父亲那辈子女又多。他的母亲因是个不得宠的姨太太是遗传下来的是沉默的性子,所以和其他兄弟姐妹感情都不怎么好。”
“即使如此,我们现在得了利,他们竟不想着靠着点亲戚关系来捞点好处吗?”
“他父亲什么性子的人你不知道吗,没有哪个比老氏生意人更好面子的了。真搞不懂姑妈那时候看上他什么了。”
“这林逾静也是个犟种。”
她说。
“原来是这样。”
范雁秋手撑着头,另一只手摸着膝盖上的貂皮毛玩。
“等一下,你刚刚叫她什么,姑妈。”
她笑了起来。
范晚夏与她玩笑说。
“怎么了,叫姑妈有什么不对吗。你还得叫人家一声表哥呢。我说你呢,四小姐,可别把人家耍的团团转了。”
她心中咯噔了一下,脸色立马变了。
“是不是燕儿和你说了些什么?你听这小蹄子乱讲话,我明日就让她回府去。”
范晚夏见她既犯了错,今日自己来好心提醒她她却是倒打一耙。也不来与她言语,只冷笑了一声说。
“你犯这种事情若是别的女人我不知道背后怎么唾弃她了。就因为是我妹妹,我知道你从小就有病根,又是年纪小不所以当你是不懂事才来好言相劝。你要是不领情我们虽不是什么书香门第好歹也是正经人家,绝丢不起这样的脸。后果不消我来说吧。”
范雁秋见她这样说。心中只比她更可气。因为有人喊她,她直接离开了。
好不容易应酬完了,她回房间休息一会儿。坐在躺椅上,她想着要不是父亲走得早,绝不会允许你们这样欺负我。把我许配到了这种人家,明明知道我什么都不懂,还要应付他的一大家人。你们都不会懂的,哪怕你们给我配给一个落魄户都比现在这个好。
“小姐,今天大喜的日子怎么好好哭了起来啊。”
范雁秋不言语,直接扔了一把梳子朝燕儿的方向甩去。此刻马世佑正进去要见他太太,在门口差点被一把梳子给飞到,禁不住呵斥道。
“我看你脾气是越来越好了,好好的梳子扔了。”
“东西本就是用的,我扔了开心怎么样了。”
“这是在干嘛啊。我之前说罚她你不乐意,现在自己开始动起私刑了。”
他想了一想,笑着说道。他向燕儿使眼色让她走吧,燕儿会意道便离开了。
“你要是不喜欢她,我就给你换个丫头呗。”
“算了。”
“我和你商量一件事。”
“什么事情。”
她梳完了妆,转头看他。
“你这几日回去的时候和你娘家说说,我这里有个生意,问问看你大哥愿不愿意扔点钱来里面。也就算是参股。”
“好吧,但她愿不愿意,我不能保证。”
正宴开始了,马世佑一上来就当着众人的面给她夹了块菜,范雁秋在众目睽睽之下尴尬地笑了笑。然后偷偷把肉放在一边。
“怎么不吃?可是这饭菜做的不合胃口。”
马世佑在她旁边轻声问道。
不知为何,他一向这几天是不甚理会她的,这几日却对她好了起来,还给她过生日。
“我不吃肥肉的。”
她抬起头朝他笑笑。
“怪我,这都给忘了。”
她心中发闷。
“你心情不好是因为今天是你妈的忌日。我到时候和你一起去看看。”
她筷子放下,看着他。仿佛不认识他似的。半晌之后,只说了句好吧。
马世佑见她的反应,知道她素性就是这样的怪脾气也就不去理睬,去招揽别的客人去了。
想他当日娶她的时候,范家不算有钱,而他自己当时已经是军队里面的有名的将官了。只是因为丧妻丧的突然,当时母亲病重又想着看他早日再成家。当时范雁秋的大哥是他的朋友,把他妹子介绍了过来。他一看虽年纪小,可却也知礼数,加上这媒人介绍的女子竟没有一个能比得上她的样貌。他那个时候已经是三十好几了,想着再娶一定要个漂亮的。所以立马就求娶了。
只是结婚了之后才知道这个主是一个奶干女儿。
虽在吃穿用度上面并不十分讲究,可性子却异常娇弱。他看在她的样貌上,初时还肯包容。可之后新鲜劲过了她性子依旧如此,他不由得对这个娇惯的有点任性的奶干女儿产生了恼怒,他为人处事皆不愿意对方踩在他头上,更不要说一个女人了。
所以现在若不是要求着范雁秋大哥来投资,他也不会费这样大的劲来讨好她。
这一日,范晚夏邀请范雁秋来住处教孩子弹古筝。
“我说四妹,您可真是贵人是多啊,我要请动你来只能靠你侄女的面子了。”
“我这几日有事情忙,并没空。”
范雁秋冷哼了一声。
范晚夏见她这样说,知道今天能请她过来已经是给了大面子了。立马噤了声,倒是一旁的范雁秋的乳母不服气。说道。
“四小姐,您别好心当做驴肝肺了。三小姐又不是真为了让您来弹琴。”
她还想要继续再说,却被范晚夏连忙扯住了袖子。
“我当是什么,难道是姐姐家里面没钱来请乐师了。”
范雁秋本欲再说,可见是自己的乳母所说,不好再说些什么。因为是门外有还有外人在,只好作罢。这外来的人不是别人,竟然是林逾静和他的母亲。
“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识一家人。”
面前这个穿着深色外衣的女人就是林逾静的母亲,她还未进卧室门就喊到。后面跟着林逾静。他见到范雁秋,神色自若的向她点了点头。又见旁边是个长得很端庄的富太太形象。他猜测她应该是有些年纪了,但是一双眼睛圆圆的,显得很亮,所以并不显得年纪。
“两位姐姐好。”
林逾静恭敬地问候道。
范晚夏看着他微微笑了笑,点点头。
“前些日子,三姑奶奶已经过来看过我们了。原来我还奇怪呢。现在讲清了这一层关系,我是彻底明白了。你和我们家逾静竟然是表兄姐妹关系。”
“我也是现在才知道这层关系呢,若是早知道的,就应该互相走动走动。”
“现在知道了也不迟,更何况现在两位姑奶奶夫家如此显赫,竟还肯认我们这种穷亲戚。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疼姑奶奶们呢。”
林逾静的母亲讨好地说道。
范晚夏轻声笑了笑,看向一直不吭声的林逾静,问道。
“话说两位哥哥今年娶亲了没?或者定下了什么亲事。”
林逾静的母亲愣了愣,不知道她葫芦里卖了什么药。虽说对方是个不好惹的主,到底是个丫头片子,怎么没事来问他两个儿子的亲事。
“大的那个已经订婚了,小的倒没有。”
她老实说道。
“姑妈若是不嫌弃,我身边也有个好姐妹。不知道二表弟否愿意呢?”
林逾静思忖着不知道该如何应付她,便说。
“这样自是更好的。只是姐姐的朋友恐怕是什么达官贵族。娶妻当娶低,只怕是我高攀不起。”
“我那朋友本是我少时的闺中密友。你我两家又是这样亲的亲戚关系。这有什么娶不起的呢?更何况,”她顿了顿,笑着说道,“她再好也好不过我妹妹去,表弟又有什么担心的呢?”
他听出了这句话的弦外之音,正奇怪于她为什么要这样说。想要拒绝之时,却被他继母抢白了。
“哎呦,我上辈子是修了多少福气,碰上了姑奶奶这样仙女似的人物。既是这样为你哥哥考量,我们是一定要来的。”
“既是如此,逾静,改日你看看又有何妨。”
他继母在他耳边轻声说道。
“那好吧。”
他只得答应了。
“既是姑奶奶的朋友来了,我就不打扰你们了。”
“我们也是耍,要不然姑妈留下来了吧。”
“逾静,你留下了吧。”
“这是我家亲戚,我的表弟。”
“之前在雁秋这里就常见,竟不知道他们是这样的关系。”
张太太这才明白他们的亲戚关系。
范雁秋本是不再想什么,只注意到林逾静正看着自己,当下正好是他要出牌。她心下一动,故意朝左边踢了一下位置。
他的脚没有动,手撑着头,打出了一张红中。
“胡了。”
“哎呀,我看你们兄妹是不是串通好了的。”
沈太太叫道。
“我这牌这么好,真太可惜了。”
她把牌摊开,要他们一个个来看。
终于房间里面的空气流通了起来,只有哗哗的麻将声。
“雁秋,我们这里属你牌运最好,也属你最有福气。”
沈太太一直盯着范雁秋手上的宝石钻戒,就连打牌的时候也要不住抚摸着。
范雁秋突然噗嗤一笑,说。
“既是如此我要不把老马今晚上借你一夜,还是让你当个二奶奶的也行啊。”
“真真是雁秋一张嘴,搞得我们都没脸没皮的。你平时这样闹也就算了,没看这边还有个男学生吗。”
范雁秋听到了倒真去看他。其余几个男男女女倒真笑了起来。
“学生。不是我听说现在学生之间也挺乱的啊。”
张太太说道。
“是啊。这就是我不愿意把姑娘送进去的原因,这送进去好好的一清白的个姑娘,要是回来大了个肚子该怎么办啊。”
众人都因为张太太这句话笑了起来。
“逾静,你们那边校风好不好啊?”
范晚夏故意这样问。
“学校挺好的,只是我无志于学业。倒是辜负了学校的美名。”
“那你找对象了吗?”
张太太问道。
“我母亲去世的早,家里面并没有人操持这些。刚刚姐姐还想要介绍一个呢。”
“既是如此,我们家的倒有一家人家。我的表妹今年十七岁,也算是和你年龄相仿吧。”
“这倒是正好。我听说你表妹不是一个爱看别人脸的吗。我上次把我们家的那个侄子想要介绍给他。你们大家都在这,给我评评理罢。照我说,我那侄子家里面也是开缫丝厂的。没想到这相亲相了半天,这小姑娘吞吞吐吐只说是我侄子脸上痣太多,怕是命硬。我这不信邪了,后来才知道人家是嫌长得丑了。”
沈太太本就不满,故意这样说。
“我表妹也没说是丑罢。”
张太太不服气地说道。
“雁秋,你怎么看?”
“我没什么看法。我只信啊,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况且这丑也好,俊也罢。都是各花入各眼的事情。”
范雁秋一心都在麻将牌上面,只胡乱答道。
“妹妹,你这话就岔了。这戏台上面的小生多俊啊,怎么也没女子来抢他们来做丈夫。所以是,男人就算有了外貌,若是没有真才实学那是万万要不得的。”
范晚夏说。
范雁秋知道这话是在嘲讽自己,“哼”了一声。心想你越这样防我,我越要做出点什么让你看看。
另一边林逾静也听出了范晚夏的弦外之音,知道是这次的事情是彻底给背了黑锅。暗自庆幸幸好灯光暗,否则他的窘态早就被他们看的一清二楚了。
“我看你们别烦他了,我有个朋友正好在上大学,我看正和表哥相配。”
范雁秋终于忍不住了,说。
说完以后一双娇滴滴的清水眼又看向桌面上的牌,似乎在计算着什么。
她的这副模样使他在心中忍不住好笑。她竟这样认真地对待着骨牌。而他从小就厌憎赌博的人,这其中很大一个原因是他们全家除了他以外都爱打牌。范雁秋知道他在看他,所以抬起头的时候故意避开他的眼神,握住沈太太的手镯。
“沈太太,我倒看你这个手镯不错啊。老沈送给你的?”
范雁秋问。
“街头的小玩意儿罢了,闹着玩的。你问问看这种东西他给外面的女人买了多少了。”
沈太太说道。
“那得是有心才是啊,况且这心意最重要,不就是这样说的吗?不像我家那个,从来不知道给我买什么礼物。就这样他们还天天说我嫁对了人。姐姐,你说我冤不冤枉?”
范雁秋转过头去问范晚夏。
“我妹夫是大忙人我并不知道。不过雁秋嘛,我是知道的,太过于骄矜了。”
“我要是骄矜我就应该娶个三个男人。”
范雁秋没好气地说。她这话惹得众人都笑了,就连林逾静都忍不住为她侧目。范雁秋见他又看自己,忍不住瞪了他一眼。
“你看看,你怎么又开始乱嚼舌头了。幸亏这里的太太是知道你的。否则让她们怎么想啊。”
范晚夏说道。
“要我说啊,你们家老马都把金山银山搬回家了,你还有什么不知足啊。诶,我胡了。”
沈太太把手里面的牌给摊开。